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九哥每次是這麼騎馬到我那裡的。
許莼心裡想著,兩人已輕車熟路到了竹枝坊後,許莼敲門讓盛老六來開了門,笑著叫六婆找找有沒有之前送來的醋漬小魚幹醬來,又另外找了幾樣酸辣口的適合孕婦吃的醬,都給方子興打包了,方子興才道:“定海很快就回來,你身邊沒人也不合適。皇上說你今日是去闲雲坊,我在外邊安排了兩個護衛侯在外邊,另安排了車駕馬夫,你要出門叫他們一聲就出來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交代後方子興手裡拎著兩壇醬和一隻巨大的幹海魚回去了,許莼在竹枝坊裡轉了轉,趴在欄杆上望向宮裡的方向,昔日看過去隻見宮闕深深,亭臺樓閣依稀,如今看過去卻都一一有了模樣,那是剛才自己路過的觀風樓,那是書樓,轉過去便是九哥的歲羽殿了。
許莼趴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戀戀不舍出門往闲雲坊去。
闲雲坊青錢早就安排好了房間和需要核對的書,選的插畫等等都放在架子上,許莼到了一會兒,賀知秋和範牧村先後都到了。賀知秋進來便笑容滿面拱手:“恭喜恭喜,聽說經廷試考了第七,若是旁的人家,真該好好賀一賀了,還這般年輕,聽沈先生說,為你謀的戶部?”
範牧村卻是知道昨日宮裡的消息的,不由悄悄看了許莼一眼,昨日蘇槐一反常態命人給他通消息,他立刻便知道了其意,思前想後,還是去和許莼說了,許莼當時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眼圈都紅了,竟然還忍著給自己笑著道謝,卻不知道那笑比哭還難看。
怎的今日看許莼卻是面容和緩如春風拂面,雙眸帶笑若星,與昨日那頹然驚慌大不相同,笑著拱手道:“戶部可能不太合適我,現可能是去津港的市舶司。”
賀知秋一怔,卻又笑:“這是哪位高人為你謀劃,這去處確實好。你尚且年少,在戶部便是正五品也不過是個主事,全是文書工作,又不好都推給下邊人,上邊還有著戶部尚書、戶部侍郎,下邊又一堆猾吏。京官多如狗,你這正五品在京裡不值錢。”
“但你若是去市舶司,那可就是主管市舶司,一人獨大,隻需對地方巡按負責,偏偏津港這個地方又極妙,因著太近京畿,巡按都由兵部尚書兼任,幾乎不管地方政務。市舶司這個幾乎就是你一人做主,直呈戶部,沒什麼拘束,正可放開手腳做事。”
“隻一條,各地市舶司,除了粵東市舶司是平南公這邊任命外,其他都是太監提督。津港市舶司,我記得直接便是由內侍省首席秉筆掌印太監蘇槐直接統領著的,如今換你,想來聖上是有意要裁撤各地監軍、市舶司等等衙門的鎮守太監了?”
