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伸手捂著臉羞愧欲死:“九哥,我昨夜醉了,說的胡話您不要放在心上。還請國事為重,我怎敢以私害公,我錯了。”
謝翊看他仿佛要鑽回被子裡一般,人都不敢看他,一頭昨晚替他擦過的長發松松披在光滑肩頭,長腿無處安放隻縮回了被內,顯然也是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心虛羞愧了。又隻想笑,但仍是忍住了:
“無妨,是朕也想好好歇息了,卿卿不說,朕也想放松,隻是朕不知道該去哪裡放松。獵宮總要到秋日去行獵才好些。從前先皇們夏日都去行宮度夏,隻有朕心疼銀子,行宮那邊的護衛兵丁、一應用度都裁撤了,每年基本不去,竟忘了白溪別業也不錯。隻是在京郊和卿卿歇息幾日,有何不可?”
許莼這才將手放下來,雙眼將信將疑:“真的?”
謝翊道:“卿卿與我同為一體,你的事就是朕的事,朕的事就是天下的事,天子無為而治,龍體安則天下安,自然該歇就歇了。”
許莼很快便被哄好了,喜滋滋道:“九哥說得是,我看九哥日日夜夜地操勞國事,如今又有內閣,又有軍機大臣,九哥何必如此操勞呢。”
謝翊微笑,心道:無君之治,朕倒也該試試。
一時許莼歡歡喜喜起身換了衣裳,洗漱後與謝翊用了早膳,便也乘了馬車一路到了東華門上朝。
今日早朝就熱鬧了,大理寺少卿賀知秋上了折子,將去莊家查案查抄的案情奏了,奏章裡將莊家素行不法、為害地方,恣意逞威、魚肉鄉民的樁樁件件都一一上奏,又將其朋比作奸、潛通聲氣、互結黨羽,逼殺朝廷命官,捏造諫書,汙蔑君上、顛倒是非擾亂國政的大罪都如何審出實情,一一具奏。
朝堂哗然,之前隻是道聽途說,如今看賀知秋樁樁件件列得清清楚楚,皆有實據、口供、物證人證等皆在,而這用心之險惡又實在不得不令人動容。
謝翊不動聲色隻命莊之湛上朝當庭辨明。
莊之湛著一身素服素冠上朝,並未著官帽官袍,上來跪下也並不敢起身,隻將當夜之事一一具奏。
他少年狀元,面容俊美,此時含淚奏報,又聲音清越如珠玉:“臣深受皇恩,寸功未立,日食國祿,未能報效,豈能貪圖美譽,誣賴同僚,陷君上於不義?臣不敢挾私心而昧公道也,雖為長輩命,情願為逆子,不敢做叛臣,情願不孝,不敢不忠。莊氏以君之名聲邀莊氏之清名,實為大不敬,臣亦無顏苟活於世上,請皇上賜死,以贖全族之罪!”
他深深拜下去,聲如悲鶴泣唳。
朝上重臣皆動容,李梅崖站出來厲聲道:“詆毀大臣、汙蔑君上,顛倒是非、擾亂國政,此風斷不可長,此等營私植黨,鬼蜮伎倆,更是駭人聽聞,臣請陛下以大逆之罪問罪莊氏,蕩平士林猖狂澆薄、沽名釣譽、紊亂黑白之風!王法森嚴,天理昭彰,請陛下下旨!”
臣子們皆陷入了沉默。
Advertisement
過了一會兒歐陽慎才又站出來,將那慎刑仁慈的虛話套話又說了一遍。
謝翊看朝堂上靜了下來,這才徐徐道:“莊氏一族,不思國恩,不念伊祖積累之德,居心妄誕、欺世盜名,王法森嚴,決難輕貸。然朕為天下主,以忠厚之道教天下,興光明正大之道,亦不以言罪人。將案情著三法司議罪,首惡者斬立決,查抄家財,成年男丁發往邊疆效力,婦孺不究,聽其自便。”
一時朝廷眾臣全都高呼萬歲仁慈,便連莊之湛也含淚叩謝天恩。
謝翊卻又道:“莊之湛自入朝為官以來,不思為國家任事出力,勤慎勉力,反恃才侮上,沽名釣譽、朋比為奸。屢屢辯言亂政、攻訐功臣,妄圖把持言路,妄議朝政。此為你之家風不正,立身不公,存心卑汙,方招致今日之禍事。如今念你幡然悔悟,能回心改過。臨海侯又不計前嫌,於危難中施以援手。姑赦你死罪,惜你才華,當戴罪立功,然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罰俸三年,杖二十,靜思己過,公正居心,若執意怙惡不悛,絕不再赦!”
