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和靜妃說朕好南風,這又是如何神來一筆,朕實不知。靜妃原本就已失心瘋,朕從前隻當她心愛端平王,因此參與謀逆,不與她計較。如今竟喪心病狂到聽說朕好南風,就要讓親弟侍寢,越發令人匪夷所思。幸而你好歹當面叱責推拒了,否則朕真是在想,舅父這生出了個什麼樣的兩個畜生,倒不如當初朕一並殺了幹淨,省得如今添堵。”
範牧村臉上紫漲,忍恥道:“臣先是在許世子那裡見到陛下御題的‘雛鳳堂’的堂號,認出了陛下的字。”
謝翊道:“哦,你是去了那邊印書坊印書看到的?”
範牧村道:“許世子想來心愛這字,刻印成了堂號章印在了每本書扉頁。”
謝翊:“……”
範牧村不知道謝翊正語塞,繼續老實供述:“前些日子去靖國公府吊祭,臣在許世子身上聞到淡淡香味,有些熟悉。一時沒想起是什麼香味。”
謝翊:“……”
範牧村仍然跪伏在地,老老實實:“之後在翰林院與陛下對弈,又聞到陛下身上這香味。忽然想起,是從前在宮裡,當時臣學著調香,陛下也命御藥房將香藥香方都送了來,這一味香丸,因著名字特殊,臣尚且還記得,還試著制過,沒制成……”
謝翊扶額不語,他當然記得這事,還一本正經和許莼說了不好仿制成功。但他也沒想到範牧村這狗鼻子能過了這十幾年了還能記得住這香味啊。而且,這香丸的味道,怎的如此持久?這都過去將將有快兩個月了,難道是連續服了幾日的原因?
範牧村看謝翊一直不語,隻以為皇帝心中已是怒極,隻磕頭請罪:“臣這些年日思夜想,當日隻猜測如傳言一般,父親、姐姐卷入了端平王謀逆事中。但父親一貫守正忠義,不似如此,陛下最後也允了‘文定’的谥號,看著又似待範家仍有情義,但一力廢後又是為何,陛下從前待範家深恩仁慈,如何絕情若此。百思不得其解,已成魔障。”
“那日聞到香味,又想起那是鸞鳳帳中香,想起皇上這些年一個宮妃不曾進幸,皇上若是好南風,又不碰女子,那姐姐腹中皇子是如何來的?因此大著膽子請順親王世子代為通稟,去問娘娘。”
“是臣不知舊事,私自揣測,欺君罔上,捫心惶愧,請陛下賜死。”
謝翊沉默良久,道:“看舅父面上,朕有兩個選擇予你。”
範牧村道:“罪臣伏惟聽命。”
謝翊道:“第一,靜妃灌啞藥,對外聲稱病逝,你辭官帶她回鄉,按舅父遺志,耕讀傳家,把你姐姐供養在家廟;第二,你繼續做你的翰林院侍講,做你的探花郎,靜妃即日削為庶人,關在皇廟伺候太後,至死不得出,太後若崩,她守墓。”
範牧村從未感覺到跟前這個自幼陪伴的皇帝是如此天威莫測,他閉上眼睛,許久後低聲道:“臣選第二個。”
Advertisement
謝翊微一點頭,似乎一點不覺得意外,以利誘之以勢壓之,他這些年做得得心應手,範牧村是舅父精心教養多年,才華心性是有的,他自然還是希望留在朝廷用著。
他淡道:“起來吧,卿既做了選擇,朕還有一事交代。過年時,朕馬鞍內被人放入冬眠毒蛇,縱馬之時朕被咬傷,幸得靖國公許世子救助解毒,才未殒命。”
範牧村吃了一驚:“可查出……”他忽然頓住了口,想起了正是過年後皇上便命將太後和靜妃送去了皇廟。
謝翊道:“不錯,太後並未否認,不過是朝臣宗室必定有人與她勾連,朕要你查明是何人與太後勾連。”
範牧村低聲道:“臣遵旨。”
謝翊滿意道:“許莼有救駕之功,但他當時並不知道朕是天子,朕也不欲透露身份,因此才婉轉賞了靖國公府和他一些賞賜。”
範牧村這才明白過來,羞愧無地:“是臣妄加猜測,誤會陛下與許世子。”
謝翊淡道:“舅父的詩文稿,該整理就整理吧,早日付印,此事本也早該做的。”
範牧村又應了,謝翊這才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方子興等人才帶著侍衛跟上。範牧村匍匐跪送,背上衣裳已湿了又幹。
天空地闊,萬籟無聲。他跪在那裡許久,終究忍不住扶住了臉,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說:
說明:
一、角色言語三觀不等於作者三觀,為免爭議,前文已刪了,小天使們不必吵了。
二、九哥沒有杖殺靜妃的宮人,前兩章都寫了隻是杖罰、杖打,隻是再犯才杖斃,九哥是很“慎殺”和自律的,所以不要看錯了冤枉九哥擅殺。小天使們總說為什麼不一碗毒藥殺了太後靜妃,太後是親娘啊,一般人真做不出來弑母的,靜妃就是這章也解釋了,九哥覺得她是心儀端平王的,又有舅父臨終上的折子,因此不殺。
