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在馬車裡,身上已換了幹爽的衣袍鞋襪,他適才在畫舫裡弄湿了靴襪衣裳,一脫險到了船上,就被接入廂房裡,五福六順服侍他擦洗換衣,便又被方子興引著去聽了皇上親審,心中正是一肚子疑惑不解之處。
他一上了馬車看謝翊已坐在裡頭,便已不由自主靠了過去:“皇上,您是真的派了人跟著那玄微道人?”
謝翊本來心中有些不滿,正想著該如何好好教訓他,一看到他雙眸瑩然,滿臉好奇,上了輦也不與自己生分,直接靠了過來,伸手不由自主攬住他腰讓他坐穩:“跟著一個故妾做什麼?朕的近衛訓練不易,哪有那些闲人去幹這種毫無意義之事。那攝政王後院蓄養婢妾數百人,時常行宴以美人酬賓,隨手將美人贈門客下屬,恐怕他自己都認不全,怎可能去盯著這些?”
“攝政王身死,其子謝翎又心胸狹窄,容不下人,其舊部附庸便如樹倒猢狲散,你以為有多少人能與那李梅崖一般偏執孤直念著他,朕從未認為他的舊屬還能興什麼風浪。”
許莼道:“那兵馬如何來得那麼快?”
謝翊口氣冷淡:“你被那老匹夫拉去花樓,定海就已命人回來稟報方子興了,方子興本來是派了人要去接你回來,卻發現那畫舫邊上有形跡可疑之人,便調了兵圍了江,又安排官府的船,派了精於水事的侍衛入了河裡,才發現河裡竟然刺客頗多,雖則抓了幾個,料不到畫舫船艙底居然提前放了火藥,竟炸了船,可把方子興嚇到了。”
他握緊了許莼的腰:“料不到他們竟有火藥,此事殊為後怕,確實不是小勢力,順水推舟借著李梅崖把他們釣出來是正經事。”
許莼想到原來聽到的那一聲巨響竟然是炸藥,難怪當時忙亂時似乎聞到些硫磺硝煙味,也有些後怕,握著謝翊手道:“竟是火藥,九哥不該親自來。”
謝翊有些無奈:“你可知道朕聽說有火藥之時,有多驚嚇嗎?對方恐怕也打的活捉的主意,要不是方子興機敏先派了人下水,設若那火藥多放一些……朕可還能見到你嗎?”新仇舊恨湧上來,他微微咬牙:“老匹夫當責八十杖!”
許莼握住他手:“李大人應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楚夫人,真的手裡有什麼東西,對方戒備多年?攝政王去世,都已有十幾年了吧……他這是要對皇上不利嗎?”
謝翊道:“是,所以朕也很意外,這絕不是攝政王舊部。想來當日邊軍哗變,亂軍四起,攝政王一旦身死,朝局本該大亂,此人想必亦虎視眈眈在側,等著攝政王死後坐收漁利。沒想到朕當時雖年輕,卻將朝局穩住了吧。苦心孤詣多年,隻怕所圖不小,此事朕會處理,你不必擔心。”
許莼憂心忡忡:“九哥,要不,我還是在京裡陪著您吧。”
謝翊道:“不必,你如今絕不能在明面上,好好去市舶司。”謝翊心中森然,決不可讓人發現許莼的存在。
眼見著輦車回到了宮門,東方已微微有些魚肚白,許莼與謝翊下了輦車,許莼低聲道:“都怪我擾了九哥,九哥這很快又要上朝了吧?李大人……還是打輕些吧?”
謝翊卻面不改色攜了許莼的手腕進了房內:“還有些時間,朕還有些道理教一教卿卿,卿卿今後行事當自重,君子不立危牆下,才可堪當國之重器。”
蘇槐等人伺候在外邊,一邊命人準備皇上上朝的朝服,一邊叫人準備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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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內殿小公爺開始還低低仿佛解釋著什麼,後來似乎便是在撒嬌叫著九哥,最後便是低吟聲和泣聲,到最後卻又聽到皇上低哄著,然後又是說笑聲。
算著將將上朝時間要到了,謝翊才從裡頭匆匆出來換了朝服,去了前朝。
李梅崖穿著一身大紅官服跟在文官隊伍裡三拜九叩,愛惜地摸了摸那威風凜凜的仙鶴紋,咂了咂嘴,嘆息著也不知裡還有沒有機會再穿回來了。
第96章 豔聞
許莼這一睡特別沉, 等醒過來時,外邊紅日滿窗,早就已過了午後。問了五福知道皇上已下了朝, 回來看他還在睡, 沒擾他, 回了御書房歇了午晌,又傳了內閣來議事了。
許莼有些忐忑, 問五福前朝的事,李大人如何了。
五福道:“聽說陣仗鬧得可大了,當場去了官帽剝了官服, 拉在午門行了八十廷杖, 貶了官, 讓他去當守城門的九品城門官, 說是要讓朝臣上下進出城門都看到他,以儆效尤。”
許莼道:“沒打壞吧……要不要送些藥過去……”
五福道:“放心吧,他自己恐怕也知道要挨打, 馬車家僕大夫都提前請好了,打完就回家去了。行杖的都是蘇公公叮囑過了,手下有分寸, 隻是外邊看著嚇人罷了,聽說行杖前還喂了護心丹的。”
許莼有些猶疑, 他還有許多案情想要問,比如楚微, 比如那個神秘的道長, 還有那些自殺的刺客, 一想到這些問題, 他如同百爪撓心, 五福肯定是不知道的,他便問五福:“可知道方子興大人在哪裡嗎?我去找找他去。”
五福道:“方大人辦案查案的時候,不一定在宮裡當值的,聽蘇槐大人說,皇上讓方大人專心查案,這些日子都不在宮裡當值了,要見他恐怕要出宮去武英侯府找他。”
許莼看了看九哥下朝還有些時間,自己昨日那中元節節禮的事情卻還沒有辦好,索性回去交代幾句,也打聽一下外邊如何傳這事的。
他稍微吃了些東西,卻就先去了闲雲坊,這邊茶坊正是探聽消息的好地方。
青錢聽說他來了自然過來回事,聽他問說李梅崖的事,笑道:“滿京城都傳遍了。內閣大臣啊,說是強迫隨喜樓的祝妲姑娘不成,人家還是清倌人呢,喝醉了便帶著惡僕要鬧人家的畫舫,不知怎的醉後縱奴砸穿了那畫舫,眼看船要沉了人落水。樓裡的媽媽管事們見勢不妙報了官。”
“今日聽說皇上就懲治了,打了個臭死,貶去做城門官了,您去聽聽,茶坊裡全是說這事的,據說昨夜金粉河兩岸全是兵勇舉著火把,連京營的官船都出動了,想是在撈船裡的人。”
許莼便到了三樓通風的包廂邊喝茶邊聽旁邊的書生們議論,果然正有一群書生在那裡舉行文會,正紛紛議論著,寫詩倒成了其次,這驚天豔聞才吸引眼球:
“要我說此事定然另有內情,閣臣,那可是要做鼎臣的,豈會如此荒唐?那李梅崖歷來鐵骨錚錚,孤直清顯,這是被人給栽贓陷害了吧!我看這朝中,定有奸臣!”
