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道:“談不上什麼合不合口味,也不差。我猜大概我舌頭不如常人靈敏,常聽旁人說什麼好吃便吃一些,卻也並沒有特別執著於什麼口味。”
許莼看了謝翊幾眼,想起九哥說的鮮魚的故事,心裡想人怎麼會沒有口味喜好,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九哥就是被嚴厲管教過不許說喜好吧,長年累月下來大概就變成了無欲無求了,九哥這哪裡是做皇帝,分明是做和尚啊。
謝翊又撿了一筷子魚肚子上的肉給他:“譬如這魚,從前範牧村一嘗便知道是池塘裡的魚還是江河裡的魚,他一嘗就能嘗出來,茶水也是,茶葉是什麼時候的,茶水是井水還是泉水,竟都能嘗出來。就方子興,看著他遲鈍,對酒也能嘗得出是陳酒還是新酒。”
許莼道:“範探花確實對味道敏感,今兒喝茶他還問我是不是喝的杏仁茶,一股杏仁香味,但我今日喝的是茉莉花茶,倒也奇怪,恐怕是青錢姐姐路過,面上擦的杏仁香粉吧。”
“至於陳酒和新酒,雖然我不太喝酒,但是這個味道會很明顯啊,果酒得喝新酒,糧酒得喝陳釀,九哥您是沒在意吧。”
他卻又轉頭找蘇槐:“蘇公公,麻煩您再挑那個梅膏醬和南姜醬來,還有那個紅蔥醬,看看皇上愛吃不。”
謝翊看了他一眼,看他認認真真接了那幾樣醬親自調醬試口味,仿佛微微一笑,難得他這樣認真非要找到一種自己喜歡的味道,這用膳仿佛也變得有些意思起來。
兩人說說笑笑,許莼一樣一樣試著蘸醬給謝翊嘗,若是看到謝翊哪一樣覺得滿意的,雙眼就笑得閃亮若星,謝翊原本覺得一般的,看許莼這樣秀色可餐,也不知不覺吃了不少。
一時兩人都吃得有些撐,許莼心滿意足洗了手,就又懶起來賴在扶手軟榻上眼皮耷拉著,謝翊卻拉了他道:“才吃飽不可歇著不動,我帶你去走走。”
許莼道:“是騎馬?”
謝翊笑:“消食,不能騎馬,我帶你去看看畫吧,白日我讓弘文院挑了好些有名的字畫進宮讓他們都掛起來了,正好我們去看看畫。”
許莼精神一振,這可是皇宮大內藏著的名書字畫啊!立刻起了身,謝翊帶著他出了歲羽殿,往後穿行到了觀風樓上,往上走著道:“晚上也隻能就著燭光看看,看不真切,明日白天你可以自己來看看。”
許莼道:“好,不過明日我先去沈先生那裡一次,中午就回來。”
謝翊笑道:“他如今忙得很,又新招入了一批學生,恐怕也隻給你布置些書單,沒時間管你。”
許莼道:“他們都忙,賀狀元本來還約了我、範探花說有空去義學那裡看看。說如今順安郡王閉門謝客在家守孝,義學這邊無人主持,隻怕管事和先生們懈怠,委屈了孩子們。我們偶爾去探一探,兼著給學生們上點課,也是積德行善的。但聽說他那邊案子也極多,他自己先爽了約。”
謝翊道:“嗯,他升了一級,範牧村也要任侍讀學士了,他們看著張文貞有了出息,自然不甘落後的。”
Advertisement
許莼有些赧然:“我看九哥也忙,九哥若是空了我便好好陪九哥。”
謝翊心中想到你不在我日日也是這麼過,這有什麼的。但被許莼這麼關懷,仿佛每日又多了點盼頭。宮裡太過枯燥無聊,他忽然心中動念,覺得從前那些昏君,怕也是為了哄心上人一笑才尋歡作樂。
幸而許莼不至於被關在後宮中日日無聊。
說話著步入了樓上大廳內,兩側牆上盡皆都將古畫名書都一幅一幅掛了起來,許莼已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迫不及待湊過去,就著燭光一一看著。
“這是《蕉林酌酒》,這是《九歌圖》、這是《出處圖》、《冰壺秋色》……這些都是老蓮居士的畫啊,我見過摹本,原來原本在九哥這裡,他的人物都很怪,但格調都極高古……”
許莼沉迷看著,謝翊笑著道:“我也猜你會喜歡他的畫,專門讓人挑了出來。”
許莼雙眸瑩然,轉頭看了他:“九哥怎麼知道我會喜歡他的畫?”
謝翊忍不住又笑,微微抬了抬下巴往最中間的屏風那裡道:“看那裡。”
許莼看過去一眼卻正看到自己畫的畫,中間男子臥於雪石之上,仿佛廖天孤鶴,正是他從前在謝翡宴上畫的夢蝶圖,那面容卻儼然是九哥,他面上微微一熱:“這畫……怎麼在九哥這裡?”
