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驤衛太扎眼了,看到就知道必定御駕在。”許莼道:“不可大張旗鼓,立刻將皇上護送去津海衛,隻能用暗衛秘密出城,你們拿鷹揚衛的令牌出城,隻說是去查走私的,朝陽門守將是誰?可靠嗎?”
定海道:“都是自己人,朝陽門守將莫林,是豹韜衛統領,可靠,京城九門都是豹韜衛、飛熊衛把守。十二衛唯有振武、宣武衛營地在京郊,平日受京營統軍提督魏國林調度。”
許莼想到今日方子興原本是要將虎符交給京營,那就是給魏統領了,但被九哥攔了一下拿過來給了自己。這個時候,必不能按常規而行,而該反其道而行,斷然道:“魏國林未必可信,不能驚動,你們立刻從朝陽門出去,那裡有我的船和盛家的船,調我的火汽快船立刻往津海衛去,天亮就能到了。”
他換了衣裳,又想了想:對手是太後的話,身份尊貴,蘇槐隻是內侍,名分上就弱了,隻怕守不住宮裡。若是讓他們發現九哥不在宮裡,必定要追趕。九哥身邊的防衛薄弱,這一路亦兇險。
但方子靜和方子興都不在,雷鳴?不行,他有私心,太後跟前未必能堅持。歐陽慎是個老滑頭靠不住……沈先生李梅崖是文臣,必須一個有些身份又始終能堅定不移站在九哥這邊的人和太後分庭抗禮,還得手裡有兵。
“有時是為了自保。”許莼忽然想到九哥曾經說過的話。
則如此隻有我了,但我若不隨扈九哥,留在宮裡防守,九哥這邊又始終安心不下。
他來回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一人,心中立刻做了決斷,命道:“車備好沒?我們立刻出發!”春溪過來將謝翊用狐裘抱起下樓抱上了車駕上。
許莼下來看所有暗衛和隨行人全都換上了黑色夜行服,披著黑色皮甲,所有馬腳也都綁上了軟墊馬嘴咬了嚼子,是夜行的派頭。
外邊星星點點落了雪粒子,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有什麼在窺伺著,雖然他知道這裡一直反復盤查,但仍然感覺到心驚。
許莼披了大氅上了馬車,看五福六順已收拾好馬車內,軟榻上墊上了厚厚的白虎褥子,熱水木炭暖爐食物點心都一應俱全,各色的藥丸藥湯和衣物也都準備好了。便又退出馬車悄聲吩咐夏潮道:“先去賀蘭將軍府上,派人先去秘密通報,說臨海侯有軍機要務商量,請他密談,並請點二十名驍勇善戰又極可靠之家將等候。”
夏潮應了立刻先搶了出去。
賀蘭府在城東,平日就無人問津,賀蘭靜江深夜被緊急擾起,換了衣裳披衣急急出了府上,看許莼帶著一隊人馬全副武裝過來,翻身下馬,披甲佩刀,心下驚異,沉聲問道:“臨海侯夤夜至此,可是有緊急軍情?”
許莼將風帽掀起,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雙眸冰冷看著賀蘭靜江:“我聞說賀蘭將軍與人勾結,有謀逆之行,特來相問。”
賀蘭靜江臉色立刻變了,他身旁的家將們全都肅然按劍抗聲道:“大膽!”“血口噴人!”
而許莼身後的侍衛也盡皆將弓弩和火器都上了膛對準了他們,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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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靜江卻伸出手阻止了憤怒的家將,反手將腰上佩刀鏗然拔出來,雙眸冷冷盯著許莼,反手將佩刀扔在雪地上:“陛下昔日救我,如今卻疑我。請臨海侯便以此刀殺了賀蘭靜江,賀蘭靜江早已身死,不過留一具殘軀以彰父兄昔日保家衛國之志,隻管殺之。我無憾無恨,隻我屬下部將無辜,殺我一人即可!”
