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興在船上翹首看著下邊道:“看這時間應該快到了呀?騎馬過來也不過就一盞茶的時間。”
春溪輕輕咳嗽了聲道:“大人還是先用點點心吧,我讓廚房先給您烤了些墨魚,大人沒吃過吧?”
方子興道:“不是說去海上看落日,一會兒天都黑了還看什麼呢?”
春溪道:“看日出也一樣的。”
方子興耿直道:“就不能日落日出都一起看嗎?”
春溪已扶著欄杆道:“到了!”
方子興看下去,看到遠處一行青呢軟轎慢悠悠過來,有些無語:“怎麼乘轎子?”
春溪已連忙招呼著水手放下船梯,鋪上毯子。
港口邊上護衛們都下來站著候著,方子興也下去,看蘇槐過來掀了簾子,卻是謝翊先下了轎,這才微微側身伸手去扶許莼,許莼下了轎子,面上卻有些衣裳的印子,仿佛剛剛睡醒,有些睡眼惺忪,精神恹恹的,身上嚴嚴實實披著大氅。
謝翊站在下邊抬頭欣賞了一下船身上的船號,還有不遠處停泊著的“千秋”號。夜幕濃重,其實兩艘船已看不太清楚,但“萬歲”的字還是十分醒目。許莼也抬眼看了下道:“錢還是少了些,還有更雄壯的大船呢。等我賺足夠的錢,再造一艘更大的。”
謝翊含笑道:“好,朕等著。”他看海邊風涼,便也攜著他手往上登船。船上早已都布置好了,謝翊與許莼進了樓船頂上的花廳裡,船便開動離了港口。
許莼才進了花廳便已又去榻上斜躺著,謝翊坐到他身側,關心問道:“睡一會兒吧?”一邊卻伸手去揉他膝蓋。他全身都已換了一身寬松的便袍,腿上穿著紗褲,透過紗褲還能看到膝蓋隱隱發紅。
這小少爺從小養得嬌貴,想來就沒跪過幾個人,適才匆忙替他用紗巾簡單擦了擦,便看到他膝蓋手肘都紅了。
謝翊嗔怪道:“天已變涼了,如今怎還穿著紗?該換錦的才是,別總是仗著年輕不以為意。”
許莼趴在織金大迎枕上,整個人癱軟得如同一灘泥一般,眼皮已經忍不住不斷往下耷拉,卻仍然還惦記著:“著急了隨便拿的,有披風呢,而且又不是騎馬,沒關系的。九哥一會兒我與你釣魚,我親手烤魚給您吃。”
謝翊拉了披風過來蓋上他道:“你睡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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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卻還努力睜著眼睛:“也不知道今天他們押運貢禮的遇劫了沒,九哥啊你不知道呢,我讓他們設了個貢禮的陷阱,把崖關那邊的寇匪給清了,到時候把路修好,又添一個功勞,噯九哥您升官太快啦,等我這個剿匪報功的奏折再上去,那時候升官就更好了。”
謝翊忍俊不禁:“那就再給你加些祿米?”
許莼道:“別了啊,這才兩個月呢就升了一級,太扎眼了,九哥你可別成昏君了,等我再多積攢幾樁功勞。”
謝翊道:“花了這麼多錢造船,又查走私收回來許多稅銀,功勞矚目,怎麼能說扎眼?誰覺得扎眼,也給朕造船。”他倒了杯茶轉頭想喂他喝,卻看到轉個頭的功夫,他已合目睡沉了,睫毛濃密,唇邊尚且還帶著笑。
他有些無奈,晚餐還沒吃呢。便起身出去,果然看到方子興正與春溪、夏潮等人在甲板邊帶著護衛們釣魚,個個都摩拳擦掌,立誓要決一勝負。
蘇槐迎上來笑道:“皇上要什麼?可要傳膳了?”
謝翊看著海面遼闊,雖天已全黑,但仍能感覺到這雄壯遼闊之意,心胸不由為止一寬,隻道:“等等吧,睡沉了,弄點紙筆丹青,朕畫幾筆好了。”
一時五福六順等內侍進來伺候,磨墨調色,對著窗邊風景,畫了波濤壯闊的海面,高天明月一輪。
許莼再醒過來的時候,鼻尖先聞到了烤魚的香味。
他睜開眼睛,有好一陣不記得自己身在何方,隻聽到陣陣海浪聲,直到烤魚那濃烈的香味喚醒了他的飢腸轆轆的胃,他這才恍然坐起來,轉身四處看著,看到桌上放著一幅畫,顯然是謝翊畫的,不由有些驚慌,他怎麼睡了這麼久!該不會天要亮了吧?
