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根微微有些熱,又問:“莊家呢?九哥打算怎麼處置?怎麼上來就參大逆誅九族這樣的大罪,我看大家都嚇到了。想來平日也不這麼參吧?”
謝翊道:“嗯,李梅崖許久沒這樣了。這應該是猜出了朕想收拾這些世家,他出面參劾,把天下士林的罵名都攬過去,世家們氣也沒用,他孤臣一個,世家們和他計較都掉身價。”
許莼贊嘆道:“李大人真是諍臣啊,也是真的為九哥謀事了。九哥您肯定也不會族誅,如此莊家倒還要謝了你的恩,這就是恩自上出,然後其他世家大族也要暗自警醒,這回沒人再效仿這些事了吧。”
謝翊:“嗯。”
許莼想了下又道:“九哥當初和我說要有猛將如雲,謀臣似雨,雄兵百萬,堅船利炮,如今堅船利炮有了,猛將也有了,謀臣也有了,就差雄兵百萬了吧。”
謝翊愣了愣:“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
許莼道:“九哥忘了?當初去獵宮的時候,九哥和我說帝王不僅要有猛將如雲,謀臣似雨,雄兵百萬,堅船利炮,還要居安思危,厲兵秣馬,就給我講那幅道君的《鷹犬圖》的時候。”
謝翊:“……”隱隱約約記得一點,應該隻是隨口說的,所以……許莼這是一直惦記著自己那所謂帝王的宏圖偉業了?
他失笑,又有些感動,許莼看了看天空碧藍無垠,不免又有些惦記獵宮時的日子:“這天氣也甚好,我們什麼時候還去獵宮呢?”
謝翊道:“想去挑個日子便去了,這有什麼記掛的。”
許莼喜悅道:“好,我好好計劃下,帶些新的軍械去試一試。”兩人說說笑笑將午膳用了,起身在蓮花池邊緩緩走著,正是六月天,花塢裡繁花盛開,行於夾道前,香氣沾衣,許莼少不得手又胡亂折了些葉子在手中玩著。
兩人並肩走著說些朝堂的闲話,許莼又想起自己那案子:“下午若是沒什麼事,我便回去看看他們審理得如何了。”
謝翊道:“嗯,我與大臣們議事,你回去看看便也該去軍機處坐坐,與同僚們熟識熟識。”
許莼道:“好。”
走了一會兒白花花的日頭裡,果然許莼困意便上來了,謝翊看他眼皮又有些睜不開,忍著笑伸手拉著他回了水榭裡間的敞軒裡,抱著他躺上了涼榻。許莼連連打著呵欠,眼中盈起一層水光,含含糊糊聲音虛浮:“九哥起來就喊我一下。”
謝翊伸手慢慢替他解著腰間的玉怕他硌著:“放心睡吧,又沒有甚麼重要的事,勞什麼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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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卻看到謝翊探手在他身前,手指修長白皙,他忍不住握住那隻手,放到嘴上親了一親。
謝翊有些詫異,隻以為他又突發了興頭,再低頭看他眼皮已都抬不起來,瞬間就已睡沉了,到底年輕人,說睡就睡,精力好時又一時一時的緊著鬧。隻失笑也躺了下去,兩人依偎著歇了午晌。
水榭裡微風習習,床頭點著催眠的細香,香氣細細,四處隻隱隱聽到鳥兒啾啾清鳴聲。
許莼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再醒來謝翊早就已去了前朝議事了,隻讓內侍交代他起來後自出宮。
水廊外日影偏西,風吹著绡帳飄飄悠悠,浮光掠影,時光闲靜,許莼睡得不知身在何處。
他坐著擁被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自己如今已不在津海衛了,沒那麼多忙忙碌碌,現回了京陪著九哥在宮裡了,又自己偷偷笑了一回,才起身穿了衣裳,準備先回國公府找盛長天。
第223章 至公
許莼回到國公府, 馬車立刻就被人攔住了,外邊通報道:“侯爺,是秦大人。”
許莼反應過來, 秦傑真的來了, 他想了想掀了車簾一看, 果然看到秦傑翻身下馬竟守在國公府門口,神情焦灼, 想來是急切要見到自己。
他想起九哥說的秦傑隻會急著撇清關系,如今看這急切樣子,看來多半是了, 若是想為部下求情, 那態度會更強勢, 可能人也會帶更多一些。
果然許莼親自下了車作揖, 秦傑立刻幾步上前握住他手道:“侯爺,可算等到您。”
許莼笑道:“請秦大人裡邊坐。”
兩人揖讓著入內書房,秦傑看到請進的是書房而不是花廳, 心中就已定了些,知道這是仍念舊,沒將他見外了。連忙道:“我聽說石尚榮那小子膽大妄為, 竟然走私,已被侯爺拿下問罪。我這是來負荊請罪的了!”
