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看他喝湯,心中欣慰,便拿了那問案的筆錄來一一看了,然後先看到封面便是“大理寺賀知秋奉旨訊問李梅崖、楚微、隨喜樓等諸人奏本。”
他輕輕啊了聲:“是賀大哥問的案啊。”
謝翊笑了聲:“不然呢?能指望方子興那直腸子?自然是派賀知秋密審了,他心細如發,問了許多連朕都未想到之處。”
許莼想到今日方子興,忍不住笑了聲,打開奏本一一看了下去,卻發現賀知秋問話順序極厲害,竟是先問了隨喜樓的老鸨、姑娘、管事的,才問楚微、李梅崖,以此一一印證。在隨喜樓諸人的訊問中,這一點十分明顯,同樣的問題,反復訊問,甚至出其不意,以求證真相。
被賀知秋問過後,那夜他和李梅崖進隨喜樓的所有一舉一動,甚至連身後跟著的從人,全都清清楚楚呈現著,仿佛歷歷在目。而賀知秋又顯然刻意避開和模糊了他的身份,訊問中完全避免引起老鸨、管事們對他真實身份的注意,反而將重點全在了“那貴公子所帶的惡僕”身上。
他忍不住又偷偷笑,謝翊抬眼看他笑,問他:“偷偷笑什麼?”
許莼道:“賀大哥訊問的時候避開了我,隻問那少年貴公子帶著的惡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是不是您交代的?”
謝翊道:“這還用朕交代?他要連這個都用朕吩咐,他也不配在這大理寺了。”
許莼心中暗自欽佩,又細細看了一回,從頭到尾看完時,謝翊也喝完了湯,看他沉思,卻接了另外一盅湯過來,舀了湯喂給他。
許莼專心致志思考著,張口喝了好幾口,才回神過來:“九哥您喝呀。”
謝翊道:“朕早就喝完了。”
許莼嘻嘻一笑,謝翊問:“可有想到什麼了?”
許莼搖了頭:“我看賀知秋專門問了攝政王交代李梅崖大人保住楚夫人的時間,之後又反復詢問楚夫人這段時間在王府陪攝政王的行蹤,是不是懷疑這一段時間有問題?”
謝翊點頭:“對,此案突破點朕覺得隻能是在這裡,賀知秋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據李梅崖說,攝政王當時時時起歸隱之念,卻又一直未下定決心,主要是考慮到王世子謝翎的未來。而這個時間,是元徽十四年二月。他記得當時,他代朕前去了皇陵祭祀後歸來沒多久,便和他交代了這句話。”
許莼想到了賀知秋問楚微的問話來:“所以賀大哥問楚微是否陪同攝政王前去皇陵祭祀?而且楚夫人也陪去了!是祭祀皇陵的時候出了什麼事嗎?”
謝翊道:“皇陵大祀為冬至和正旦,因朕年幼,歷來都是由駐扎在德陵的宗室親爺代為祭陵,京中另遣鴻胪寺監、禮部大臣前去致祭,以表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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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朕卻記得,因著邊疆不寧,邊軍叛亂,諸藩亦蠢蠢欲動,又有天災屢屢,有彗星犯帝星,甚至還出現了兩次日蝕,於是朕下了罪己詔。攝政王當時受的壓力也很大,許多朝臣私下傳說是他想要謀取帝位,因此才天下不寧,他便親自代朕去了皇陵祭祀。”
“但是他這人一貫驕奢慣了,雖然去皇陵,還是帶了許多姬妾前往,一路浩浩蕩蕩,十分招搖,朕記得回來後他還被彈劾了許多,後來到了秋日他墮馬而死,還有人認為是因為他帶著姬妾去祭皇陵,因此才觸怒了祖宗。”
許莼看著謝翊面上神情漠然,卻忽然心中一動:“是九哥放的流言?還有那些日蝕,彈劾……”
謝翊轉頭看他,目光帶了些奇特:“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頭的?”不是在說攝政王嗎?
許莼道:“攝政王攝政這許多年,想來朝堂早就被他排除異己了,為何天象出現,還能有人不怕死的彈劾他。看李大人說法,他當時壓力不小,甚至起了退隱的念頭。還有,這麼多年了,九哥怎的還記得這麼清楚,當時您才十四歲吧?我覺得以九哥的智慧,當時定然不會什麼都沒做。”
謝翊微微一笑:“不過是慢慢小心謹慎地施恩於文臣,挑撥文臣與武將的關系,再在欽天監留些線頭。一旦彗星、日蝕出現,從前必定要罷相,免掉攝政王最得力的相爺,再給內閣其他副相希望,讓他們以為朕屬意於他們,但攝政王不同意——權力,會讓他們為之瘋狂。”
“他們放出流言,指使門生同鄉彈劾攝政王逾制,挖出所有攝政王以及他手下的黑料,彼此攻訐。加上彗星和日蝕,攝政王不敢輕舉妄動,他那時候猶豫,自然也是擔心一旦取而代之,受到的壓力會更大,更何況那時候邊軍還叛亂未平。”
許莼看謝翊說得風輕雲淡,卻知道隻有十四歲的他在攝政王和太後密不透風的壓制下,做到這一點有多難,握住謝翊的手:“九哥真是天生的帝王。”
謝翊點了點:“攝政王去皇陵帶了許多的姬妾,根據楚微的供述,因為天太冷,一路喝了不幹淨的水,回來後姬妾染上傷寒許多,彼此傳染,拉肚子死了不少,就連她也病了一段時間好容易才治好了。”
“為什麼楚微被發賣這麼多年,一直平平安安做她的女冠,而李梅崖一找到她,她立刻就倒霉了?”
