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卻隻推拒開去,滿臉嫌棄,顯然三人十分熟絡,然後進了方家的涼棚內,人人都知道今日那涼棚裡還有著一尊大佛,剛剛得勝歸來的武英侯方子靜,今日親自來看弟弟方大統領打馬球的。
謝骊若有所思,蘇霖玉在一旁小心翼翼問道:“世子,您看這生意……”
謝骊道:“背後的人多半就是武英侯了,方家可是東南王,有他支撐,什麼生意做不得。隻是方家有錢,還稀罕我們這三瓜倆棗?”
蘇霖玉道:“恐怕是許莼自己的生意,方家願意給他行方便吧。盛家也是豪富的。隻是,許世子說得也有道理,倒不是說不敢。而是……宗室結交武將,乃是大忌。更何況若是真是那犯忌諱的生意……這風險,可不在海上。”他支支吾吾,其實自己是已絕了參股的心,甚至還替謝骊擔心起來,他可是前途光明的王孫,何必摻和這一腳?
謝骊咬了咬牙,到底年少,終究沒拿的定主意:“我再想想。”
第179章 狐疑
方子興正與許莼說話:“你與那謝骊說話那麼多做什麼?你一來我就叫禁衛等你過來帶你去我哥那裡, 結果硬是在那裡啰啰嗦嗦站著不走了。”
儂思稷道:“子興眼倒尖,我時不時看一眼門那邊,倒沒看到許莼什麼時候到的。不過怎麼來了不下場打球呢?穿得也不像個打球的樣子, 那說話的剛才不是和我們對戰的嗎?既是太學生, 想來是宗室子了, 人家叫住了,也不好不應酬的, 下午也沒什麼事忙。”
方子興道:“和那些人不要接觸太多。謝骊天天一副脾氣直莽撞無心機的樣子,誰知道私下怎麼樣。”
儂思稷道:“這也是,許莼太單純了些, 沒什麼心眼。”
許莼:“……”
三人並肩走進看棚裡, 方子靜正坐在榻上喝著茶, 聽到他們對話嘲道:“我看許元鱗比你們倆個憨子心眼還是要多一些的——小許又坑人了吧?”
許莼嘿嘿笑著:“謝骊自己來說要和我參股做生意呢, 我那債券正想著怎麼發行才能籌到款。聽我娘說民間一些銀莊發行債券,都不容易的。多的是今天買了明天就反悔,又或者是中途要求退錢。若是聽說主家生意不順, 略微有些捕風捉影,那一蜂窩都擁過來要兌銀,一擠兌起來, 可不得了,經不住人算計的。”
“可巧他來問我, 這不是瞌睡來枕頭了?我這靈機一動,就勢搭個橋埋根線頭呢。這債券呀, 我若真的直接發行, 恐怕大家猶豫著, 沒人願意認購。畢竟咱們是要造船造炮造軍械, 這些確實風險大, 回報低。但若是這消息遮遮掩掩,隻露出些消息,一般人想買都不一定有門路的時候,我看可能效果反而好呢。”
他洋洋自得坐了下來,自己倒了杯茶喝:“歸德侯世子蘇霖玉一直就是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人,從前覺得謝翡有前程就貼著謝翡,現在大概覺得這謝骊有前程,也跟著謝骊,但他嘴巴不嚴實,我這裡有生意的事,肯定能傳出去。”
“他們定然覺得我商賈習氣,又靠著津海衛,定然要走私,不賺錢怎麼敢做,越是神秘,越不讓他們買,他們就越上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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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靜道:“歸德侯本人也就是這種鑽營的人,才能平庸,侯爵爵位到第三代了,馬上要降爵了,這才急著投靠。你倒會想法子,這京裡想投錢參股發大財的勳貴是挺多的。”
他看了眼滿臉得色的許莼,還是提醒道:“隻是你得想好,這事確實不好做,開銀莊發債券來建機器局造船局,收益太慢,買這些東西的隻有朝廷。這些東西我們一開始沒有技術,總會有失敗,有做得不好的機器,到時候難免會有人攻訐你國之祿蠹。”
“若是利潤收少些,那就賺得少了。這些人銀子來得容易,確實不會像一般小民锱铢必較聽風便是雨,砸銀子不心疼。但如今你拉高了期待,萬一到時候利潤分紅兌不出,他們都是有權有勢的,咬你一口也要見骨頭的,得罪這許多人,你須仔細計算利潤。”
“我本以為你是要先建起廠來,出了效果,才籌錢,還在想著你去哪裡籌這起步的資金,你那兩艘鐵甲船以及這一次打的仗,自己也貼進去不少錢了吧?哪裡經得起這麼沒完沒了自己貼錢?發債券是可以,我本以為你是打算向民間富商籌,沒想到你膽子大到要向勳貴籌,他們的錢是好拿的嗎?”
