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曙如何肯承認被對方敷衍了?隻和對方道:“我再三懇求了府尹江大人,江大人十分為難,與我說此事太過駭人,不敢大張旗鼓找人,隻怕對方狗急跳牆,反讓世侄遭了毒手,隻說一定會盡快細細命人四處查訪,隻要那人還在京城內,不怕找不到。”
他想了想又道:“若真的是那臨海侯所為,恐怕已遭了毒手,你須有準備,以他之能,弄個人悄無聲息沉海裡,如今又是皇上倚重,沒有實據,無人能拿他做什麼。”
莊仁紹也不敢說莊之湛死了才好,隻能再三嘆息道:“如此,那崔大人以為如今,我們當如何?難道隻能等?若是一直找不回來呢?”
崔曙想了下倒是指了一條明路給他們:“莊之湛在禮部任職,名義上又是範牧村的手下,範牧村如今得陛下看重,又算得上是今上的表弟,情分與旁人不同,你們不如去求求他,若是能在今上跟前說一句,那比什麼都管用。”
莊仁紹愣了下:“隻怕他也懼那臨海侯之勢。”
崔曙搖頭:“我有聽聞,他與臨海侯並不睦。之前他遣媒求娶賀蘭家小姐,被賀蘭靜江打了一頓,那賀蘭兄妹與臨海侯聽說關系極好。範家與賀蘭氏是死仇,無法可解的,他與臨海侯就算表面看著融洽,心下也必定不合,他與武將也都不睦。”
崔曙面上露出了一絲嘲笑:“他們範家早就得罪了所有武將,你這把柄送上去給他,他恐怕反而能借此生一番事,要知道,私擄政敵,暗殺朝廷命官,這事無論如何都太駭人聽聞了,誰做此事,都是人神共憤,今上都包庇不得。”
莊仁紹連忙謝了崔曙,看著崔曙上了車轎離開,兩個侄子連忙問他:“叔父如何?難道真的要去找那範大人?萬一明天莊之湛又回來了呢?”
莊仁紹冷笑一聲:“那紈绔子看起來便是個斷袖,他受辱歸來,必定不敢聲張,他娘到底是在本家,他能如何?長輩讓他死,他不奉命,不孝不義,怎好意思繼續做官?而且,看來他未必敢回來,若是一去不回,倒便宜了,且就將這口鍋往那臨海侯頭上扣去,到時候就將他那奏折到處散發,也算達到父親交代的任務了。”
莊仁紹計定後,果然擇日不如撞日,打聽了範牧村在禮部這邊,便果然往禮部行去了。
卻說許莼這邊並不知道莊家正打算將這口鍋往他身上扣實,他算了算沈夢楨肯定也要上朝,這麼看來隻有剛從浙閩總督那邊卸任回來,雖然入了軍機處,卻並沒有什麼實際差事不用上朝的方子靜那邊可以去拜訪,心中正有些事要和他先合計合計。
便就命人將之前精挑細選過賀蘭寶芝帶回來的洋貨禮物帶上,帶了人騎馬去了武英公府。
方子靜果然正在庭院裡看著兒子爬著耍,聽說他來了也沒當他外人,隻命人引了他進來,見了他劈頭果然就先問了:“我聽說你才回京,就先惹了一腦門官司麻煩?莊之湛那事就不說了,聽子興說無妨。但順安王那是怎麼回事?他臨終前見了你,此事都流傳開了。”
許莼有些愧疚:“給子靜、子興哥添麻煩了,莊之湛那事是真意外。順安郡王那事也是……他病重,確實無人可託,又擔心幼子無法經營產業,我與他到底也有幾年的同學情誼,他託了給我,我怎好推託。”
方子靜問了仔細,心中已明白過來皇上為何忽然將謝翡的兒子抱入宮中撫養了,謝翡此人雖然稀裡糊塗,但卻偏偏在最後的託付上,錯有錯著託付了最合適不過的人。
隻是……他看著許莼,心下嘆息,也不知許莼究竟知道皇上這一番的深意沒有,這家伙雖然在生意上聰明伶俐,人情通達,恐怕偏偏在陰謀鬥爭上一無所覺,全靠皇帝一路護到今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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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有所指道:“皇上命人將謝翡的世子接入宮中撫養,還賜名謝骞,此事你可知道了?這才半日功夫,京裡該知道的人家都已全知道了。”
許莼有些茫然:“皇上憐那小世子孤苦,接進宮有什麼問題嗎?”
方子靜看他果然懵然不覺,隻好適可而止點了兩句:“你臨海侯是那謝骞的恩師,臨終託孤,今上無子,接了這孩子進宮養,這孩子又有權臣為師,宗室怎會不注意?你仔細些吧,別到時候又被宗室莫名其妙恨上了。”
許莼:“……”
方子靜繼續道:“陛下原本極聰明的,遲遲不立嗣子,但卻對宗室的晚輩十分關心,每個都有希望,人人就都踴躍向上,而朝臣們隻需要一心為國盡忠,為君謀事即可,不必擔憂結黨站隊之事。如今忽然行此昏招,十分不智。”
許莼是真沒想到:“如何是昏招?”
方子靜看了他一眼道:“主少國疑知道嗎?這孩子是賢是愚,尚且不知,等到長成,至少二十年吧。設若朝局不穩,任何人都能借著這宗室孤兒的名頭把持朝政。”
許莼喃喃道:“什麼?”