秦傑滿臉羞愧作勢要下拜。
許莼連忙伸手阻攔, 滿臉笑容,目光誠懇:“秦大人請不必, 旁的人我不敢說, 秦大人我還是敢打包票的。同在津海衛為官數年, 多得秦大人照拂, 石尚榮那小子再如何混賬, 大人決計不會與他同流合汙的。”
秦傑聽到越發感激,擠出來了幾滴熱淚:“我隻怕侯爺誤會我,石尚榮確實是我舊屬多年,我不敢撇託我全無幹系,這幾年他確實每年節禮都給我送了不少洋貨,我未多想,隻以為是正常途徑來的,亦都收了,如今已全數清點出來,一並列了清單退回給侯爺這裡。”
許莼滿臉同情道:“不知者不為罪,更何況這其中不少應該也是合法渠道購買的,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泥謹慎……”
秦傑正氣凜然:“必定要退的!此外,我隻是剖白兩句,我確實不知他是如此大膽,敢欺上瞞下,就中取利,更絕無敢指使他們行此不法之事。我今日過來,便是請侯爺將我也拿了審問口供,若是真查有實據,僕願伏罪!”
許莼道:“我豈有不信秦大人之理?此事也是我監管不利,若是秦大人還在,想來那石尚榮不敢如此。如今他有怨望之意,覺得是我虧待了秦大人舊部……我倒是問心無愧,隻恐大人的其他舊部……”
秦傑立刻凜然道:“這是絕無的事!我立刻親自去一次津海衛,將他們都申饬一回,侯爺歷來大公無私,一視同仁,從無分別,若是今後再有人敢如此中傷侯爺的,我第一個先拿了他,問一個蠱惑軍心,離間我與侯爺關系的罪!此外,石尚榮必定不是一個人,此次定然有許多人與他勾結的,我必替侯爺問清楚了,一並將這些人都拿,送給侯爺審問!”
許莼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如此甚好,我本要擇日上靜安伯府去向伯爺、秦大人致歉,也正棘手不知如何處理剩下無罪舊部的問題,若是有秦大人協助,那此事就更好辦了。”他說完深深一揖:“秦大人深明大義,許某在這裡先謝過秦大人了!”
兩邊又說了幾句應酬的話,許莼又叫了盛長天出來,將這一日審問的情況與秦傑說了說,秦傑滿口答應協助辦案,一定將此案差得水落石出,一個不法之徒都不放過。
如此一番後許莼又留秦傑吃飯,秦傑哪裡用飯,自然是起身告辭。許莼和盛長天親自送了秦傑出去,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許莼隻覺得臉上都笑得僵硬了,肩膀也都硬了,他一邊揉著腰抻著懶腰道:“這應酬可真太累了,幸而有他幫忙,倒也好審問。他為了撇清關系,必定極力賣力,一絲不敢隱瞞。長天哥你多盯著他,借力,但也不要全信了他。”
盛長天瞪了他一眼:“你在宮裡,國公府這邊帖子盈門,都是我和姑母應酬,你倒還嫌累?還有審問……都是我與長雲在問……問了一夜。”他面上帶了些疲色。
許莼連忙上前賠笑著:“長天哥辛苦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和長天哥吃個飯去,放松放松。”
盛長天沒好氣道:“不必,你如今要上朝要理事,忙你的去吧。我中午剛託你的福,吃了宮裡的賜席,這輩子沒這麼大榮耀過。姑母臉上笑得像花似的。”
許莼嘿嘿嘿笑著,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又問了幾句審問進度,又進去見過了娘,知道他那國公爺又出去看那佛寺園子去了,他也省了心,又在府裡折騰了一回,也撿了幾樣新鮮的食材,命侍衛送回宮裡去等著晚上和九哥吃。自己卻又起身去了前朝軍機處。
軍機處不設官衙,隻在宮裡近著皇上的寢宮前殿文心殿前收拾了一出宮室來給列位軍機大臣和軍機處行走、參贊的值事官員議事、值宿的。
許莼還是第一次來,進來便有小內侍上前殷勤引他進入,軍機處參贊趙毓正在裡頭凝神持筆寫著什麼,看到他起身上前行禮道:“見過侯爺。”
許莼與趙毓之前在閩州負責修建學堂的時候認識了,當時他還是隻是世子身份,對方卻一直謙和客氣,如今自己卻又成了他上司,看趙毓也無一絲不甘之色,落落大方行禮,風儀磊落,不卑不亢,不由心中暗自激賞,也還了禮。
趙毓給他介紹道:“往裡正堂上,緘恪郡王和武英公都在,還有梅崖大人也在,其他幾位尚書都回本衙去處理部務去了。”
許莼詫異:“李大人來做什麼?”
趙毓道:“應當還是為著河道罪官的事。”
許莼便走了進去,看到大堂上匾額赫然寫著“至公無私”,他一眼認出卻是謝翊親自題的字,不由心中生了一些凜然警醒之意,那點午後酣夢生出的情思纏綿不由散去了些。
他剛靠近,便聽到裡頭李梅崖一聲笑聲十分暢快:“老夫出京日久,目睹時艱生民,又領了聖訓,感悚在懷,一日不敢懈怠,竭盡駑庸,好容易回來,沒想到帝京囂囂,皇上竟另起爐灶,倒好大一番謀劃。”
“隻是許元鱗在這件事上,辦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