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看他神色道:“怎麼,不願意?”
方子靜這些日子面聖奏事多了,漸漸發現了謝翊雖然面冷心硬,但待親近的下臣其實又十分優渥,待方子興亦尤為縱容些。
便大著膽子道:“臣不敢,但陛下這是要把方家放在風尖浪口呀,浙閩兩州,天下稅賦八成,粵州又是東南財庫,如今盡由方家掌控。自古道,水滿則溢,臣雖願為明君效死,但不敢不問陛下聖意究竟如何。”
謝翊聽了方子靜這話,卻轉頭去對蘇槐笑著說了句:“朕昨日怎麼說來著?盛時常作衰時想,家族後路個人興敗,倒也就隻一人念著為朕分憂罷了。”
方子靜額上微微出汗,跪下伏身道:“陛下重託,臣不該推諉,臣萬死。”
謝翊面色溫和:“不必如此,起來吧,朕並無怪罪之意,不過感慨罷了。其實無非是個親疏遠近,在你心中,自然是家族妻兒更親近些,便是方子興也比朕在你心目中要重要多了。”他轉頭去看方子興:“去扶你哥哥起來吧。”
方子興過去扶了方子靜,方子靜起身,看他面上果然並無怒色,反而眉間眼梢,似有洋洋喜意,他大著膽子問:“閩浙兩地設總督,陛下這是要平東南海疆?”
謝翊道:“有此意,但也不著急於一朝一夕,先把海路開了,海疆清了,閩浙分設總督,互相掣肘,不利於軍務調度。朕早就覺得不便,但又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雷鳴朕召回來京裡做兵部尚書,他亦會協助於你。你去主要任務一是整理軍務,守好海防,做好隨時出戰的準備。二是將東南海路給開了,確保能將閩浙粵三地的漕糧、貨物從海路運到津海衛,如此南北海路一通,餘事好辦。”
方子靜心中一動:“許莼在津海市舶司有進展?”
他看到皇上眉毛一動,眼睛裡再次帶出了些快意:“還行,他弄了兩艘鐵甲快船,帶著一眾蜈蚣快船,與秦傑在那裡大肆查起海商走私來。那樣的大船查起走私來自然是得心應手,那一邊的走私寇匪這些日子估計能掃清,因此這些寇匪定然往浙閩逃竄而去。大好局面,朕不能讓那邊的庸官誤了事,需要個人去呼應節制,順勢而為,海路明年應該就能全暢通無阻了。”
“你有領兵經驗,又政務嫻熟,如今又已在閩州任了學政一任,再去浙地,兩邊統籌軍務政務,以卿之能,方可當此任。卿當不負朕之重託,全力廓清海路,東南海域一平,大利我國朝千秋萬歲。”
方子靜這才明白了謝翊的通盤打算,心服道:“陛下廟算如神,臣全家得蒙聖恩,敢不涕零報效。”
謝翊微微一笑,又叮囑了幾句政務,稅賦、錢糧、轉運等幾樣要緊事,都特特吩咐了,高瞻遠矚,細致入微,顯然早有成算。方子靜這下心服口服,躬身應了接了旨。
謝翊這才含笑道:“如此卿前回去侯旨吧,不日吏部便有任命。若和順願意,卿亦可將和順公主一並帶去浙地,那邊天氣暖和,利於生育。”
如此吩咐完,這才放了方子靜和方子興回去。
方子靜和方子興上了馬車,方子靜才吩咐方子興:“你去和蘇公公打聽打聽,我去浙閩兩地,有什麼需要關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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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興道:“這還用問?你總督浙閩軍務,自然是讓你在海防照應津海衛這邊了。”
方子靜:“……”
他看了方子興一會兒,心思數轉:“對了,許莼那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秦傑卻是老油條了,不該如此張揚啊?東南走私,那除了閩浙豪強世族之外,京裡也有不少參股的,秦傑讓許莼擋在前頭,得罪了所有人,自己卻多在後頭撈好處。”
“皇上這是擔心許莼年少行事冒進,得罪太多人,於他今後不利。這才把我給支過去,一則分擔壓力,二則借著這個機會清了海疆市舶轉運,還真是一石二鳥。”
“皇上果然是運籌帷幄,把許莼調去津海衛市舶司應該早有此打算,但沒想到才兩個月許莼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來,這船……這麼快,定然是早就定做了,這自然是得了皇上支持的。”
方子靜此刻對皇上廟算之高是心服口服,對方子興道:“原來如此,皇帝這是要重用許莼了,隻是他功績履歷都還不足,我如今這閩浙兩地總督,不過是暫時先替許莼把著罷了。我們方家有粵州在,總不可能讓我們長期把持東南的。”
方子興看著他哥:“哥你想得真多。”
方子靜:“……”他咬牙道:“正是我想得多,才有你如今的不用想!”
方子興道:“那是,那哥您辛苦點了,其實你就照應好許莼,別的事不必太過憂心。”
方子靜嘆息:“這顯然立刻便要赴任了,本來還想在京裡這段時間讓你嫂子給你物色一家閨秀,再和皇上探探口風。”
方子興道:“我的事又不急。”
方子靜看著方子興卻忽然突發奇想:“你嫂子和我說靖國公府好像也有兩個庶女,隻是聽說資質一般,但你和許莼關系不錯……”
方子興已瞪大眼睛直起身來:“絕對不可!不能與靖國公府聯姻!”