“這樣大的盤子,我一想,都覺得你在走高索,不知道你怎的如此心大。”
他目光看著許莼,帶了一絲隱憂。
許莼道:“多謝子靜哥提點,無妨的,我心裡有數。一邊西洋生意那邊如今眼看也回本了。另外機器廠自然是要先做能賺的——我打算先做一些民用的機器,譬如織布機、挖土機、磨面粉機、河上的火汽小貨船、鋸木機之類的,定然有利潤的。”
方子靜嘆息:“你做這些,更是要觸動多少豪族的利益,牽一發而動全身。”
儂思稷也有些不解:“你攬這麼多銀子到底想做什麼?連這些人的銀子都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問題生意賠本了,這些人能把你連骨頭都吃了吧。”
“若是別的人貪得無厭借機斂財我信,但你必不是為了斂財。那你弄這吃力不討好的做什麼?你現在有吃有穿有軍功,冒這麼大險,做這樣的生意,背後沒靠山不行的。這靠山還不能太低,我琢磨著得有皇上撐腰才敢這樣借債來搞軍工廠。而且這君心莫測,你還得賭皇上不會翻臉。”
方子靜和方子興不約而同看向他。
儂思稷茫然:“看我做什麼?”他好像又想起什麼看了眼帳外面的定海,恍然:“該不會真的就是今上授意你做的吧?”然後又自言自語:“也對,你要建機器廠,自然要用大量煤鐵,沒有朝廷支持哪裡能做。”
許莼:“……”
方子靜叱他道:“你當這裡還在軍中?什麼都敢亂嚼!”
儂思稷閉了嘴,有些歉疚看了眼許莼。方子興道:“確實急了點,你還小,慢慢來,穩扎穩打。”
方子靜嘆氣看了眼許莼:“儂思稷說話直,但我也如此覺得。許莼,你才二十,怎的這麼急?多累積幾年,踏踏實實先開了廠出來,試著做出些成績來了,到時候自然會吸引投資。如今這一切都仿佛空中樓閣……你就急著舉債興辦,太險了。”
他含蓄提醒道:“就算朝廷確實急,你一個人的力量也到底薄了些,緩一些,我相信朝廷也不會為此怪罪你的。”他將茶杯順手放回桌面上,稍微用力了些,茶水濺在桌面上,他隨手在上頭擦了擦。
許莼卻在他一側,看到他以手指在水裡草草寫了個字,心中一動,凝目一看卻是個“垕”,方子靜抬眼看了他一眼,寬袍一拂,已擦過幾面,字跡抹去不見。
許莼心中感動,知道方子靜這是當著弟弟和儂思稷的面不好說什麼,卻隻是含蓄提點自己。
垕,這是提醒自己曹操殺王垕的典故,以防自己如糧官一般被過河拆橋,到時候造船廠和機器局都建起來了,巨額的銀錢債券若是無法兌現,那麼隻需要殺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朝廷就能平息事端,再另外派人接手。
他如何不知這些?若不是他與九哥深相知,此刻他恐怕也要深深疑懼,然後止步不前,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此刻他與九哥同心同德,站在九哥的角度看,又深深為九哥感到難過,君臣同心,說著容易,做起來難。便是方子靜這樣的能臣,恐怕也是心有隱憂,留著退路,時時猜測皇帝是否猜忌自己,朝堂袞袞諸公,又有多少能真正信任九哥,為九哥效忠,義無反顧不回頭的呢?因此自己才更需要奮力而為了。
但他面上隻是含笑對著方子靜他們道:“我會盡量做穩妥的,有什麼拿不準的,我也會和子靜、子興哥請教的。”他轉移話題道:“剛才明明還看到賀狀元與你們在一起,如何如今卻不見了?”
方子興道:“本來說打完球勝了聚一聚的。但他們翰林院的幾個說還有皇上交代的差使沒辦完,恐皇上今日看他們打了馬球,明天問起進度來應付不過去,散了球賽拿了彩頭,就連忙走了。”
儂思稷又忍不住開口道:“皇上賞固信,罰亦嚴啊,今日因為馬球打得好賞了,明日又能因為修書的任務沒完成罰。難怪他們怕成這樣。”
方子靜看了他一眼:“你不怕?”
儂思稷縮了縮脖子:“怕。”又興致勃勃道:“打球弄得一身汗臭烘烘的,我們也回了吧?洗了然後一起吃個飯吧。”
話音才落,外邊卻有副將來報:“稟侯爺,廣源王二王子儂安邦求見。”
儂思稷皺起眉頭厭惡道:“真是個跟屁蟲了,他來做什麼,我已與他說明白了話了,他尚且不死心。”
方子靜幹脆利落回道:“不見,就說本侯累了,要回府了。”
副將應了下去。
許莼卻忽然想起謝翊還等著自己用膳,起身道:“你們先回,我那邊還有些事,改日再聚。”
儂思稷詫異道:“我現在才發現,你還真是交遊廣闊,你今兒來這,不是來打馬球的?”
許莼嘻嘻一笑:“我另外約了人賞景,馬上又要離京,我多陪陪京裡的朋友,幾位哥哥我改天再約。”說完拱手一溜煙走了。
儂思稷看他走了,嘀咕道:“我看他是嫌咱們打了球臭烘烘,你們看他身上穿著可講究了,還香噴噴的燻了香,那是龍涎香,我聞出來了——他是要陪相好的吧。”
……
儂思稷看方子靜:“說起來許莼也該結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