許莼睜大眼睛:“是因為這些人盯著李梅崖多年?”
謝翊道:“是因為那第三人,一直沒辦法確認這些姬妾裡頭,哪一個跟著攝政王,知道了他們的秘密。直到李梅崖找到了楚微。”
“事實就是,她本來就應該死在那一年祭皇陵回來的路上的,但她確實有點運氣,那一次沒死在‘傷寒’,而這一次本來也應該死,偏偏遇到了你這個福星。”
“所以,楚微必定在攝政王身邊,知道了某個秘密,又或者是看到了某個了不得的人,而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攝政王知道,他回來後自己大概也感覺到時局緊張,又生了退意,因此才特意囑咐李梅崖若是王府有事,讓他保住楚夫人。”
“要知道李梅崖當時為王府長史官,並不十分討攝政王喜歡,太過孤介,又時時當面進言攝政王奢侈過度,但到那個時候,時事逼人,他大概也發現唯有李梅崖大概才是可託之人了。”
許莼:“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李梅崖是什麼人呢?”
謝翊淡道:“大概是說了無益,李梅崖這人頑固偏執,一個酸腐書生,俗話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大事指望不上他。又或者是,他尚且也還在猶豫中,不知道是否和那個人一起铤而走險,謀朝篡位。”
“而最終想來他選擇的是決裂,於是對方毫不猶豫下手,攝政王墜馬而死。”
“可恨朕就此背了一口黑鍋,天下人竟都以為是朕殺了攝政王,至今未能洗雪。”
“此人,罪不容誅。”
作者有話說:
九哥被栽了黑鍋,可生氣了!
第98章 魚燈
夜色寂靜, 許莼聽著謝翊分析案情,原本眉梢眼角宛如謫仙,如今淡漠眉目裡卻帶了一絲來自於高位之人的冷酷堅決, 而這種冷酷卻又讓許莼感覺到痴迷和沉醉, 他越發沉迷其中。
“那現在怎麼辦?”許莼問道:“我聽方大哥說要放回楚夫人, 那會不會她再次陷入險境。”
謝翊搖了搖頭:“知道她在我們視線中,對方又剛剛折損許多, 如今他們一定是會接近李梅崖的,耐心等著就是了,等過了中元節, 我們就去獵宮, 不必在意這些。”
許莼有些詫異:“不查案嗎?”
謝翊滿不在意:“此人這麼多年都未動手, 可見膽子也就那樣。謀反這種事, 非要借一股豪情,四面八方都亂,這才趁勢而起, 一旦氣餒,便再不能了。如今天下太平,可見他沒機會, 恐怕如今要滅口,反倒是擔心被發現。我耐心一向很好, 如今這楚姬既在我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看著許莼, 聲音倒有些唏噓:“朕一生未有盡歡之時, 難道竟還要浪費時間在這些人身上不成。”
許莼心裡微澀, 又問道:“那方大哥呢?去獵宮他要隨駕吧?也不查案了?”
謝翊道:“不帶他。他一則要查案, 二則要陪他嫂子, 武英侯不在,他多少要護著點府裡,也就不必帶他了。再則這人也掃興,咱們自己玩自己的。”
許莼聽皇上說咱們,心裡一甜,粲然一笑:“都聽九哥安排。”
他不知不覺更靠近了謝翊一些,已幾乎完全靠在了謝翊身上,看謝翊今日穿著深青色的雲紋衫,袖口挽得很上,手裡尚且還持著瓷勺喂他湯,手很穩,骨節修長而分明。
他也不知怎的,明明昨夜的腰尚且還疼痛,謝翊一貫在這上頭也克制,不會夜夜都與他貪歡,昨夜既然剛一起歇過,一般今夜都會讓他歇一歇。但他心裡此刻卻有些遏制不住的柔軟和渴望,在喝湯的時候,忽然伸出手輕輕扶了下謝翊的手腕,輕輕摩挲了一下。
謝翊原本心還在案子上,肌膚卻又極敏感,當下立刻抬眼看許莼,看他薄唇微張,剛喝了湯十分湿潤柔軟,澄澈眼眸微漾,四目相對,情意眷眷,謝翊呼吸也微微一滯,放了勺子低頭道:“朕看著你這碗湯好似比朕的那碗甜一些。”
唇齒相接,溫柔吸吮,湯水清甜若蜜。
淺嘗輒止並不能讓兩人滿足,吻慢慢遊移,從嘴唇滑去脖頸四周,手掌也撫上後背,溫柔摩挲。在擁吻和纏綿中,許莼臉上漸漸湧上紅暈,呼吸不穩,很快轉變成了細細的喘息,謝翊扶了他低頭,低聲道:“回房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