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下許莼額頭:“我一看就知道這是給你鋪的路,你在戶部主事幾年,他剛好退下給你騰位置,怎的皇上這麼辛苦安排調度好了,又換了盛長雲?”
許莼心中甜絲絲,知道九哥雖然嘴硬說要等著自己寫了折子再考慮,還是退了一步。之前安排好的位置索性給了長雲表哥,每一步都是為自己打算。他嘻嘻笑著:“我還想陪著子靜哥多學幾年呢,子靜哥倒把我留京做什麼。”
方子靜手裡拿著玉扇拍了下他肩膀:“少在我跟前搗鬼,多半是你還是想去津海那邊吧,這倒也好,秦傑定然是要調回京了,他老子靜安伯還給我送了厚禮,感謝我幫忙,我還想幫什麼忙呢。有你在津海衛和我們這邊呼應也好。我也覺得你在地方再多累積些資歷更好些,如今回京太早了。”
他一邊與許莼往府內走,一邊道:“隻是盛長雲留京的話,我手下就全是打仗的人了,後勤上就缺個能幹人,可惜了。”
許莼道:“我大表哥盛長洲比誰都厲害呢,他還和張探花聯姻,張探花又是江南人,您要用他更便宜,調度什麼都方便。”
方子靜道:“也行,我想點法子把他從閩州調過來吧。”
許莼卻問道:“子興哥呢?還有儂大哥呢?”
方子靜道:“儂思稷昨日不是剛去國公府上拜訪?說去了隻遇上了盛長天,拜見了你爹娘,你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午飯才回去的。子興今日休沐,想來和儂思稷去跑馬去了,昨日聽他們說想要去試試宮裡新賞的西域馬,還說要去打獵,試試火槍,我看他們東一榔頭西一錘的,也沒敲定要做什麼。不過四夷館那邊好像來人說儂思稷的二弟請他過去吧,不知道去了沒。”
他忽然反應過來:“你今兒來我這裡幹嘛的?也沒提前投帖,這是臨時起意?”他眯了眼睛打量他:“該不會是找誰沒找到才順路來我這裡的吧。”
許莼嘻嘻一笑:“我這不是想留津海,開個機器廠、船廠嗎?皇上讓我寫個折子遞上去。我這寫了覺得不太滿意,缺些文採,本打算找沈先生請他幫忙批閱的,結果過去才知道他竟已升官入閣了。今兒朝會,他又入閣,定然特別忙,我想著倒不如先來擾擾子靜哥了。子靜哥文武全才嘛,昨兒皇上才誇的!”
方子靜冷哼了聲,面上到底有了些得色,一伸手:“拿來我看看。”接了折子帶著他到了書房吩咐他先坐,又命隨侍的僕從道:“去問問二爺和儂將軍去哪兒了,是不是去了四夷館,若是還在府裡,安排午宴。若是出去了便罷了。”
不多時管家卻來報:“二爺與儂世子出去城郊打獵去了,沒去四夷館,四夷館那邊來人問了兩次,沒辦法也回去復命了。”
許莼道:“子興哥不在,我也陪您用膳呀。”
方子靜一揮手:“少來這套油嘴滑舌,我自己一個人吃不知道多自在。沈夢楨定然忙,你正經去他家裡堵他去,我看你也是個大忙人,一回京恐怕國公府門上都被邀你的帖子堆滿了吧。”
許莼嘿嘿笑著,方子靜開了那折子看了一回,就手在案上捉了小楷筆替他細細批了一回:“你這不行,光寫利,沒寫弊,得把弊端寫了,而且應對的法子都給提前寫好。”
