這是霍闲風的嗓音,但卻是霍朝的語氣,
裴長雲搖頭,回答他,
“不,憫憫死了,那是她和江燼生的孩子,叫阿瓷。”
與此同時,激烈的交戰中,江瓷也看見了高塔之上那兩道熟悉的身影,他提起的心還沒有放下,就看見了澄月捕捉過來的清晰近景。
那的確是霍闲風的臉。
但是,不是熟悉的眼神,也不是熟悉的表情,甚至,學過唇語的江瓷,在這一刻很清晰地讀出了對方的口型。
“……這樣啊。”
男人怔然片刻,露出一絲破碎又勉強的笑,
“憫憫的孩子,真像她。”
“……”
這一刻,賀準的話在充斥了江瓷的大腦。
[他們此消彼長,霍朝活了,霍闲風就會死。]
這大概是江瓷第一次品嘗到絕望的滋味,渾身發冷,所有的力量好像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但是下一秒,又有一種滾燙如同熔漿的力量湧入進來。
“把他還給我……”
那雙緋色的眼瞳幾乎深到要滴出血來,
“把他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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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下一秒,巨大的銀色機甲一槍把萬將狠狠掼飛近百米,直接生生撞斷了數十座的建築體。轟隆隆的巨響不絕於耳。下一秒,皇宮的守衛隊立刻上前,補上了萬將的缺空。
可怕的巨響造成了高塔的搖晃,但裴長雲並不在意,仿佛早就料到。他忽然問,
“霍朝,你疼嗎?”
“……”
霍朝知道他在問什麼,因為塞西莉亞的話,有一部分的確是真的。
“不疼。”
他露出和以前一樣的笑容,像太陽,讓人一見就暖了。
“我一想到,我們的夢想都能實現,就覺得……很幸福。”
我們的夢想是指,霍闲風的復仇與新生,霍朝的自由,以及裴長雲想要親手建造一個美好的國家。
他們三個人的夢想。
裴長雲遮住眉眼,有一瞬間露出了想要哭泣的神色。
裴長雲愛霍朝身上一切的特質。
愛他的寬容,善良,勇敢,溫柔……
愛他像朝日一樣溫暖的靈魂。
總之,好像人類所有一切美好的品德都可以堆砌在那個人身上。
可偏偏就是這些,逼他去死。
逼他去義無反顧地,去奔赴一場鮮血淋漓而痛苦至極的獻祭。
“對了,長雲。”
霍朝想要扯開話題,也一直記得要問,
“你之前說,等我回來有件事情要告訴我,是什麼?”
“……”
是孩子。
是他們曾經共同孕育過的一個小生命。
這一刻,其實裴長雲真的非常想問——
如果,如果我說我們……我們曾經共同,短暫地,孕育過一個生命……
你會為了他……為了我們選擇活下來嗎,霍朝?
你會為了我們,稍微自私一點點嗎?
但是最終,裴長雲沒有問出口。
因為就算說了,又能怎樣呢?
要說之所以那個孩子逝去,是因為霍朝善意的謊言,而致使他跌入無數的芷玫花裡了嗎?
這件事情說出來,除了讓霍朝滿懷愧疚和痛苦地離去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意義。
所以這個秘密,他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一份痛苦,一個人承受總比分成兩份要好。
“我,我當時想說……”
裴長雲放下手,努力地對他笑,
“祝你一路順風,如果你不能回來的話,也沒關系。”
“霍朝,祝你……夢想成真。”
也……死得其所。
“這樣啊。”
霍朝怔然,他知道裴長雲沒有說實話,但還是選擇相信,
“嗯!”
裴長雲看見他的左眼開始逐漸湧現出金色的暗流,在落日餘暉中非常地耀眼而美麗。
他替換了藥。
在那天從塞西莉亞手裡拿到那管金色藥液的時候,裴長雲就秘密送回了首都科學院。
經過這兩個多月的研制,最後得到的,不是讓霍朝能夠取代霍闲風的藥,而是徹底將霍朝從霍闲風身體內剝離的藥物。
“對不起,長雲。”
霍朝認認真真地注視著他,仿佛要記住他最後一面。
“這次我真的要走了。”
“……沒關系。”
裴長雲確認喜歡上霍朝那天,是朝日初生的時候。
他從高塔墜落。霍朝抱住了他。
裴長雲聽見了自己的心瘋狂地跳動。仿佛要從自己的胸膛裡面,撞入到對方的胸腔裡面去。
而裴長雲跟霍朝徹底告別的這天,是落日。
殘陽如血,整片整片的天空都是暗紅色。就好像……是霍朝的血把它們染紅的一樣。
“再見了,霍朝。”
再也不見了。
我們就此永別。
這一刻,裴長雲沒有辦法擁抱他,甚至哪怕簡單的觸碰,都做不到。
他隻能透過霍闲風的臉,去捕捉另一個正在消散的靈魂。
這是裴長雲第二次看著霍朝死去。
就像第一次一樣,他什麼也做不了。
男人剩下的那一隻黑色眼睛逐漸湧出金色。而就在這一瞬間,裴長雲驟然轉身,大步離開。
霍朝是對的,他總是對的。
直到現在,裴長雲才發現他的確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死去。
“我說霍朝,不要用我的身體哭。”
——這是霍闲風的語氣。
“醜死了。”
“嗚嗚嗚忍不住了,小風,你知道我天生淚腺發達。”
霍朝注視著裴長雲遠去的背影,忽然說,
“小風,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你能滿足我嗎?”
“……什麼?”
這個語氣,就是答應了。
“我想看看你的……”
下一秒,霍朝的手拉開了腰帶。
“啊……又輸了。”
“霍朝——!!!”
霍闲風的聲音惱羞成怒。
“你……”
話說到這,霍闲風惱怒的神色忽然怔住,因為這時候,屬於霍朝的那顆星星,徹底消失了。
這時,走下塔的裴長雲迎面看見了衝上來的江瓷,他們對視一眼,彼此同樣雙眼發紅。
“……他在上面。”
說完,裴長雲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片刻後,他聽見了上面傳來了江瓷嚎啕大哭的聲音。
“霍闲風——!”
“嗯。”
“霍……霍闲風……”
“我在。”
“霍闲風……”
“嗯,沒事了。”
第139章 最後決戰(上)
皇帝陛下走下高塔,從大步流星到踉跄搖晃。裡面的甬道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他扶著冰冷的牆壁,背脊劇烈顫抖著,素來挺拔的背影如山般傾頹下去。
其實裴長雲曾經也生出過一些陰暗的心思。至少在第一次聽見塞西莉亞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確是動心了。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那麼做。
就像霍朝說的那樣,將已故的亡者從沉睡中喚醒,並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對霍朝的愛意,裴長雲還背負著更多的東西,否則當初同時失去愛人和小孩的時候,他就該跟著一起去了。
“咳——”
“咳……咳咳……”
裴長雲突然捂著口,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接著鮮血從指縫中爭先恐後溢出來,瞬間染紅了袖口。
他深深閉上眼,像是拼命忍耐著什麼,不知道是愛人再次離去的痛苦,還是身體劇烈的疼痛,亦或是兩者都有。
寄生物感染有兩個月的潛伏期,之後全身的內髒器官就會開始衰竭。並在短短一周內就死去,無藥可醫。這種死法,就像是當初江燼生死亡過程的加速版。
“陛下……”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