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東砚和祁巒已經帶頭單膝跪下:“此為屬下過失,請大都統懲戒!”定海跟在後邊跪下垂頭,春溪緊隨其後跪著,一時哗啦啦所有鳳翔衛的近衛全都跪下了。
許莼連忙道:“是我讓他們全都聽我令行事,此事若罰,當先罰我。”
方子興看了眼許莼,眸裡帶了嗔怪:“世子自然也有管教不嚴的過失,隻是那輪不到我說話,自有皇上論處。便是我身上,也有了御下不嚴訓軍荒疏的罪過,回去還得向皇上請罪。”
許莼一聽到要報告到九哥那裡,臉上頓時就垮了,看著方子興可憐巴巴,方子興不為所動,看了眼仍然散發著香味的烤鹿腿,道:“雨還沒停,等雨停再回去。先吃吧,吃完了回去該怎麼領罰就怎麼領罰。”
一時眾人連忙重新收拾洞內,請方子興等人都坐下,方子興脫了雨披,進去在最裡面與許莼相對坐下。
知道兩位貴人要說話,其他侍衛都自覺避開到了洞口處,隻留了定海和春溪在數丈外守著。
許莼連忙也親手撕了一條兔腿遞給方子興,方子興接了過來,低聲和他道:“我在外邊遠遠隔著大雨傾盆,都能聽到你們在洞裡的笑聲。世子面嫩,不要縱著他們,沒大沒小慣了。以後你略要懲罰他們,他們便要生怨了。”
許莼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多謝方大哥,隻是他們這幾日確實辛苦,再則來日到津港還多有仰仗,先熟悉起來再說。再則這數日圍場周圍都是大軍壓陣,真沒有危險我才讓他們都進來的,不怪他們。”
方子興道:“你可隻下指令安排他們辦什麼事,由統領安排防衛和人手,切莫自己插手防衛。整個王駕護衛流程,是死了無數人換來的規矩流程,不可輕易打破。”
許莼低聲道:“我明白啦,多謝方大哥,方大哥不是要護衛公主嗎?怎麼有空來了?”
方子興捏了兔肉吃了幾口道:“我哥回來了,我就過來了。”
許莼大喜:“武英侯怎麼回了?”
方子興看了他一眼:“還不是回來為你加冠?據說是主賓,我出來的時候,你家裡已送了禮上門了,靖國公親自上門致謝,你家閩州的舅父和幾位表哥聽說也都到了京城了,就等你的加冠禮了。”
許莼心中雀躍,臉上忍不住笑容:“有勞侯爺了。”
方子興道:“謝皇上吧,早就安排好了專門等你加冠了才去津港的。”
許莼面上笑吟吟,方子興道:“也幸好借著你這事,我哥能回京陪陪我嫂子,我也能松口氣。我不擅長這些,還是跟著皇上輕松,什麼都不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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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卻想起前夜聽到的那驚心動魄的宮變之夜,佩服道:“方大哥您當初跟在皇上身邊,宮變之時恐怕也隻是少年吧?卻能帶著衛隊力挽狂瀾,斬殺宮禁將軍,奪了城門守衛。我才聽說這事,對方大哥心中是心服口服。方大哥是真少年英雄,我從前實在有眼不識泰山。”
方子興呆了一呆:“皇上和你說是我殺的範日昌?”
許莼詫異:“難道不是?”
方子興搖頭:“那夜的情形十分危急,險之又險。我平日也不過是陛下的伴讀,藩王在京城的質子,我便是殺了範日昌,也隻帶了家裡平日的幾個厲害家將,那也號令不了守軍,反而會被人多勢眾的守軍給反撲殺了。”
“那夜其實是陛下親自扮成禁衛,讓蘇槐捧了酒去,說是給範日昌賜酒的。範日昌一看到面就變了,他是太後族人,攝政王又才死了沒多久,當然知道太後和皇上不和,不免就懷疑是皇上要賜毒酒,但部將皆在,他若是不喝,就直接抗旨,若是喝了,萬一是毒酒怎麼辦。”
許莼問道:“他喝了嗎?”
方子興搖頭:“沒喝,隻說還要巡視宮衛,不敢喝酒。讓蘇槐放桌上,蘇槐就陰陽怪氣好一頓損說他抗旨,目無君上,給臉不要臉皇上賜酒都不喝雲雲。”
“罵得範日昌臉都黑了,直接衝上來怒喝他這個閹人,結果才上來,皇上在他身後,立刻就拔刀,隻一刀。”
方子興拿著手中的佩刀揮了下,面上神情帶了些追憶,顯然對那一夜仍然歷歷在目:“將他的頭斬了下來。”
當時皇上才十四歲吧,我平日裡其實是覺得他很文雅端重的,安安靜靜的,從來不因小事罪人,沒想到他殺人起來這麼狠,當時所有守軍都驚呆了,他的親信按劍上前怒叱著就要殺他。
皇上就摘了頭盔大喝道:“朕乃天子,誰敢欺君犯上!”