許莼想不到九哥突然知道自己過了經廷試,倉促之間還能給自己挑這麼個適合的差使,但……蘇槐公公,便是他昨日讓範探花給自己透消息的吧?之前到他府上宣旨,昨夜也看到他在一側伺候,十分安靜,全然感覺不到他存在。
他悄悄看了眼範探花,卻見範牧村也正看著自己,說道:“這倒是風聲已久了,陛下多次表露此意,之前不就先裁了花鳥使嗎?監軍也都陸續撤回了隻剩下幾個邊地重鎮。市舶司原本不影響地方軍務,隻涉及戶部稅收,因此留著,如今看來也是要逐步撤了。蘇公公是皇上身邊人,估計便是率先撤回了。”
許莼目光閃爍,心懷鬼胎問道:“這蘇公公,很受皇上信重嗎?若是真去了津港市舶司,會不會得罪了他。”
範牧村道:“蘇槐是陛下親政後才提拔的太監,原本平平無奇隻是在御書房裡,負責登記、整書曬書,極不起眼的太監。到了陛下身邊後,看著也尋常,還有風聲說他貪財,收大臣的銀子出消息。後來才發現,他不收銀子的,很快都倒霉了。他收銀子的,透露出來的消息,有的準,有的不準。後來有人猜測,他那邊透的消息,壓根就是皇上讓他放出風聲來,看看臣子們的反應。若是反應十分激烈,暫且不行,若是大家贊成的多,那就行。若是皇上一定要做,反對還是很多,那他就先找個貪墨、虧空之類的由頭處理了那些聽了消息就蠢蠢欲動的反對的大臣。”
賀知秋:“……”
許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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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牧村看到他們表情忍不住笑:“這真不是我瞎說,你問問京裡內閣大臣們,哪個不知道?也就你們為官時間太短了。御前兩尊神,蘇公公知為不知,方統領不知為知。”
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第90章 滿足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 便就開始最終核校,三人一起一人一份,看得也快, 很快便定了稿。青錢帶著兩個小丫鬟過來接了稿子, 端了一碟新蒸出來的熱糕給他們。
新米糕熱騰騰的撒著芝麻, 插著長籤子方便取用。許莼偏不用籤子,他自幼就喜歡整塊吃, 伸手拈了一塊,怕汙了書稿,跑到了窗邊一邊吃著米糕一邊看著外邊春明湖的風景。
夏日風吹來, 許莼坐在窗邊看著外邊水色渺渺, 風輕雲淡, 不由想起當日九哥在這裡說重屏會明圖的情形, 無意間抬眼卻看到原本埋首稿紙裡的範牧村忽然抬頭注目於他,許莼一怔,舉起糕:“探花要吃嗎?”
範牧村目光落在許莼滑落的寬松葛紗袍袖上, 袖緣細密繡著雲紋,這其實和許莼從前一向穿著風格不太一樣。他大部分時候與京裡的高門子弟一般,多穿燦爛的錦繡絲綢袍, 金玉配飾,襯上容貌秀美, 正是富貴王孫氣象。今日忽然穿這寬松的大袖葛紗袍,配著卷雲高冠, 襯出了他肌膚似玉, 眸如晴空, 透著一股隱逸清靈之氣。
葛麻織出來的布多少還是有些粗糙磨人, 制成薄又光滑綿密的葛紗, 制作過程並不容易,畢竟太薄了很容易破,又極容易皺。唯有粵東那邊的葛好,能織出光滑細密又薄透的葛紗,往往都作為貢品。大部分人穿葛紗多是在家中燕居穿,圖個涼快吸汗,多是鎖個邊制成素袍。
在輕薄的葛紗上用極細的絲線繡上雲紋,這是皇家織造局愛做的事,因為陛下自幼就尚簡樸,愛穿布衣葛衣,但到底是天子之尊,尚服局怎麼敢真把粗糙的葛袍給皇上穿,因此便用極細的絲線在葛紗上繡上花紋,再呈御用。
他神情復雜道:“你喝的什麼茶?一股杏仁香。”
許莼怔了怔拿起茶杯聞了聞:“不是杏仁茶,是茉莉花茶呢。”
範牧村道:“……大概是我聞錯了。”心裡卻想起昨天陪著皇上聽慧溪大師談禪時,皇上身上傳來的藥香味,大概是久咳不愈,用了太多的枇杷杏仁之類止咳的藥,皇上身上一直帶著微苦的杏仁香。
另外一邊羅禹州卻帶著幾個伙計扛著一箱書過來,滿臉生風:“少爺,按您的吩咐書都送來了。”
許莼看到精神一振:“賀大哥、範大哥來看看,這是剛印出來的《三國演義》、《龍圖公案》,還有一些新書,今兒我先讓他們送來兩套給兩位大哥看著。”
賀知秋拿了一冊《三國演義》沉甸甸在手,笑了聲:“這下可算比老張佔了個先兒。”
許莼笑道:“我也讓人送一百套去閩州捐給海事學堂去。”
範牧村慢慢翻了看,看到除了三國、龍圖公案,另外還有醫書等,卻是翻到了《馬經》,他記得父親當初從宮裡專門借了這本書出來看,他旁學雜收,那段時間忽然對養馬感了興趣,還說過這書隻在宮裡有絕版書,可惜了。
陛下……說是為了報答救駕之恩。
現在,許小公爺,應該已經知道皇上是誰了吧?