方子靜:“……”他看方子興本來木訥沉默,現在急得青筋都凸起,連忙按了按他肩膀:“行了行了,稍安勿躁,你嫂子也說了,略微打聽了下,幾個姑娘都養在姨娘身邊,和順安靜是有的,但天資不怎麼聰明能幹。你嫂子還是希望給你找個聰明伶俐能幹些的,能打點家事,也和你互補些。”
方子興白了親哥一眼:“你就明說嫌我笨,要找個聰明的媳婦唄?像你和嫂子這樣一百個心眼子的,不累嗎?”
方子靜道:“你不願意便罷了,再慢慢找吧。”
方子興松了口氣:“你和嫂子定就行。”
第136章 詐唬
許莼很快接到了謝翊的回信:“聞卿少年英銳, 奮勉加功,不勝喜慰,卿卿天分絕高, 初出茅廬, 便穎銳見鋒, 可愛之至。”
“朕已曉諭戶部,津海衛市舶司自購船海防緝私, 此舉當嘉勉。此次罰沒緝私收入,可自留五成以衝抵船資。靜待報功之奏折,如卓有成效, 詔諭嘉勉各州, 勉勵各地市舶司效仿, 如此國富指日可待。”
“聞長天來津, 甚好。陸九皋朕擬有他用,不日方子靜赴浙就任制臺,可請其赴浙地襄助方子靜, 督造戰船。方子靜有督帥之才,文武雙全。朕原本調其赴閩司學政,意為汝師, 可惜卿卻入京不顧。如今調其赴浙,兼督閩州軍務。與遙相呼應, 但無掣肘,便可一展才華。”
“海上雖多為烏合之眾, 仍有悍匪強寇, 不可掉以輕心, 須以安全為上。秦傑雖貪利好名, 但恤兵能戰, 卿可法其長處,但不必深交。”
“卿自赴任,峻節似霜,粹若琢玉,朕心甚慰。”
“知君操心實務,但亦不該輕忽讀書,卿卿赴任兩月,未有一帖一文送我,念事繁,仍須時時讀書,功貴有恆,不可拋荒。”
“天已轉寒,出海須添衣,外食不潔淨,謹慎入口。雖身隔兩處,心由依依,思君尤切,當自珍重。”
許莼隻看到“可愛之至”四字評語,面燒似火,反復展讀。
次日是吉日,提舉宅已修好,拜過城隍拜過土地,許莼低調地放了鞭炮搬入了提舉宅內,隻在市舶司後花園備了一宴,隻邀請了市舶司的上下官員,隔壁城守營霍士鐸等官員。
知州和提督府都送了禮來,且都中規中矩,許莼也都收了,其餘平日素無來往的,禮品明顯太過昂貴的,都由姜梅親自把關退了,禮單也細細開列出來。
如此一番忙碌,許莼帶著幕僚僕佣護衛,正式搬入了提舉宅內。
提舉宅分了三進,第一進是前院,師爺姜梅帶著春夏秋冬四個書童住在前院,平日負責公文傳遞,外出辦事等雜事。第二進是主院,修了三層小樓,許莼和盛長天住在二樓,三樓為書房,一樓為小廳和起居之處。青錢帶著幾個侍女另住在內宅一側廂房,領著僕婦負責起居盥洗及廚房等雜事。
第三進後花園便給了跟著的侍衛住著,原本的校場又重新修整過,厚厚地重新鋪平,修了寬敞的武器庫、馬厩,樹了箭靶,修了瞭望高塔,又在塔身修了攀登梯,可供兵士爬高訓練,瞭望周圍。
霍士鐸與裴東砚站在場中,看著鳳翔衛的護衛正輕捷地向上攀爬到瞭望塔頂,再沿著一側的軟繩滑落到一半,腳一蹬,蕩著繩子蕩到一側的大樹上,從樹上單手吊在繩梯上交替向前,落到一側的梅花樁,然後在梅花樁上迅速跑動,從一面牆上躍下,又跳過一處深坑,再徒手翻過一面高牆,落下,這才算完成了一個完整的跑圈。
動作都看著敏捷輕健,尤其是這些護衛手臂和腿腳上全都綁著沙袋。在一旁列隊也正要開展日常訓練的城守營兵勇們看到這一幕,全都面如土色,竊竊私語起來。
霍士鐸對裴東砚嘆息道:“與你這些護衛相比,城守營的兵勇,倒真的像是白吃皇糧了,慚愧啊。”
裴東砚微微一笑,心裡道咱們這可是各州選出來的精銳,送入京裡再挑了又挑,才能為天子親軍,而且隨便一個品級都比你這城守營都統要高,本就不能比。不過他仍是謙道:“咱們的報酬自然是比你們的高,這些日子沒怎麼訓練,差多了,而且水上功夫和緝私追捕犯人,還是你們更有經驗。”
霍士鐸笑問:“祁副隊長呢?怎的這幾日不見了?”
裴東砚道:“出去辦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