“譬如你這銀莊,若是海上風險,貨折了,或是時運不濟,又打起仗來,這債券如何兌?你發行多少得有個底,不能讓國庫給你兜底。戶部那幫老狐狸算得可精細,風險有三分,他們能危言聳聽到八成,你得自己先算清楚。姜梅不在嗎?你讓他替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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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道:“姜梅還留在津海市舶司呢,我自己算吧,再請我娘給我把一把。”
方子靜看他一眼:“嗯,倒忘了你算學上也比一般人強,你娘那就更厲害了,我聽說盛家因為三個兒子都出來當官了,盛家生意大半倒都是你娘掌著呢。”
許莼嘻嘻笑著,十分自得。
方子靜將折子給他:“你自己在這裡抄了再去沈府吧。他定是下一任禮部尚書了。他和李梅崖,也不知將來哪個爭得到內閣首輔。”
許莼道:“我看歐陽大人也還年輕呢。”
方子靜道:“他是老成人,圓滑有餘,開拓不足,皇上這些年愛用敢冒險的官員,不過都喜歡先放去州府歷練,我看著他這是要銳意改革了,等這一批州府的年輕人陸續回京。”
許莼欽佩道:“子靜哥您在野這麼久,對朝中動向還是如此了如指掌。”
方子靜看了他一眼,嘆道:“你這句話在我跟前說說就好了,若是去皇上跟前說了。我又掌著這偌大兵力,恐怕人主疑忌啊。”
許莼嘻嘻笑著:“子靜哥敢這麼說,就是知道皇上信任您,不會猜疑您。皇上不是都給世子賜名了嗎?承繼祖宗榮光,這不就是許諾麼,子靜哥專門求名字,可不就是賭著皇上來日萬一想處置,好歹看在名字是他賜的份上,留留情?”
方子靜盯了他兩眼:“你自己想通的?還是皇上給你說的?”
許莼道:“當然是我自己想通的,皇上怎麼會給我說這些?您可是朝中重臣,皇上信重,不會背後議論。”
方子靜被他幾句話說得心中熨帖,道:“你這人雖說看著憨頑,其實人情上十分通達。我倒是奇怪你爹娘什麼樣人,能生下你這麼個百伶百俐的。這定也不會是皇上教你說的,皇上這人天生威儀,安靜嚴肅,不喜諂媚,更不會示好臣下。”
他看著許莼深思:“我看你定然也哄得皇上很開心吧,否則也不會著意栽培,用心給你鋪路。真是明君也頂不住你這張會哄人的嘴啊。皇上少年老成,身邊沒什麼年輕人,倒隻有你合了他意,入了他眼,竟將這般大事交給你。”
許莼嘿嘿笑著,方子靜道:“隻是你這個性情,混朝堂還道行淺了些,臉皮不夠厚,心也不夠黑,去津海好好再歷練幾年是對的,隻是別再和上次一般冒險了,你長處不在個人勇武上,切莫再仗著船堅利炮,便恣意涉險。”
許莼道:“我知道的啦。”
方子靜道:“皇上之前用你,應該就是為了開海路。如今借著援新羅一戰,將海疆給鞏固了,朝臣們也無法置喙,大局已定,再用你籌劃經濟,修廠制船,實在是高明。朝中重臣恐怕也已覺察了,但也伸手不到你這裡。你這般年輕,如今若是在京為官,必定遭嫉遭打壓——如今皇上先把方家這麼高高架起在明面,眾人也隻看著方家的榮耀,倒是給你更多的騰挪餘地了。”
方子靜扼腕嘆息:“便是我也想不到從你這樣一個小小紈绔兒身上能做出如此局面,雖說你自己確實爭氣,但皇上這苦心積慮,也是識人之能。大處著眼,卻從小處無聲無息布局,處處落子無闲子,身處深宮,明照四海,皇上真明君也!”