他身旁的家將全都憤怒著急道:“將軍!將軍!我們與他拼了!我等同生共死!”
“果然今日那信有詐!皇上必定誤會了!請臨海侯斡旋!今日將軍並未赴約!”
賀蘭靜江卻揮手冷聲命令:“都退後三步,棄刀!”
家將們全都憤怒盯著許莼,卻仍然依著命令往後退了三步,將腰間的佩刀都解下扔在地上。
許莼卻忽然上前一步,撿起那把佩刀,橫在手中雙手捧著還給賀蘭靜江。
賀蘭靜江接過刀,面若冰霜,冷聲道:“臨海侯三更半夜過來,難道就為試賀蘭一試?”
許莼單膝跪下,鄭重施了大禮。
賀蘭靜江面上愕然,連忙扶他道:“許侯爺究竟是意欲何為?”語氣略微和緩了些。
許莼卻硬著拜下三拜,然後道:“賀蘭將軍,我母親病重,需要連夜送出城去治病,我身上另有皇命,重任在身,無法出城,還請賀蘭將軍念著昔日我母一點慈心,護送我母親出城。”
賀蘭靜江心中一點疑慮升起,送母親為什麼要先試探?還是用這樣顯然會令人生氣的方法,而且盛夫人病重,需要這許多人相送嗎?難道是有什麼厲害仇家?但仍然道:“令堂為我兄妹恩人,何必客氣?既有差遣,敢不相從?”
許莼躬身又作揖,面上一點淚光:“請賀蘭兄盡心竭力,一路護送,弟事後定叩謝。”說完便引著賀蘭靜江到車駕前,將車簾掀起:“請將軍上車,隨車護送。”
賀蘭靜江心道男女有別,但此刻也不是談禮法的時候,今夜臨海侯的舉動實在蹊蹺。這車駕旁的侍衛也看著十分驍勇,全都披甲帶刀,身後背著火槍,腰間掛著弩箭,手中利刀盡皆出鞘,雙眸警醒四顧,訓練有素,嚴陣以待,密密圍著這車駕。
回憶起來適才許莼進門逼問時,這車駕一直在府外,若是自己真有謀逆之心……這車駕立刻便會撤走嗎?
他沒說什麼掀了車簾上車,一看軟榻上昏迷不醒之人的蒼白面容和身旁服侍的內侍,倒吸一口冷氣,匆忙又探出身來盯著許莼:“許侯爺!令堂既然病情危急,你何不一並前往?”
許莼看著他道:“此為比我命還貴重之人,交給賀蘭兄了,我這邊還有皇命在身,須守衛宮城,請賀蘭兄盡力,願一路平安。”
賀蘭靜江盯著許莼蒼白臉龐和含著淚光的眼睛,心下震撼,鄭重行禮:“賀蘭靜江定不辱使命,粉身以報昔日之恩。”
第240章 誘敵
“太醫院沒有消息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幽暗的燭光中響起, 金冠白發的老者手裡執著剪刀,慢慢剪了燈花,燭火燃燒到深夜, 燭淚累累積滿了燭臺, 搖曳著照出了書房裡穿著華貴紫袍的衣衫的中年男子, 正垂著頭侍立在下頭。
“燈還未見掛起。”紫袍男子的聲音帶了些焦灼。
“可仔細看好了,不要錯過, 算算時辰這時候該發作了。那蠱師養了十幾年的毒蚊,從無失手。”老者聲音倒還鎮定。
“用的千裡鏡,試驗過的, 隻要掛燈必定看得到。如今沒掛就是沒召值班太醫。可惜內宮四門都把守太嚴了, 外邊但凡有闲人窺伺, 直接捉拿, 無法更近觀測。”
“千裡鏡是好東西……西洋東西都是好東西,隻可惜這麼幾年,骊哥兒都未能收服臨海侯, 否則今日就更穩了,那些最新的火炮、槍……都是好東西啊……”
紫袍男子陪笑著道:“臨海侯和武英公關系太過密切,事又不可泄, 因此隻能徐徐圖之。骊哥兒隻是想不到,這臨海侯坐守金山, 竟真一點把柄拿不到,雖收著宗室的股份銀子, 也並不避諱和宗室交往, 卻分寸拿捏得極好, 猶如雞蛋一絲縫都沒有, 圓滑得緊。骊哥兒到底年少了些, 想要收服對方是不容易,對方有錢有權又掌兵,哪裡會看得上骊哥兒。”
