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夫人笑道:“萊特先生客氣了。”她卻又問了些平日來回船的貨量,來去的稅款等等,萊特見這位盛夫人問得極內行, 顯然是真精於生意之道,心下暗自奇怪,
當下敲定了一些細節,安排了今後聯絡的人, 盛長天先送了萊特出去, 許莼則親自送了賀蘭兄妹出府, 一邊笑道:“本來將軍給我下了帖子, 明日該上門拜訪, 可巧今日這個巧宗兒,何不在府上用了飯。”
賀蘭靜江道:“今日匆忙,未曾備禮,且平日已煩勞令堂諸多,萬不該再麻煩許大人。”他微微一笑:“我適才去趕馬車的時候,看到那邊跟著你的護衛在檢查車駕,從馬到車軸車底,上下周圍一一搜檢,十分仔細,想來許大人應該晚上還要出去,應有別的應酬。”
許莼面上微微一熱,知道跟著他的護衛們確實十分謹慎,但卻不知道原來出行前鳳翔衛竟然還要檢查過他的車駕。更想不到賀蘭靜江心細如發,如此敏銳,從這般小細節就能推斷出他晚上還要出去,不由心中暗自有些佩服,想來他那些軍功,真不是隻靠著先祖威名,是真有真才實學在身上的。
他含糊著混過去,拱手道:“將軍不必與我客氣,母親都說了讓將軍多多教導我,本為通家之好,我字元鱗,將軍以後叫我元鱗就好。”
賀蘭靜江道:“既是通家之好,元鱗弟卻一直在喊我賀蘭將軍,我也隻好一直尊稱大人了。”
許莼被他幾句調侃忍不住想笑,隻好作揖道:“賀蘭兄。”
賀蘭靜江又笑了:“我字守澄。”
許莼乖巧改口:“守澄哥。”
賀蘭靜江看也逗得他夠了,這才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道:“元鱗弟弟,是哥哥該謝你,謝你為我妹子前程費心了。”
許莼在賀蘭靜江面前多少有些氣短,隻低聲道:“既然是哥哥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他嘴滑說慣了,忽然驚覺賀蘭小姐應該比他大一些,連忙尷尬改口:“我自然也是當自家姐妹一般看待……”然後再次想起自己和堂姐庶妹關系也不太好,這話說得越發敷衍,著實有些口不應心,尷尬咳嗽了聲掩飾著自己的嘴拙。
賀蘭靜江看著他臉色一變再變,幾乎所思所想都在臉上,昔日接受盛夫人拜託之時,再想不到許莼原來是這樣性格,忍不住直想笑,卻見馬車上賀蘭寶芝忽然掀了簾子,姍姍下來,深深給許莼萬福:“世子。”
許莼連忙回禮:“賀蘭姐姐。”
賀蘭靜江道:“既是通家之好,該通名姓的,是寶芝姐。”
許莼乖巧道:“寶芝姐。”
賀蘭寶芝抬眼道:“我心中有愧,向世子賠罪,不敢當世子這一聲姐姐。”
Advertisement
許莼茫然:“寶芝姐客氣了。”
賀蘭寶芝眼圈微微發紅,但仍然道:“我在教坊討生活,學了些觀人眉目猜人心思,勾心鬥角之術,自以為聰明,堪透人間險惡,性情偏激,以為天下人皆為利益。此前對世子多有誤會,以為世子荒唐,累得伯母擔憂。”
“卻未想到傳言大謬,伯母和世子待人一片赤誠。今日聽伯母說了,這與洋人做生意一事,是世子提議讓我參與的。世子與我素不相識,卻胸有高義,憐弱扶危。我之前竟還誤以為世子是傳言中的紈绔荒唐兒,今日看來我與世人一般淺薄。今後賀蘭寶芝,願為世子驅策。”
許莼驟然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一旁的賀蘭靜江也陪著妹子一並深深作揖,連忙退了幾步道:“噯?真不必太見外了,都說了通家之好……我娘在國公府確實寂寞,有寶芝姐姐陪著挺好的,我這生意,確實需要人替我掌著,我還要多謝寶芝姐來日多加費心。這是互惠互利之事,真不必太過客氣……”
賀蘭靜江看許莼確實是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大善事,果然一派天然,笑著對賀蘭寶芝道:“行了別把元鱗給嚇到了,大恩不言謝,今後慢慢來便是了。”
他又寬慰了賀蘭寶芝幾句,送她上了車內,轉頭對許莼低聲道:“她當時年紀小,沒遇上真心對她好的人,元鱗不要計較。”
許莼忙著作揖,好容易把賀蘭靜江送走,這才擦了擦汗,看了眼身後的定海,咳嗽了兩聲:“下次檢查車駕,避開點人。”
定海道:“都是府裡馬厩,還能怎麼避開人?明明是賀蘭將軍這麼大官,還親自去馬厩趕馬,誰能想到呢?”
許莼嘆了口氣,想著也是,喃喃道:“他府上難道就沒個馬夫嗎?”
