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到……就好像那一次朝陽下,小心翼翼的偷吻,隻是一場虛幻而悸動的夢。
再後來的事情,霍闲風就所知甚少了。
因為他經常陷入昏睡。
他隻是模糊的記得,霍朝二十九歲當上聯盟統帥的那年,自己還處於幼蟲的階段。
不過已經不是高等蟲族的類人姿態了,因為他的墮化程度已經將近百分之九十。金色的豎瞳變成了復眼,柔軟的皮膚被金屬質感的蟲甲覆蓋,身體更是誇張而怪異地扭曲。
甚至神智,也不再清晰……
[霍朝,你的計劃失敗了,我們的約定也就到此為止了。]
霍朝跟霍闲風約定過,如果霍朝的計劃可以成功,霍闲風最後的報復,就隻針對那些具體傷害過他的人類。
如果失敗,那麼蟲族的報復,就會讓人類這個種族,徹底在宇宙中除名!
失去意識之前,霍闲風記得霍朝最後來見過他一次。
那時候的霍朝,二十九歲。
他是最年輕的聯盟統帥,號稱人類最強,被無數人追崇仰望。
霍朝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傻乎乎又憨憨的樣子了,他穿著一身威嚴的軍裝制服,戴著標志著聯盟統帥的肩章,渾身都散發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隻是唯一不自然的是,他簡直滿身滿手都是血,黑金色的聖痕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張臉,怪異而恐怖。
——像一個從地獄裡殺出來的修羅。
那是霍朝最討厭的樣子,他討厭血,討厭殺戮,討厭掠奪他人生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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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天,霍朝身上的血,來源於很多很多人。
[等等我小風……]
無數人仰望的聯盟統帥跪在他面前,像孩子一樣無助崩潰地大哭,發出了最卑微顫抖的乞求,
[求你再等等我……等等我……]
[求你……]
不行了……
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霍朝……
但是這些話,墮化的王蟲已經沒有辦法告訴他。
霍闲風等不到了。
——他等不到霍朝了。
因為蟲族的墮化,是不可逆的。
他很快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然後以最恥辱而痛苦的方式死去。
而蟲族瘋狂的報復,馬上就要來了。
所以霍朝……
快逃吧——
如果全世界的人類都注定得給王陪葬的話,那麼你會是唯一一個生還者。
因為霍朝被允許連入了蟲族的神經網絡,得到了庇護。
以,被王親口承認的摯友身份。
……
——一切的回憶就截斷在這裡。
所有的畫面都褪去彩色,變得灰白,然後在時間的洪流中湮滅。
禁淵安謐的駕駛艙內,霍闲風緩緩睜開了眼。
漫長而龐大的記憶,讓他感覺像是又一次經歷了一遍過往……經歷了曾經那樣黑暗,痛苦,拼命掙扎卻無法解脫的過往。
他恍惚很長很長的時間,才逐漸將所有的記憶進行整合,並平復下混亂而激烈的情緒。
霍闲風終於明白,為什麼之前自己腦海中破碎的記憶會是雙視角。
為什麼他隻對霍朝有些許情緒波動,卻無法對和霍朝關系親密的那些人有所動容。
因為他有時候會鏈接霍朝的身體,利用對方的視角去窺探這個他怨恨憎惡的人類世界。
也因為從始至終,霍闲風在意的人類朋友,隻有霍朝一個。
所以,當很多很多人說他像霍朝,將他和霍朝進行對比拉踩,將他當做霍朝的附屬品和模仿者,霍闲風縱然生氣,卻不會對霍朝本人產生反感。
因為不是霍朝的錯。
他們是那段黑暗時光中彼此陪伴的摯友,他們都曾困於囚籠,並為之努力地,拼命地,去掙扎拼搏過。
隻是好像失敗了,卻又沒有徹底失敗。
霍闲風大概猜到了霍朝的計劃,作為共生過將近二十年的同伴,霍闲風通過霍朝學會了很多人類的東西。所以,他如今考慮很多事情都會是從人類權衡的角度去思索的。
同樣,也正因如此,霍朝也非常地了解霍闲風,他知道霍闲風蘇醒後會找一個混亂的三不管地帶棲身。
所以禁淵,藏起來的蟲卵,都在那裡。
但是又為了以防禁淵被教會的人拿走,於是讓江燼生在核心上動了手腳,至於中央程序鏈在小X裡面,大概是江燼生的主意,與霍朝無關。
畢竟,沒有誰會想到,那樣重要的東西,竟然就藏在一個育兒系統裡面。隻能說最後機緣巧合,江瓷帶著小X來到了霍闲風的身邊。
一臺3S機甲,一支蟲族軍隊。
這就是霍朝給他留下的東西,不是設計和陰謀,是對方在生命的最後,拼死為他鋪起的路。
於是,本該死去的霍闲風迎來了新生。
——那是霍朝拿命換的。
[去用力擁抱屬於你的新世界吧,小風。]
這是道歉,是賠禮,也是祝福——
他們的約定,霍朝已經完成了屬於他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就是霍闲風該去繼續的了。
“……”
霍朝啊——
蟲族新生的王閉上眼。
