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思稷滿臉愧疚:“島主!我知道錯了!我要知道武英侯是您,我肯定一毫不私藏,都交給您啊!我這不是沒底嗎……是小弟胡言亂語,冒犯了您,您大仁有大量饒了我吧!”
方子靜怒道:“晚了!軍需必須全還回來,人才也都還給我!還有你剛才說我什麼?偏袒老將?什麼鳥?什麼人?你從前又貴重又矜貴,如今怎麼什麼粗俗話都說得出來?我竟錯看了你!白白相交一場!”
儂思稷哭喪著臉:“我錯了侯爺,和下邊粗人們說話太直接說習慣了。我打仗太累了迷了心,我憋了一口氣太久在心裡了……我太憋屈了侯爺啊,我要知道是您我哪會這麼緊張啊,您不知道我這些日子心繃得多緊,我沒有退路……朝廷這邊若是不接納我……我走投無路,就像敗家犬,我哪裡還擺得起以前那清高樣啊,不知道多少人在後邊看著我說闲話呢。”
又可憐巴巴看著許莼和盛長天:“許兄弟,長天兄,你們就眼看著我鬧笑話,撞侯爺刀刃上呢……我如何能知道侯爺樣樣為我考慮,誰讓侯爺一直不見我呢?”
許莼笑著道:“儂大哥,侯爺是真忙,他不止要周全您海上這邊,陸路那邊也要周全調度,還要費心力調籌餉,絕不是避著您不見。寇匪當前,國事在先,侯爺是想著和您交好一場,私人交情往後放一放無妨,您定然不會怪他因公忘私的。”
儂思稷道:“我何嘗不知呢,但我……”他眼圈發紅,擦拭眼淚:“我身邊一個能說話的都沒有……”
方子靜冷笑道:“這才兩個月,‘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你為政心太軟,為將又欠缺忍耐,我倒不知你能做什麼!”
儂思稷抬眼卻看到許莼袖子遮著悄悄屈起手指做了個手勢,嘴唇做了個口型。
儂思稷恍然大悟,知道方子靜嘴硬心軟,連忙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來,上前一把握住方子靜的手,情真意切:“侯爺不原諒我,我隻能負荊請罪了……我去侯爺帳前跪著,侯爺隻管打我脊杖,什麼時候消氣我便跪到什麼時候。”
方子靜一甩手,十分嫌棄:“臭烘烘的,別靠近我!趕緊去洗了換了衣裳,燻過香,再來說話。”
儂思稷立刻跳起來:“侯爺您真是寬宏大量!我立刻去洗!晚點再去向您負荊請罪!”
他跳起來向許莼使了個眼色,飛快腳底抹油跑了。
方子靜:“……”
許莼忍著笑:“子靜哥真是器量弘深,儂大哥應該是真的憋屈了。他又不知道是您,舉目無親,前後無路,心中自然是難過的。在津海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他與南洋時性情有變,也不知那一年他過的什麼日子。”
方子靜道:“你們懂什麼,我當初遇見他,他來拍賣行買東西,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後來拍了一把福祿壽的拐杖,你猜他要送誰?”
許莼隱隱猜到了:“送他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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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靜道:“沒錯!你說他缺心眼不?上位者多半忌諱衰老,他竟然要送他父王一根拐杖!我當時正巧坐在他身旁,看他拍了這個有些詫異,問他說是要送父親。說最近惹了他父親生氣,想送個貴重些的禮物賠罪,正好前些日子父親生病了看他走路不大穩,覺得這根拐杖不錯。”
“我看他看起來身份高貴,這樣家庭的父子關系本就敏感,就好心給他出了主意,建議他送一尊青銅古鼎,也不太貴。”
“他有些疑惑,但還是買了回去。隔了一段時間過來,與我說壽誕上他父親收了鼎很高興。但是後來他覺得那拐杖買了不送有些可惜,壽誕第二天又送了給他爹……”
許莼和盛長天都忍俊不禁。
方子靜道:“也就這點心眼了。後來來往多了,我才知道他身份,知道他打仗厲害,功不獨居,過不推諉,倒是個實在人。就很好奇不知道他能真的順利繼承王位沒有。果然就看著他一路得罪了他親爹而不自知,一直作死。”
許莼道:“我知道子靜哥心軟,必定這些年給他出謀劃策了不少吧,不然他這樣直性子的人竟能在世子位上待這麼多年沒被扳倒。”
方子靜道:“會打仗又講義氣是他的優勢,他在軍中聲望很好,我讓他少說話,私下多招攬人才。他當時看你們三兄弟人才也是見獵心喜,問我能否想辦法招攬,結果我那日看到定海,認出來那是子興帶出來的內衛,想著你們恐怕是奉的皇命辦差,他招攬不到。”
許莼倒沒想到還有這一節,笑嘻嘻道:“原來如此,正因為他想招攬,我才有機會結識子靜哥,這是緣分啊。”
方子靜怔了怔,想起來自己入世的契機,還真是為著儂思稷這一無心的介紹。自己原本那逍遙闲散卻一望到頭猶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如今卻投身於名利之疆場、詭詐之圍場搏殺。
是忙碌而喧囂的博弈制衡,與無數人勾心鬥角,殚精竭慮,在生死一線間機關算盡,揮斥方遒間,樯橹灰飛煙滅……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方子靜忽然微微笑了笑,之前那惱怒也都不翼而飛,對儂思稷和許莼也有了一種更親近的感覺,仿佛一種天定的緣分讓他們冥冥之中接觸、結交。他含笑道:“不必理那缺心眼,你好生養傷,盛長天明日便出發,去閩州籌餉,此戰我要求必須半年內結束,你按半年內的籌。盛家那裡是地頭蛇,又有盛長洲和張文貞在那裡幫著你,想來不難。”
盛長天連忙應了,卻又有些憂慮看了眼許莼。
方子靜道:“元鱗就跟著我,你們不必擔憂。我猜此次朝廷旨意回來,你必定有軍職的實職了,你之前那揚威將軍隻是虛銜,現在就好辦了。跟著儂思稷打上兩場,你就盡熟了。讓我和儂思稷帶著你,以策萬全,這才是皇上的意圖,誰知道你路上就先打了一場……倒也好,省得我費神給你安個什麼借口了。繳獲回來的戰利品確實振奮了軍心,接下來趁勢突進,局面大好。”
許莼精神抖擻:“都依子靜哥的!”