他起身也沒穿鞋光著腳便跑了出來,一眼卻看到謝翊親自拿著一串魚正烤著,抬頭看他皺眉:“外邊風大,怎麼不穿披風?”
說著起了身將魚遞給身邊內侍,卻是將身上披風解了過去替他披上,低頭看他隻穿著襪子,又嘆氣:“慌什麼?”
許莼有些不好意思笑著,知道自己衣冠不整,轉身先往回走,一邊悄聲和謝翊道:“我以為天要亮了呢?好像一場夢一般,夢醒了您又不在了。”
謝翊道:“還早,我讓他們送烤魚進來,咱們先用晚膳。”
許莼詫異:“九哥您還也還沒吃嗎?”
謝翊道:“自然是要和你一起進的。”說著和他進去,五福上來重新服侍著許莼穿鞋整衣。
這邊也很快便上了各色新鮮海味,清蒸海魚,烤生蚝,鳆魚海參等等,又有好大一盤子的烤蝦烤魚撒了胡椒粉送上來,散發出勾魂奪魄的香味。
許莼洗了手過來,連忙剝了兩隻大蝦給謝翊,謝翊也不推拒,就著他手吃了,許莼又有些遺憾:“我那些南洋醬沒帶過來,六婆也不在,要留著他們看著竹枝坊,噯。”
謝翊笑了:“這也很好了,主要是新鮮。”
許莼餓得厲害,連忙也狼吞虎咽起來,謝翊替他倒了酸乳酪汁,兩人吃得都不算慢,很快用過晚膳。許莼這才又與謝翊出去釣了一會魚,其實天寒了海上有些冷,也就釣了個新鮮就回了房。
許莼便去看謝翊畫的畫,看畫上還留著白未題字,便問謝翊:“九哥怎麼的不題字?”
謝翊道:“嗯適才沒想好。”說著提了筆過去拿了筆大筆一揮“與君風月平分破。”
許莼低低念了一回,知道化的是東坡居士的詞,隻覺得幾個字百轉千回,含蓄又委婉,不由看著謝翊,正對上謝翊凝視著他的視線,四目相對,兩人心中彼此知對方情意,不由自主都微笑起來。
兩人在海上遊了一夜,說了許多闲話,說沈夢楨在閩州的奏折,說方子靜去浙地赴任的情形,許莼滿肚子話說給謝翊聽,直說到了深夜。
第二日果然看了日出,謝翊少不得又拿了他昔日出遊海外的九霞光裡思君打趣了兩句,盡興返航。在港口,許莼親自送了謝翊上了車輦,直看著車輦都沒了影子,這才戀戀不舍也登了馬車回了市舶司。
作者有話說:
注:
闲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麼。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
——蘇軾的《點絳唇·闲倚胡床》
意思是,自從有了你,風月清風咱們就一人一半啦!詩人的浪漫哇!
第144章 慶功
雖然送走了謝翊, 許莼有些惆悵,但很快盛長天、霍士鐸得勝歸來,帶了好消息。捉了許多土匪, 都送去了知州衙門審理問罪, 香豬孔雀倒是另外派了人由董憲繼續帶著護送進京了, 其餘用作誘餌的所謂香料寶石美酒等等,則都是假的, 原地都散了。
許莼十分高興,且又剛升了一級,少不得在市舶司後花園又宴請了一席, 還給跟著去剿匪的都擺了席, 賞了錢和葡萄美酒, 又許諾要與秦都督聯合上折子給諸位請功。
這葡萄美酒是個稀罕物, 許莼全都賞了下去,對上隻報了損。霍士鐸心裡知道那是貢品,不由有些心驚, 私下與許莼提醒:“許大人,這酒畢竟是貢品,你報了損, 私下送幾個親近的便是了,如此大張旗鼓賞兵士, 難保沒一個兩個嘴不嚴的,說出去了報上去, 私留貢品可是大不敬。”
許莼笑道:“大人你放心吧, 這葡萄酒, 窖藏很麻煩, 再放幾日味道都變了。送去京裡還得找地方費勁保存, 皇上還不喜歡喝,無非也是賞人,這也沒多少,剿匪有損失再正常不過,味道都走了,難道還送進去給皇上添堵嘛,自然是大家分了,沒多大事。”
霍士鐸是本地人,這些日子自然是知道提舉司的人與這位新來的提舉是有些不合的,憂心忡忡,卻看到許莼斜靠在亭臺坐榻上,姿態闲散悠哉。腰間卻不是之前日日佩戴的玉蟬了,換了一枚鴨蛋粉青的螭龍環,下邊墜著同料無事牌,仍是雕著“鳳池皎鱗”四個字,整塊料都極溫潤,襯著他天青色的官服,更是風流矜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