當初那個跪在他面前哭泣的男孩,不知不覺中,都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
隻是,霍闲風覺得自己應該還有什麼最關鍵的事情沒有想起來。
比如蟲族無法逆轉的墮化,霍朝到底是怎麼讓他以現在的姿態蘇醒的。
三百年前那場毀滅地球的大戰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是無論怎麼回憶,那段最關鍵的記憶,就像是掩埋在最深最深的迷霧裡面,怎麼也觸碰不到。
或許還得再等等。
霍闲風抬頭看了眼時間,他睡了四個小時。
大概是曾經在囚籠裡面昏睡的時間太長,霍闲風從地球上醒來過後,就睡得很少,天冬星時還沒遇見江瓷的時候,他一般晚上喜歡坐在窗邊吹夜風。
因為,霍闲風喜歡保持清醒的感覺,這樣會有安全感。並且,蟲族對睡眠的需求也不是特別多,它們最需要的是能量。
後來遇見江瓷,好像就得跟著對方一起睡覺。
其實一般霍闲風睡不著,但很奇怪,他喜歡看江瓷睡著的模樣。
平日裡努力板著一張臉裝冷酷的少將大人,睡著的樣子非常可愛。畢竟,本來這隻銀發緋瞳的omega就是長了一副漂亮可愛的臉蛋。
這時候,江瓷還睡得很沉,或者說,他每次躺在霍闲風身邊的時候,都會睡得很好。
發情期已經過完,成結和徹底標記也都已經完成了。這時候,omega的身體狀態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而舒適的階段。他臉上原本滾燙的潮紅褪下了大半,隻剩下些許處於熟睡的淡緋色。
銀色的碎發有些亂,有幾縷散落在側臉。江瓷眉頭舒展,密密的睫羽安靜棲息著,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寧靜又安謐的清甜氣息。
腦子裡思緒紛雜的此刻,少年看著懷裡的安靜沉睡的江瓷,忽然間竟是奇妙地平靜下來。
霍闲風當初在茫茫宇宙中流亡的時候,他一直在思考著自己是誰,又要到哪裡去。
會有誰在尋找他嗎?
會有誰在思念他嗎?
會有誰迫切地需要他嗎?
“……”
現在,霍闲風有答案了。
他伸出手,輕輕撥開江瓷側臉的碎發,然後細細地描摹那人的眉眼,仿佛要把每一個細節深深刻入心底。
蟲族因為基因而深愛王。
而其他人,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霍闲風的存在,他們每一個人都懷念著霍朝,深愛著霍朝。
甚至,用生命換取霍闲風新生的霍朝,最初也是因為神經液而對霍闲風產生情感。
那份情感很復雜,摻雜著愧疚,羞慚,崇拜,和仰望。
但江瓷不一樣。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曾沾染任何別的東西。
江瓷的眼裡心裡,隻有霍闲風的樣子。
並且,江瓷作為獨立的人類生物個體,也是極有魅力的。
他聰明,勇敢,善良,執著,不屈……這些像是小學生作文裡面的品德詞匯,卻是在江瓷的身上真真切切地——
閃閃發光!
霍闲風了解人類的世界,他清楚omega這個性別在社會中的樣子。他們和蟲族中強大而自由的女性高等蟲族完全不一樣。
明明,他們同樣是在種族延續中,扮演著重要的,具有孕育生命能力的角色。
可前者是被挑選者,唯一的命運就是被強制著執行種族繁衍。
而後者是挑選者,如果沒有心儀的對象,永遠孤身自由自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於是,霍闲風才會對omega這個群體產生一點點的憐惜。因為他們也是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一座無形的囚籠中。
無形的,也是最難以掙脫的。
因為生來如此,很難察覺,更別提掙扎著逃出。
這就是霍闲風和霍朝最大的不同。
生而為王,霍闲風看事情的角度,是霍朝永遠也達不到的高度。
所以那天在汙穢的地下城中,霍闲風見到江瓷從一眾alpha中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才會用蟲族最高的贊美去形容他。
——暗黑荊棘裡開出的豔麗花朵。
從不曾屈於命運和囚籠的王,永遠會為追求自由而拼死一搏的畫面而動容。
命運的紅線從那一刻顯現,並無聲開始交織纏繞。
新生的王從地球蘇醒時,沒有回憶起曾經刻骨沉重的仇恨和痛苦,於是他終於能放下重重的枷鎖,露出原本的模樣。
以最真實性格的自己,遇見了江瓷。
霍闲風本來就應該是現在這樣的,隻是曾經當他面對霍朝和他身後的幻神教時,隻能拿出對待仇敵的憎惡和兇狠來鑄就起厚厚的盔甲。
不同於霍朝永遠追逐仰望著霍闲風的背影,傾盡所有才換來王的垂眸。
而霍闲風與江瓷,從一開始,就是相互吸引的。
“唔……”
江瓷低低哼了一下。這讓霍闲風的動作一頓,從紛雜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這時候,少年的指尖已經從omega的眉眼往下,滑過秀氣的鼻梁,落到了下面的唇珠,在那裡點出一個淺淺的窩。
這個動作讓江瓷的嘴巴被迫微微張開了稍許,能夠看見裡面一點點豔紅的舌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