莊之湛深深拜伏下去:“臣謝主隆恩。”
一時散了朝,許莼看莊之湛被殿上護衛拖下去行杖去了,知道九哥這是這口氣從津海衛憋到現在才替自己出了,不由微微咂舌,想起兩任狀元都被九哥問責打過,還都是為了自己……這一次甚至還是賀知秋去查了莊家的案子,這兩位狀元如今待自己竟還甚厚,對九哥也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九哥的御人手段,實在還有太多自己要學的了。
他慢悠悠去軍機處點了個卯,看方子靜今日看他也沒個好臉色隻恨鐵不成鋼地教訓了他幾句,也不知是誰又惹了他。
司禮監那邊過來道今日無什麼重要奏折,請軍機處列位大人各回衙門,今後也不必日日點卯,有大事司禮監會傳列位大人議事。
如此軍機處便散了,各位大人各回衙門,方子靜也匆匆走了。
許莼一看天色,卻想起自己早晨忙著上朝,隻交代了春溪一聲讓去準備別莊,也不知道如何了,如今合該趕緊先自己騎馬過去弄一番,還要回家去和父親母親報一聲才好。
他連忙騎了馬回了國公府,許安林一如既往不在,又是在外邊逍遙,盛夫人也說是去了江南,據說那邊正舉辦鬥絲會,她趕過去打算採買些精品去了。
白回了國公府一場,他一個人越發自在,在國公府淘了一回,找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一並帶上馬車,自己立刻出城,徑往鹿角山白溪別業去了。
鹿角山仍然瀑布掛落彎角,山澗流落,滿山樹草青翠欲滴,泉石清峭,初夏清風蕩漾,他縱馬迎風而行,想著又要和九哥重溫舊地,昔日甜蜜點點盡皆湧上心頭,正是滿懷喜悅。
一直縱馬到了山下山門,卻一路看到了禁衛駐跸,越往山門,則崗哨越多。很快方子興迎了出來,看到他道:“你怎的一個人先來了?皇上呢?”
許莼看到他欣喜道:“子興哥!皇上散朝後還有些事要議完才好出來,我掛心這邊太久沒來住了恐有些不妥帖,所以先過來看看。您不是才回京嗎?怎的又出來當差了?太也辛苦了。”
方子興反問道:“你說呢?莊家那事,皇上說莊之湛帶了護衛去也不經用,結果我和賀知秋千裡迢迢跑過去抄了一回家。才回京還沒歇兩日呢,又忽然聽說要來別業休沐。還說走就走,我雖是有假,這裡畢竟是宮外,還是你臨海侯的府邸,我不出來看看,兄弟們哪敢冒犯你?到時候出了紕漏,可不是鬧著玩。”
許莼滿臉討好上前道:“都是我之過,勞動大統領了。昨日我還和範牧村、賀知秋他們用晚餐,說起實在大大對不起您了,你大婚之時也沒能參加,如今才回京,也未能和您一聚,反倒勞您為我的事奔忙。”
方子興笑道:“罷了,不止是看皇命,也是看你面上了,若是旁個人,我才不去。這次抄莊家,抄了好些古書字畫,皇上說讓都充入九疇學府的藏書樓內。但又說你喜歡字畫,再說這案子你也是苦主,本該給你些補償,叫先揀了一些好的來給你挑挑,看你喜歡哪些就留下,便都留了也不妨。”
“我哪裡懂這些?隻讓他們拿了單子來,本來想讓我兄嫂看看,好在內子說她略懂些書畫,便勾選了一些先調了來,剛才已命人都掛上了,今晚你自己好生挑挑吧。”
許莼道:“這幾年在津海衛忙得和陀螺似的,日日和軍械機器銀錢俗務打交道,整個人都俗不可耐了,哪裡有時間看畫呢!多謝子興哥,既然嫂子懂這些,何不問問她喜歡哪一幅,我便挑了給子興哥,子興哥也好給嫂子些驚喜。”
方子興怔了怔:“這樣不好吧,皇上知道了恐覺得我以公謀私。”
許莼道:“既是補償我的,我轉贈給你有何不可?就當補給您和嫂子的新婚禮,之前不好大張旗鼓,送的禮太過簡薄了,如今再補上一份。”
方子興想了想:“等我問問我哥。”
許莼:“……”他笑道:“武英公定不會反對的。”
兩人邊走邊說話,一路入了別業內,果然看到四處戒備森嚴,龍驤衛、鳳翔衛已全數接管了別業的保衛,已防衛得密不透風。
許莼行到自己的院子門口,自己的院子和九哥的院子正相對著,一邊是“羨魚”,一邊是“隱鱗”,當日這字題了以後,自己吩咐人制了匾掛起來。卻忙忙碌碌,無一日空闲,再沒回來看過一眼。
憶當日初嘗風月,湖邊釣魚,縱馬穿林之時,還和九哥說那江海之願,何曾想過今朝為名為利奔忙,終日不得闲。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謝翊(肅然):“今日有一樁極重要的事,應當昭告天下——”
許莼(面紅過耳,細如蚊吟):“九哥……我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
謝翊(一氣呵成):“在晉江app書架的作者收藏,長按作者名,可以添加特別關注作者,今後作者開文就能收到通知了!”轉頭(仿佛聽到什麼):“幼鱗剛才說什麼?”
許莼(面無表情):“……我什麼都沒說。”
第229章 重遊
等鑾駕到白溪別業的時候, 日頭已偏西,許莼已命人準備好了午膳,歡歡喜喜在大門等著謝翊。
謝翊下輦的時候很是有些歉然:“朕之過, 倒是想早點出來, 歐陽慎嘮嘮叨叨又有許多事要奏。耽誤你了, 餓了沒?”
許莼道:“怎會?”謝翊看到方子興,點頭笑道:“不是給你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