眾人看到果然是皇上,都嚇住了,皇上又繼續喝:“範日昌謀逆,朕親手斬之,爾等如願輔佐朕今夜平亂,明日立升三級,賞銀千兩,以軍功賜爵一級!可世襲之!”
“當時所有的將領左右望著,都跪下了,隻有範日昌最親信的兩個大吼著還要上前,立刻就被我帶人當場斬了。”
“後來控制了虎符和幾個關鍵的小頭目,皇上那夜是真的親臨險地,騎馬將宮門各軍走了一回,御口親封軍功授爵,之後便是傳了數個武將進來,又傳了五軍都督府的兵丁進來圍了慈安宮,才算穩穩平了亂。”
“我如今回想起宮變那一夜,一顆心都還砰砰跳,隻能說皇上是真的天縱神威,那也我真就隻十幾個得力的家將和蘇槐帶著的幾個內侍,任憑哪一支禁衛將領不服,我們哪裡抵抗得了?他是膽子忒大了!”
“事後我與我祖父、我哥說起來,祖父都喃喃道這是天命加身,帝王氣運,哪怕一處地方出了紕漏,你今天都見不到皇上了,但興許這就是真正的奉天承運了。”
許莼喃喃道:“九哥這麼厲害,為什麼不說呢。”
方子興想了下道:“會不會怕嚇到你,他當時才十四歲,就殺了那麼多人,那一夜殺了很多人——我覺得也是皇上第一次大開殺戒,之後他齋戒了很久,恐怕心裡也是不安的。”
許莼心中憫然,方子興看了眼外邊雨已住了,便吩咐眾人:“準備回去。”
眾侍衛全都收拾忙碌起來。
方子興對許莼道:“早點回,皇上必然擔心你。”
許莼低聲道:“您別和皇上說和我說過這事,就當我不知道吧。”
方子興滿臉一言難盡,但還是道:“隨你們吧。”
許莼應了,果然跟了方子興回了獵宮。
回去後鳳翔衛都跪在獵宮前等皇上降旨發落,許莼進去找謝翊求情。
謝翊抬頭卻隻道:“頭發都湿了,還說什麼旁的無關緊要的事,先去洗了澡換了幹衣,喝點姜湯正經。”
許莼懇切道:“九哥,大軍圍著圍場,是我覺得不可能會有刺客,這才讓他們不必按防護規矩來,這是我之過,還請九哥饒了他們吧。”
謝翊伸手替他解了湿衣,一邊道:“沒你什麼錯,你與他們才認識,又自身也無什麼功績在身,在他們跟前也隻能先結納施恩為主,這是很正常的,這些日子你們配合默契,上下熟識,已達到了朕的要求了。”
“方子興來,本來就是朕讓他去抓他們錯處的,無論他們防守如何,方子興都能挑出個錯處來提醒他們,一則來日出去外邊,不會再如圍場裡大軍駐守這麼安全,不可看你年幼親切,便放松了對你的守衛。你的駐跸規制,是和朕一般的。”
“二則,你如今寸功未立,官職微末,暫不好施威。朕就替你周全了,立了規矩給他們,讓他們知道底線在哪裡。”
“這般你進來求情,我便暫且寬他們一寬,但處罰還是要有的,雖則朕猜他們定然防衛有所疏忽,但適才聽起來這疏忽還真太大了些,不說刺客,但凡有個兇獸躲雨衝撞,那絕路如何逃?不好好懲戒一番,如何讓他們記住規矩,這本來也是他們的錯,按規矩辦事。”
“這惡人讓朕和方子興做了,他們也不敢怨恨,卻又心裡感激你替他們求情說話,這樣來日出去外邊辦差,哪怕朕和方子興不在,你也才好使喚他們了。”
許莼聽謝翊苦心積慮隻為他周全,又擔心他官太小號令不動這些宮裡的天子親軍,這才煞費苦心,低聲道:“謝謝九哥替我周全。”還有那立刻到來的冠禮,九哥也是殚精竭慮,著實是細致到了極處。
謝翊俯身吻住他的唇,慢慢含著他的唇吮吸著,舌尖輕輕撩撥著,許莼微微張開嘴,唇舌交纏。兩人接了一個長吻,才分開,謝翊看著他面上帶了紅暈,有些不舍,等過幾日行了冠禮,他就真的要將這尾小魚兒放回江海,容他一人闖蕩。
謝翊慢慢撫了他的頭發:“快去泡一泡熱水,鳳翔衛這邊朕會處理好。”
佔有欲和控制欲與日俱生,日子過得多甜蜜,他就有多想將這活潑潑的給他帶來生氣的人給強留下來。
畢竟等這孩子走了,他又要日復一日過著寡淡無味的日子了。明君不太好當,墮落太過容易,克制已用盡了他畢生學到的聖人道德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