定海道:“大概是匆忙進京,帶的都是軍中的雜役,千金小姐出門,又是到你們這樣的勳貴府上,怕冒撞了,才親自駕車吧。我聽說他沒打算長留京中的,暫時接了兵部的職官,應該隻是為了祖父、父親平反,整理家宅,不過邊疆確實離不了他。你信不信,東南海一亂,北邊也不會安寧,肯定也想要趁虛而入。”
許莼看了看天色,本來該理直氣壯進宮,但剛才被賀蘭靜江一揶揄,竟然覺得有些尷尬,先進了內宅和母親又說了幾句話,出來與盛長天交代了兩句,才又悄悄回了宮。
蘇槐一見他就連忙命人傳晚膳,許莼十分不好意思,悄聲道:“勞煩蘇公公了,皇上還在等著?”
蘇槐道:“等著呢,倒也沒催過,批完了折子就看書呢。世子今日可去找了安延年?順利嗎?”
許莼道:“多謝蘇公公牽線,安公公極妥帖,都辦好了。”
蘇槐道:“我才說安延年因著匠戶出身的,脾性有些古怪,就怕衝撞了世子,若是沒辦好我再替您敲打敲打,既是辦好了那就最好了。”
許莼拱手隻作揖:“勞公公為我這點小破生意折騰了。”
蘇槐笑眯眯:“那可不是小生意。”悄聲道:“皇上都問了一嘴呢。”
許莼小聲道:“皇上問什麼?”
蘇槐道:“皇上問,宮廷人手和預算這些年是逐年裁撤的,不知百工坊那邊人手如今夠不夠,可再僱些工匠,添些預算。”
許莼心中一甜,悄悄走進了暖閣裡,謝翊手裡拿著書歪在暖炕上靠在燻爐一側,一側落地的大花瓶裡供著一枝梅花,暗香浮動,謝翊身上披著狐裘,直如神仙中人。
許莼進去後立刻挨了過去:“九哥久等了,在看什麼書?”
謝翊往一側讓了讓給他騰了些位置,把書封面翻給他看,一邊問:“來了還在外邊嘰嘰喳喳和蘇槐說什麼呢?”
許莼看的書皮上是《水利議》,回道:“這本書我也看了點。我謝蘇公公幫我薦了安延年公公,替我燒粉瓷呢。當然,最該感謝還是九哥,把御窯都給我拿去做生意了。”一邊脫了鞋挨挨蹭蹭地已經坐到了謝翊身旁,靠在謝翊肩頭也去看那本書。
謝翊笑:“專供宮廷本就過奢,但百工借此為生計,我又不好輕易裁撤,隻能徐徐減了冗員。如今有你為我操心,將御窯的東西賣出去,那是好事。美則美矣,隻是解不了飢御不了敵,你提的以物易物的法子可行的,想法子把西洋好的東西引進來,將來時機成熟,連他們的技術人員,也引進一些來,才是正途。”
許莼道:“我也如此想,如今人才太少了,能為我所用的人也太少了。如今這粉瓷在京裡無人執掌,我隻能央我娘出面負責這樁事,九哥到時候替我看著些,到底是御窯,怕有人眼紅,別讓人欺負了我阿娘去。”
謝翊笑:“放心吧,宗室裡如今都老實得像烏龜,御窯就是我的東西,誰敢說什麼。今兒去見了什麼人?弄這麼遲才進宮。”
許莼連忙道:“噯別提了,先去拜望了沈先生,把我好一頓批,說我寫的策問都是東抄抄西摘摘,沒自己的東西,羞得我無地自容。”
謝翊笑了:“雖然觀點有些拾人牙慧,倒也不至於就是抄,你才去了幾個月,就看了這許多書,博採眾家之長,沈夢楨待你也太過嚴苛。比如你那屯田的策問,確實看得出看了這本《水利議》、的影子來,但也看得出你是真去濱海那邊看過了……也對津海的八大營規制十分熟悉,你斥巨資做戰船,如今又以籌辦軍餉的名義採辦軍備,你想掌軍?”
許莼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謝翊,嘻嘻笑了聲:“九哥不讓儂世子去津海,不就是要把津海留給我嗎?秦傑中庸,九哥卻任由他一直在京畿,一則是以前有九哥和蘇公公看著,他出不了大框架,二則派了我過去那邊,還專門給了我一個揚威將軍的武銜,不也是看我能走到哪一步嗎?”
謝翊凝目於他,許莼坦然回望,琥珀色的虎睛野心勃勃,謝翊微微笑了:“我是舍不得的。”
他輕輕摸了摸許莼的頭發,低聲道:“我雖很想看卿能走到哪一步,卻又很憂懼海上風浪。”
第153章 緋羅
許莼這次進宮後, 一連幾日都沒出宮。
就連許安林都發現了兒子不見了,問盛夫人:“許莼忙什麼呢?怎的好像好幾日不見人了?”
盛夫人道:“忙著呢,不是拜望師友, 就是有人邀他去, 門房帖子都堆滿了。哪能像你天天闲著睡醒了吃呢?”盛夫人有些嫌棄看了眼變得白胖正在發福的許安林, 吃吃睡睡,如今中年發福, 昔日美男子變得憨圓白胖了些,尤其最近吃齋念佛,手上還纏著佛珠, 更像個白胖和尚了。
許安林有些羞愧, 咳嗽了幾聲:“罷了, 他當官嗎應酬自然是忙, 等我出了孝,皇上興許見我勤勉,賜些差使, 我也就沒那麼闲了。”
盛夫人搪塞道:“興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