他勉勵許莼道:“你須好生為官,不可辜負了明君一片良苦用心,陛下待你器重,你更不可輕忽了。咱們這如今行的一樁樁一件件,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業啊。”
許莼滿臉光彩,仍然謙虛道:“也是子靜哥克敵有功,又忠心耿耿,子靜哥與皇上才是明君遇良將,千古佳話呢。”
方子靜笑了聲,沒和他解釋自己心中時時憂懼,不過如今皇上確實明君之相,至少十年之內,不至於會動方家。但皇上無儲,下一任如何不好說。如今皇上既肯將權下放在方家手裡,方家總也不辜負這份信任便是了。
他如今打了勝仗,軍權在手,煊赫光榮,又剛得了兒子,正是志滿意得之時,也不似從前消沉多疑,更多的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便不如何懼怕這未來之變局。
他看了眼單純的許莼,仍然告誡他道:“雖說如今皇上器重於你,又愛你之才,悉心栽培,但你切莫恃寵而驕,在皇上跟前失了臣子的本分。皇上為人心細,你在君前回話,還需警醒。”
許莼道:“我知道的,多謝子靜哥教我。”
方子靜道:“我看你天性通達,恐怕也不用我教,自知道趨利避害,皇上恐怕也喜歡你這天然無機心,才敢用你。我也不多說了。”
許莼真心實意道:“我知道子靜哥的意思,時移世易,人心易變。但此刻皇上既信重我們,我們也隻管為國為民,隻要未貪圖榮華,為個人謀甚麼私利,我想皇上必也不會猜疑我們。立於天地之間,對得起自己良心,也就這一世罷了,且顧眼前這一刻心安就好了。”
許莼看著方子靜懇切勸道:“子靜哥就是想太多了,總想著後世子孫怎麼辦,將來怎麼辦,可能就不如我和子興哥過得開心些。”
方子靜從懷裡掏了懷表看了眼,拿了桌上玉鎮尺拍了他手一下:“你趕緊誊折子吧,我看要退朝了,小心你碰不上你沈先生,他如今可是大忙人。”說完忍不住笑:“老子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毛頭小子還來教訓我。”
第175章 離經
沈夢楨果然滿臉疲倦, 看到他來隻問:“聽說你受傷了?恢復得如何?”他打量了下許莼看他滿臉紅光,點頭道:“看來恢復得還不錯,倒讓我掛心了幾日。”
許莼道:“先生身子一向可好?聽說先生升官兒了!恭喜先生!還有聽我娘說先生也已訂婚了?婚期定在什麼時候?雙喜臨門, 大喜事啊。”
沈夢楨倦色濃重:“有話就說, 那些都是小事, 婚期在十二月。”
許莼連忙將折子遞給他,將之前想要留津海, 皇上讓他具折呈報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詫異問道:“怎的婚禮行得如此倉促?”將將夠六禮走完,難道是先生有什麼急事?
沈夢楨道:“我與她父親算得上是忘年交, 她父親去世後, 她傍著叔父度日, 雖然衣食無憂, 到底寄人籬下。聽說她叔父要給她訂親,對象是巨富之家,卻十分貪花好色, 年歲也稍長了些,比我都還要大上幾歲,她叔父是貪圖財禮罷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幼年時候曾與父親一並出遊,見過我一面, 便大著膽子託人送了一封信給我,求我相助。又說聽說我還未成婚, 願為妾室, 等解了困離了家, 她便自請出家, 不給我添麻煩。”
“我想著我與她父親也算知交一場, 看這小姐也算有勇有謀,依稀記得她父親誇過她聰慧,當時和我下過一局棋,不過七八歲年紀吧,下得確實有章法。橫豎我總該娶妻的,如今當了官不娶妻很是麻煩,索性便娶了她罷了。便約了她當面問她是否同意,她回道夫妻一體共榮,一損即損,她家人粗俗貪婪,隻恐結了姻親給我添麻煩,她隻為自己脫身,無意耽誤我之仕途。”
“我看她行事大膽,見識也不凡,頗有些義氣,便和她說這算什麼麻煩,我本就放誕無禮慣了,得罪幾門親戚算什麼。反倒是我如今入閣,官場險惡,恐怕不等他們拖累我,反而我先行差踏錯哪一日被政敵所謀,如今正需要一個賢內助幫我應酬內外。她聽我答了,想了想,將她裙邊玉佩贈我,那便是同意了,我便託人去下聘了。”
許莼道:“原來是這般,您這樣的高官去下聘,她叔父自然是同意了,這也是行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