滿堂的畫都是名家古畫,卻忽然混入自己一副笨拙試色畫的畫,還珍而重之裝裱好了,懸掛在最正中,紗網罩著塵,明燭數枝光明在側,仿佛主人非常看重。
謝翊道:“陳老蓮也畫蝶,你看《蝴蝶紈扇圖》,還有這幅《燻籠圖》,這幅《指蝶圖》,我看了你的畫,先想到的就是這一幅。”
“謝翡畫一隻蝶,你本可畫花草敷衍過去,你卻出人意料劍出偏鋒畫人物。朕猜你定然也會喜歡老蓮的畫的,靜謐又孤高,奇詭又落寞。”
“朕當時看畫,心裡也奇,明明富貴王孫,如何倒能畫出這樣孤冷出塵之意來,偏偏上面又用瑰麗奇詭之色跳脫而出。朕猜當時謝翡也嚇了一跳的,這才會對你刮目相看,之後著力籠絡於你。”
許莼被他誇得面上微熱:“我不過隨手畫的。”
謝翊看著他戲謔:“隨手一畫,畫的就是朕?連閣樓上藏著的,都是畫朕的?”
許莼想起自己那本失蹤的畫本手書,臉上熱甚,謝翊卻伸手微微攬住他:“你天資絕好,待入了朝,誰都掩不住你的光彩。”
許莼被謝翊哄得心中甜蜜泛起,心花怒放,謝翊牽了他的手又去看別的畫,直到夜裡才一同去浴池洗澡,這夜謝翊沒有咳嗽,一夜安睡到了天亮。
這之後朝臣們很快看到皇上龍體康復,恢復了上朝,一連數日處理政事幹脆利落,但到了下午卻不再和從前一般不停傳召重臣們議事,也不再召僧傳道,談禪論佛。聖上一反從前那不好享樂的作風,接連數日傳了教坊戲班、雜耍班子、樂班子進宮演習呈御覽。
雖也並未落下政事,隻是明顯御下作風不似從前沉冷嚴苛,而是寬縱溫和了許多。這讓朝廷眾臣不免多了些揣測,揣測皇上是否在後宮有所寵幸宮妃,這倒是好事,隻是卻並未見到有封妃的旨意,少不得有些御史又開始上書請陛下封後納妃來。
謝翊仍然隻是置之不理,卻隻窮極心思想著當與許莼每日做些什麼,隻覺得長日有伴,十分滿足。
第92章 白首
轉眼定海帶著春夏秋冬四小廝回來了, 回來先由方子興帶著在歲羽殿門口跪了給皇上請罪。
許莼卻正領著護衛們抬了一隻牛頭喜氣洋洋從外邊回來,走進院子看到方子興和定海,一愣又一喜:“定海, 你回來了?怎麼了?”
方子興先被那牛頭吸引了:“這是什麼?弄回來做什麼?這麼大味道!”
許莼道:“方大哥你不懂, 這個六婆昨夜已泡了一宿了, 等去了毛烤一下,把牛臉肉片出來, 還有牛腦、牛舌頭,都烤了吃,好吃的!我特意提進來給九哥, 他必定沒吃過, 既然方大哥和定海大哥都來了, 一起吃啊。”
方子興不太信的樣子, 滿臉嫌棄,定海卻道:“烤肉好吃,灑丁香和肉桂粉!孜然和胡椒也好!”
許莼眼睛亮亮:“是吧是吧?咱們這就張羅著在院子裡烤起來吧!皇上呢?”他張望著, 一隻手卻將那牛頭提過來,顯是要給謝翊顯擺一番,見裡頭蘇槐走了出來, 看到他笑眯眯:“小公爺回來了?嚯!這是什麼?”
許莼連忙道:“蘇公公,九哥呢?”他自然而然將那牛頭遞給還跪著的定海, 定海一陣茫然,看了眼方子興, 方子興給他做了個眼色, 定海連忙起身接了過來。
蘇槐隻做不見, 隻笑道:“剛剛御醫給他針灸完, 睡著了, 說等你來了再叫他,我進去叫他。”
許莼道:“別叫,我們先烤起來,九哥身子不好,讓他歇一歇。”
他聲音壓低了些,悄聲對蘇槐道:“昨兒弄到的牛頭!稀罕著呢,已泡了一夜去了血水了,今晚烤了讓九哥嘗嘗。那些醬全都能用上。”
蘇槐笑道:“這不錯,我讓御膳房的過來搭火炭爐,正好剛送了一隻鹿來,說是陛下體虛,該吃一點兒壯壯血氣,另外還有送過來的新鮮蝦貝,都送來烤上。”
一時方子興又叫了幾個禁衛來,加上定海,都是身材健碩手腳利索,迅速已搭起了火灶來堆上了木炭點燃起來。另外一邊許莼則指揮著定海削了那牛頭上的毛,先烤了一回外皮,才拿了鋒利的刀來一片片將牛臉上的肉都片了下來,又取下了牛腦,牛舌,牛眼,牛耳等等腌上。
另外一邊的活蹦亂跳的活蝦、蛤貝也都烤上,鹿肉片好串上,許莼叫五福六順來挑了極嫩的韭菜切成了細細的韭菜末,調上鹽水,和方子興誇口道:“這個配烤肉、烤蝦,烤豆腐幹,都好吃!”
香料撒上去,香味就出來了。
院子裡的樹下炭火旁侍衛內侍們都小聲利落弄著,方子興手裡拿了一串烤肉,悄悄問許莼:“聽說皇上傳了兩次千秋坊的戲班子進宮獻藝,然後你那千秋坊如今生意就旺得不得了。”
許莼嘿嘿笑著:“掙錢嘛,不寒碜——再說,我是真的讓他們精心排了好久,專程選了最好笑的給九哥看呢,九哥從前沒看過這樣的戲,還以為都是唱唱打打呢,哪裡知道民間還有這許多有趣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