盛長天便也應了。
半個月後,許莼傷口將養得差不多,果然京裡嘉獎的聖旨也到了,有功之將領都一一得了封賞,其中津海市舶司提舉許莼籌餉轉運、殺寇有功,著兼津海兵備衛副使,仍經理籌餉後勤軍務,並領津海衛水師,聽浙閩總督整體調度,配合抗倭。
隨著聖旨來的,還有侍衛送回來的一封私信給許莼的。
“聞卿首戰告捷,吾心甚慰。然又心憂卿初履大任,急切求成,不顧自身安危。”
“卿在江海,吾於深宮。朕總覽萬象,卻唯不能與卿據一舟;富有四海,又無法獨佔君心。細思以來,頗為悵恨。”
“唯有向天地祖宗禱告,願卿戰無不勝、福祚無量。”
“自卿徵戰後,朕即齋戒為大軍祈福。若卿不慎受傷,朕即祝禱天地,三日不食,唯飲清水,以示誠心。”
許莼:“……”
他摸了摸肩膀,心虛,如今讓定海絕不要將自己受傷的事報九哥還來得及嗎?九哥這一招有點狠啊,皇上千金貴體,怎能如此輕賤?隻是受傷就要禁食……若是萬一……他微微打了個顫,原本那意氣風發打算放手施為,縱橫沙場殺敵報君的心仿佛被拴上了根繩子,十分拘束。
竟被九哥拿捏住了軟肋,他拿了張紙想寫信給九哥好生勸說,但絞盡腦汁,仿佛看到了九哥看著他冷冷淡淡偏又情深意重的神情,滿肚子甜言蜜語仿佛都沒了用,一時竟無從下筆,無法可想。
作者有話說:
注: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心術》蘇洵宋
第161章 惜身
年後京裡的大事一樁是範探花向賀蘭府求親結果被賀蘭靜江帶人扔回了厚禮並上門飽以老拳打了一頓。之後皇帝竟然也隻罰了賀蘭靜江的俸, 派人斥責,然後便是北邊金人似有些不安定,皇帝便將賀蘭靜江重新遣去了北疆。而紛紛擾擾喧囂中, 並無人注意到一直沉默的賀蘭小姐, 在一個冬夜率著車隊前往津海港口, 隨著商隊登上了出洋的大船。
另外一樁震撼京城權貴的大事就是武安侯府被抄了,常年走私, 巨富之家,倉庫裡滿滿堆著胡椒、燕窩等名貴香料,地窖挖出來窖藏的白銀有三十萬兩之巨。
更令人吃驚的是, 地窖裡還找出來大量的鋼鐵甲衣。私藏甲胄, 歷來是謀反大罪。刀劍尚且能私煉攜帶, 但私鑄鎧甲私藏甲胄, 視同謀反。
走私大案立刻上升到了謀逆大案,一時京裡風聲鶴唳,高門一時幾乎宴席都禁絕了, 都忙著與武安侯撇清關系。就連靖國公許安林都擦著汗和盛夫人慶幸道:“幸而沒結親成,多虧了皇上叱責。好事好事。”
盛夫人冷笑了聲:“這明顯是上邊看你兒子還有用,怕你走了邪路, 這才有聖旨叱責,看你還敢給兒子亂結親嗎?”
許安林哭喪著臉道:“京裡不都這樣嗎?
謝翊也始料未及, 但卻毫不猶豫地將那些甲胄笑納了,命人即刻送往大軍前線, 連同那幾十萬白銀都充了軍餉。這麼一抄家, 連兵部都笑了, 甚至暗暗希望皇上明察秋毫, 再多查抄幾家。
而一直致力於給皇上奏折要求立後, 在聖壽節上上表賀章上又寫了滿篇的懇請皇上立後的幾個大臣張欽瑜、施文泰、劉廷和,年後也陸續因貪汙、瀆職等罪過被逮下獄,問罪抄家,收獲也頗豐,而那幾個大臣也多被發往邊疆、海疆效力,滿門成年男丁或充軍、或治河去了。
而皇帝私下說的話也被有心人流了出來:“朕少年受長輩拘管尚且不夠,如今而立之年,尚且還要忍這些空談誤國之人來教訓朕家事不成?朕後宮關他們甚事?疆場立功他們做不了,強國富民他們一籌莫展,治國平天下他們倒隻剩下一張嘴。在朕這裡討不到近身之階,便想著押寶朕後宮子嗣上,以為能博個擁立之功,其心可誅!”
這一下朝臣們有些回過味來,皇上這是煩人管教了。說來也是,今上少年時一直被攝政王和太後壓制著,從立後到讀書,無一不受管束,這是拘管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