三、有讀者問為啥母親能殺子,子不能弑母。封建禮儀就是父母可隨時告子女忤逆的,整個體系就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為根基,以孝治國,輔之以法,外儒內法。母親的權力來自於父親。元、明、清的法律規定:子孫有毆罵不孝行為,被父母殺死,是可以免罪的。非理殺死,即使有罪,罪亦甚輕。這種教育之下受帝王正統教育的九哥很難越過心理界限的。
第60章 麒麟
百日熱孝轉瞬而過, 府裡的孝棚白幡等等都要拆,又有諸般事情要休整,盛夫人又剛接手公府, 忙得一塌糊塗。
而白家這日卻也派了人來接走了大太太白氏, 隻說是回娘家養病, 連陪房奴僕都一並帶走了。
許莼是聽夏潮說的:“就連房裡的慣用的家什等東西都帶走了,白家那邊來了幾個年輕媳婦子, 都板著臉,好生古怪,倒像是要一去不回了一般。怪的是, 大爺好歹回來送一送, 也不見回來。”
許莼道:“都是長房的事, 莫多管闲事了。”
盛夫人卻找了許莼說話:“你舅父和你表哥這幾日便要啟程回去了。我收拾了些禮單, 你送過去,都是給你外祖父,舅母等各房的禮, 你今日親自帶著盛安送過去。等你舅舅出發的時候,你也去送一下。”
許莼應了,果然出來帶了盛安和小廝, 拉了車帶著一車的禮物往舅父宿的惠豐樓那邊去了。
路上的時候突然遇見了韓家二郎,他便下馬作揖, 韓家二郎卻面色難看,勉強還了禮。
許莼心中有些詫異, 便問:“大姐夫, 大姐姐病可好些了?因著熱孝在身, 沒能探望。這幾日大伯母的身子也不太好, 今日白家都派人接回家去養病了, 不知道大姐姐可知道沒。”
韓二郎冷笑了聲,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差不多夠了,你們二房佔的便宜還不夠多嗎?還要來耀武揚威,呵呵。”
許莼一怔,心內有些不快,自己祖母好歹也算韓二郎長輩,如今祖母去世,大姐姐也要守孝的,韓二郎如何還這麼迫不及待孝期飲酒?還如此張揚,也太不知禮了。
韓二郎卻是看他臉色帶了嫌惡,越發心裡不痛快,冷笑道:“你們二房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弄了個兒子到長房,欺負寡母孤女,如今長房內絕滅無人了,你們心裡可開心嘛。倒也不必如此,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老太太這一條命換了你們這榮華富貴,也不知你們心裡能不能安呢,天道好還,報應不爽。”
許莼臉色沉了下來,韓二郎卻拂袖而去,十分傲慢無禮。
許莼站著一會兒,心道韓二郎這話說的有些蹊蹺,回去問問阿娘,到底和韓家結了什麼恩怨,若能化解便也罷了,若是不能化解,恐怕今後還得當心些。
許莼想著便又翻身上馬去了惠豐樓,舅父卻是出去拜訪別家商戶去了,隻留了盛長天在,盛長天看許莼帶了這許多東西來,道:“多謝姑母費心了,等我阿爹回來我再和阿爹說。”
許莼道:“嗯,你們哪日出發,我送你們。噯,你難得回來,可惜我才出熱孝,不好帶你們出去耍,接下來你又要出海了吧,再見你不知哪日了。”
盛長天道:“無妨,你不是請方兄帶我們玩了嗎?這幾日子興兄帶我們把京城有名些的地方都逛過了,你這兄弟交得好,著實磊落大方,豪氣得很。”
許莼一怔:“方兄?方子興大哥嗎?原來他與你們去耍了,我竟不知。”
盛長天愣了下回憶了下也笑了:“也對,那日我們是去賽馬場挑駿馬來著,他馴一匹野馬,十分帶勁。我們忍不住問馬場主賣不賣,馬場主卻說是被他訂下了今日是來收貨的。結果他卻上來問我們可是盛家兄弟,說和你是好朋友。”
許莼笑道:“方大哥確實極好人的,見多識廣,又極可靠。”
盛長天道:“可不是嗎?他帶著我們挑了好幾匹馬,還教我們如何相馬,之後又請我們吃飯。又自告奮勇說你熱孝不便,他為東道主,要帶我們逛逛,這幾日京城上下都逛過了,連火銃火炮營,都走了關系私下帶我們去看了,嚯!真是開眼界!一般人可看不到!”
許莼心下感動,想著定是九哥的吩咐,特意替他招待兩位表兄,又有些好奇,方大哥人面這麼廣嗎?九哥和沈先生還都嫌棄方大哥說太死板規矩太多……我看方大哥這麼好客豪爽,人真好啊,得備一份禮給方大哥,擾了他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