“不過,事成以後,不愁他不臣服,若不知趣,正可有借口都拿下治罪,正如謝翊抄了莊家一般,抄了靖國公府、盛氏等巨富姻親,定能充實國庫。”
老者道:“有些人能以利益動之,有些人能以情義動之。武英公還罷了,平南方家為龐然大物,一不小心反給對方提供機會。但臨海侯和賀蘭靜江這樣的年輕人,一個有經營之才,一個有將才,若得了他們,哪裡如今日一般畏畏縮縮前怕狼後怕虎的。可恨你們竟然一個都收服不了。孤若是年輕個二十歲,哪裡需要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出去結交。”
紫袍男子彎腰道:“是兒孫們不肖。藩王們為國守疆有功,尚且還受謝翊這黃口小兒的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咬牙切齒:“撤藩還罷了,連宗祿都要變著法子削弱,如今他得罪了天下世族、讀書人,得罪了宗室,眾叛親離,連他生母都不能容他!等過了今夜,看我們如何在祖宗跟前廢了他這昏君。”
老者呵呵一聲:“你錯了,謝翊這手段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土地、財富、兵馬,都已集中在天子手裡。他得罪天下人做了這些事,我們接手,隻需要略微施恩,就能收服天下人心,而同時又將這些收攏回來的權力,牢牢掌握在手裡,從此四方臣服,再無能力反對朝廷。”
“今夜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們若不奮起,借助太後的生母名頭,利用這些手裡最後的兵力做最後一搏,今後也再不會有能力養兵,也沒有更好的大義名分了,隻會被慢慢削弱,日復一日地放棄所有手中的權力,隻剩下所謂的宗室的尊貴名頭。虎符沒能到手,雖然遺憾,但我們沒有再一次的機會了。”
“謝翊唯獨做錯了一件事,就是遲遲沒生皇子,也不定皇儲,多半是範氏灰了他的心,隻怕那龍陽之說也未必是假。國賴長君,他不早生皇子,也不過繼,隻拿著皇儲之位吊著我們,又先後處置了順王、裕王,這是殺雞給我們看呢。但他既在這上頭犯糊塗,我們就替他定了皇嗣,也算穩我謝家天下。”
“至於範太後,不過是為了想要重新掌握太後的尊榮和權力,才喪心病狂要謀殺親子,等此事過後,我們必定要殺之,此等蛇蠍婦人絕不可留。你也要教導世子妃,賢良淑德,不可驕縱出此等亂家亂國的婦人。”
紫袍男子道:“那是自然。她之前也早已犯了眾怒,要不是攝政王護著,範家勢大,哪裡還有她立足之地?”
老者呵呵道:“還是謝翊心慈手軟,範家一夜之間傾覆,竟還留著點根苗,遺禍無窮。”
紫袍男子道:“範牧村這人太迂,骊哥兒說無用,沒必要結交。”
老者道:“無須結交文臣,他們難以成事,而事後又大多會自發效忠新皇,不需要費這些心力。”
紫袍男子面上顯然有些不贊同,但仍然俯首應了,老者冷聲道:“你被那些大儒給教壞了腦子,天子有天子的做法,讀書人教的是為臣的道理,所幸如今骊哥兒不似你這般迂腐,先定他為皇嗣,來日再慢慢謀之。”
紫袍男子連忙應道:“是兒想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