眼看著將將到了午時,賀知秋卻是要回衙門,說是有個急案要回去審,匆匆走了,範牧村神思不屬,也順便提了回去,許莼滿滿當當讓人提了兩箱書,讓他們跟來的小廝都拿了,又添了好幾樣南洋帶回來的醬料香料為伴手禮,將他們送走了。
這才喜滋滋回了樓上,找了青錢和羅禹州來,開始計算成本以及要鋪出去多少本才能賺回來本錢。
羅禹州笑道:“少爺從前隻當玩,我如今也隻當少爺要送人,做了好一批禮盒,隻等著少爺說送誰就趕緊送出去。如今竟是認真要賺錢?這本錢已投了許多,若是真的要賺錢回來,還得好好鋪貨。這認字的人畢竟少呢。”
許莼嘆息道:“是啊,榜眼大人和我說,書局在江南才賣得好,這些在京城怕是賣不出多少。不過先送些給同窗好友確實是正經,先替我裝好,我出個單子,明日派人替我一家家送了,武英侯府那邊送一套去,沈先生那邊我親自去送。”
許莼看了看成本,心道:這成本竟這麼高,掙錢不易呀,虧我還和九哥誇口掙了錢要分九哥來著,看來得鋪貨。
他道:“物以稀為貴,去弄一些貴一些的螺鈿漆盒來裝。除了醫書平價賣。其他都價格翻貴一些,隻賣高端,這可是絕版書,對外就隻說是適合傳家的,《馬經》就主要向客商推銷好了。”
青錢笑了聲:“少爺就是腦瓜子靈。”
許莼卻又吩咐道:“羅管家這幾日帶上幾個好手去津港看一下,挑一家門面買了,闲雲坊去那邊開家分店,順便打聽打聽那邊市舶司的消息,要不動聲色,把那邊市舶司裡頭主事的和諸班官吏的底細都略微打聽打聽。”
羅禹州笑了聲:“少爺這還找什麼?咱們夫人在那邊有好幾家鋪子,門面都極寬敞的,那邊管事的也都是咱們家老管家了,都精於世務。你要打聽消息,我明日就動身,保管很快就回來,給少爺打聽清楚了。”
青錢道:“少爺當真要去那邊做官兒了?夫人若是知道,不知該多麼高興呢。”
許莼嘴角漾出笑容:“嗯,一會兒我就回家去阿娘說說去津港該帶什麼人,也該預備下來了,我爹最近怎麼樣?”
青錢道:“少爺雖說出孝了,公爺卻還在孝中,如今倒還一本正經的,聽夫人說忽然迷上了疊園子玩山石來了,日日在園子裡折騰著疊假山造溪池,好一幫清客陪著他,隻搓哄得他如今沉醉於此,夫人也隻由著他,園子大著呢,隨著他折騰去。”
許莼一笑,心中卻已不似從前單純,知道這些所謂清客幕僚,恐怕就是母親或是舅舅那邊花錢找來的了,隻引著父親沉醉山水,趁著這孝期把那些吃喝嫖賭給改了,祖母不在了,沒了長輩縱容,又是孝期,有著國法壓著,倒也清靜。
他想著便回了公府不提。
宮裡,謝翊下了朝回來問蘇槐:“許莼不回來嗎?”
蘇槐道:“說是回公府去了,想來既然定了去津港,總得和家裡人商量商量,交代安排下。”
謝翊微微點頭,沒說什麼,用了午膳,看御醫來看過脈,換了藥,下午又和內閣議事去了。
許莼卻是心裡惦記著謝翊,在公府匆匆陪母親吃了飯便又說要去竹枝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