方子靜看他一點都沒想到,恨鐵不成鋼:“說白了,這孩子如今已變成了一把刀,皇上將這孩子給誰照顧,誰就掌握了這把刀,明白了嗎?假設皇上覺得這孩子年幼需要人照顧,他交給範太後、交給先皇後撫養,那麼太後隨時能以立儲為名來掌握朝局,以攝天下。”
許莼大為震動:“皇上不會交給範太後。”
方子靜冷笑:“皇上自己當初在攝政王和太後轄制之下隱忍數年,一朝親政天下驚,但他本應該最明白這個道理才是。幾千年幼主能立起來的有幾個?他卻仍然下了旨將這孩子抱入宮中撫養,他又膝下無嗣,若是這孩子所託非人,誰把持這孩子誰就拿到了這把刀,這怎麼不是昏招?”
許莼說不出話來。
方子靜看他臉色變得蒼白,有些後悔,便又暗示道:“此帝皇家事,咱們也不理會了。興許皇上過一段時間生下親生皇子,那就國本定了,那孩子就能做伴讀。總之皇上歷來聖明,想來自有打算,順其自然吧。”
許莼張了張嘴,他想起了九哥從前和他說過,若是我年老昏聩,有負於你……
所以這孩子,竟然是九哥給自己留的後路,自己竟沒想到,隻以為他是憐憫謝翡。如今看來,九哥歷來看不上謝翡,如何會因為這一點同情就會辦下這樣大事?
這孩子尚且不滿周歲,待到長成之前,都將以自己為師……也就是說任何時候,若是朝局有什麼不穩,自己手裡又有兵馬,有銀錢,就能借著立這孩子來控制朝政……九哥竟無知無覺中給了自己這許多東西……
許莼心中亂如麻,一時也不記得要和方子靜說些什麼,隻神思不屬隨便說了些闲話,問他這謝翡折了銀子給他,當如何使合適,如今倒是用銀子的地方多,為著賬目清楚,他打算專投一項,不與其他生意混雜。
方子靜何等老辣,早看出這小子已方寸大亂,壓根沒用心思想。也懶得理他,隻隨口給他出主意道:“順親王折起來也不過百萬銀,一半用來做生意確實能做不少,但我不建議你放去做生意,生意畢竟有風險,且將來這孩子大了,無論你賬冊如何清白,他若是受人挑撥,心存疑慮,也不好辯白。不若一開始便分剖明白,坦坦蕩蕩的好。”
他意味深長:“這孩子身份尷尬,他若有造化,你如今幫他,仿佛別有用心;他若無造化,將來若是心存怨恨,又難免猜疑你未盡心。你大好前程,犯不著去沾染這一大攤子尷尬事。”
許莼想了下道:“子靜哥說得對。”
方子靜道:“孺子可教也。”
許莼想了下道:“我看範牧村如今在建九疇學府,定缺銀子,不若將這銀子,捐獻的一半用來建學校的藏書樓和園子,立碑志之,就以謝翡名義捐助,如此今後所有學子,都感他功德,也是一樁美事。剩下投資入股的,則全部投入債券中,以他十八歲為期一並取出,如此賬目清楚,秋毫無犯。”
方子靜知道他也不缺錢,債券中有這筆錢進去,也確實不錯,便也點頭:“如此也可。”他看許莼早已心不在焉,尚且還在勉強裝作無事與他說闲話,一會兒說儂思稷,一會兒說方子興,隻抱了孩子假做要哄睡,打發他道:“你且先去找範牧村議事吧。他如今領旨辦差,倒不必上朝,應當在禮部那邊,正好有空。”
許莼信以為真,起身告辭出去,想了想心裡尚且沒想清楚,便也往禮部這邊行去,路過鬧市朱雀大街上,騎著馬卻忽然聞到一股異香,覓了香氣看過去,卻看到一處食肆外架起了明爐,那廚師正揮舞著菜刀,炫耀著切割著一座肉山,卻是正炙烤著駱駝肉,香料撒上去香氣驚人。
他想著九哥定然沒吃過這個,宮裡伙食平庸,他想著便命了夏潮過去看著,指名要駝峰和駝峰下最嫩的一塊駱駝肉,好生炙了蜜一會兒趁熱正好帶回宮裡。
夏潮應了,他這才慢悠悠往禮部衙門去了。
禮部衙門倒有不少翰林學士和禮部官員出入,他騎著馬到了大門前,一眼卻看到衙門口正站著莊仁紹帶著那兩個侄子在門口,不知在和門口把門的書吏正說著什麼。
他一時新仇舊恨都湧上心頭,正好心中不痛快,居高臨下叫那莊仁紹:“兀那老頭!聽說你畫了本侯的相貌,在到處緝拿本侯?”
莊仁紹轉頭猛然看到他,錦衣繡袍,高頭大馬,日光下昳麗非凡,與那夜一般惡劣地居高臨下倨傲看著他。他張口結舌,指著他,而兩個侄子也都失聲道:“是那個紈绔少爺!”
禮部衙門前的官員和學子們都看了過來。
那門口迎客的禮部書吏嚇了一跳,連忙叱責他們道:“胡亂叫喚什麼?這是臨海侯,還不見禮!”
臨海侯?
莊仁紹轉頭看了眼那書吏,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
許莼笑盈盈驅馬過來近了,垂首看他:“聽說莊家把莊之湛逼死了,反而想要栽贓在本侯身上?”
他聲音清晰明亮,衙門內外的監生、翰林院官員等等盡皆側目,看了過來。
莊仁紹汗湿重衣。
第214章 駝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