“我聽我一位同窗說,他昨夜也在金粉河上,聽到巨響聲,十分蹊蹺,後來金粉河上就被清場了,所有船都被官船驅趕上岸,一一登記身份離開,他如今還忐忑,怕被家人知道呢。”
“確實荒唐說不通啊,閣臣那可是輔政大臣們,要召哪個姑娘,教坊司敢違抗嗎?如何倒要去到別人畫舫去鬧事?”
“我倒是小道消息,隨喜樓那邊傳出來的,聽說李相爺看上了人家隨喜樓的祝妲姑娘,又怕別人嫌他老,那日專門請了個演戲的扮成貴公子,然後去買了隨喜樓的花帖,他就扮成貴公子的僕人,一塊混進去了。姐兒都好俏麼,據說就看上那貴公子,就都讓上了船,結果上了船據說他才揭了自己身份,人家姑娘還是清倌,估計就拿了喬不肯,兩下鬧起來了,據說似乎是那李相的護衛帶有火銃,把船板給打碎了,這才鬧大了。”
“噗,不可能吧?還有這般事?”
“沒看邸抄上五軍兵馬司提督參奏的嗎?‘攜優訪妓,妓不從,縱奴作亂,損物毀船,致數人落水,擾民甚矣。’這攜優,大有講究啊。”
“聽說描賠五千兩,但聽花樓那邊說哪裡夠,不過誰敢計較呢,事後花樓的人全都被帶走一一審問,如今都還沒全放回來。”
“到底是閣老,處置哪能不慎重,若是按正常審理流程,拖個半年數月正常,再若是官官相護,最後定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頂多賠錢。這是陛下直接在朝廷震怒,當廷賜了廷杖,口諭撤職貶官,否則這點小事,哪裡能動搖一位閣臣呢。皇帝聖明啊。”
“我有個朋友昨夜也是在祝妲那裡參加隨喜會的,據說李相一張嘴確實厲害,把人都罵走了,他自己還做了首詩,但並不是看上了祝妲姑娘,似是看上了隨喜樓教習的玄微羽客,那位名聲大,一向不會客了。大概為著這個,才不得不從隨喜會進去了。要知道那個又不在樂籍上,不掛牌的,教坊司也管不著人家的,憑你是閣臣,也不好強召人家的。”
“玄微羽客?這是道籍?”
“呵呵,多有名妓入了道籍的,借了那層道袍,又會詩文,隻接名士詩人,結交書畫名流,無非是借名聲趁著還未老,尋覓個衣食無憂的終生歸宿罷了。”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有書生壓低了聲音:“玄微羽客,聽說乃是昔日攝政王府姬妾,極受寵愛的,攝政王薨了後,這才流落出來。”
有人聽了呵呵一笑:“攝政王?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算算豈不是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了,李相可真是品味與眾不同啊。”
前面那書生壓低聲音:“這就是蹊蹺所在了,你們年輕些的不知道,李相正是攝政王府屬官出身的,攝政王待他可是真有知遇之恩的。”
“李相這出身一向也沒遮掩著,他又一貫嫉惡如仇,潔身自好的,莫說姬妾,便連夫人也沒有的。好端端去找王府故人,還帶著惡奴,更帶著火銃這樣的利器,把船都弄翻了。這事能像表面流言一般隻是尋花問柳的豔事嗎?”
“話就回到開始了,正二品內閣大學士,要什麼姬妾美女,多的是人送他,至於到如此嗎?再說回去,這點逛花船的小事,竟能到御前,還惹得龍顏大怒,貶官罰杖,這合理嗎?”
一時場面靜了下來,有人悄聲道:“這還是別議論了吧……”
“我看李相也不簡單啊,都說他清貧自守家徒四壁,如今竟還能豢養惡奴,攜帶火器,更不得了吧?”
“算了算了別說了,寫詩寫詩。”
一時眾人都鉗口不言,說起風花雪月來。
許莼聽了一會兒又悄悄離開,總結了下,基本大多數書生們都認為,李相此事並非簡單的尋花問柳,而是別有內情,至少也是因情生恨。但幾個真相卻在滿城有心的豔聞流言傳揚中被模糊和遮掩了,一是自己當夜的存在,二是當夜船炸和刺客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