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豪言壯語:“九哥用錢隻管開口。”
謝翊摸了摸他頭發:“好。”
暮春時節,山間林木繁盛,鳥聲啁啾,他們馬後也不過隻掛著數隻山雞野兔,慢悠悠在林間御馬走著,並不著急。
待回了別業,春溪那邊道:“今日不知為何,回城路上設了關卡,說是要查什麼盜匪,不讓人隨意進出,爺沒遇見吧?”
許莼道:“我們從山裡出來的,沒遇到。”
兩人都一身汗,少不得要去洗浴換衣,謝翊隻讓許莼先進去,自己卻是出來讓六順去傳方子興進來。
自他在別業住下後,這鹿角山便已安排了駐跸軍隊,方子興親自去五軍都督府那邊調了幾千人,分散著在這山上山下,牆外牆裡都安插了守衛。但白溪別業這裡的人進出卻是無礙的,好端端說要盤查,必是出了事。
方子興已道:“今日九爺和世子出去沒多久,山下的守衛便見到有京兆府的捕頭來,攔住了沒讓進別業,問清楚說是京兆府大堂傳靖國公世子去問話。守衛也不敢自專,報到我這裡來,我便自作主張攔了回去,拿了那府尹令牌,派人去京兆府問了話。”
“江顯見是我派人問,如實稟了,隻說是城北甜溪巷出了一樁命案。一婦人毒發身亡,卻是靖國公府上打發出去的丫頭,是靖國公府上的長公子許菰告的官,隻說死的是他生母。因著在房間裡見到了靖國公世子佩著的手巾,疑心是其弟許世子為嫡母出氣,逼死生母。因著許菰乃是貢士,候補的官員,因此京兆府這邊也不敢輕忽,隻能先傳世子去堂上問話。”
“我一時也拿不準,論理世子這幾日都在白溪山莊,上下奴僕和京城門口的城門印都可作為證據,回去想來京兆府也不敢難為他,想來問問話也就洗清楚嫌疑了。許菰到底是他親兄弟,據江顯大人說了,許菰也並不敢相信。但其母深居簡出,與鄰居並無來往,平日也無仇家嫌隙,現場留下這手巾和裝毒藥的瓶子,隻是唯一線索了。他並非要害親兄弟,隻是需要為生身母親伸冤,因此隻能告到京兆府。”
“我未得主公旨意,隻暫時命江顯不必著急,請主公示下。”
謝翊臉上沉了下來,冷笑了聲:“許莼這幾日都在這裡,靖國公府上上下都知道世子在這裡休闲過端午。這不是栽贓世子,這背後之人,借許菰這把刀,其意在靖國公夫人。”
方子興一怔,謝翊嘲他道:“你也是門閥出身了,這點伎倆還看不出?若不給盛夫人安上點什麼名頭,這世子之位如何能回到大房?許莼一貫愛護母親,到時他們母子相護,倒方便栽贓。還一石二鳥,把這許菰的生母給除去了,不是說早就打發遠嫁出去了嗎?如何還在京裡?難怪許菰一心要求外放,想來本是要帶著生母離開京城,如今生母無端毒發,豈有不追究的?”
方子興道:“可要稟世子?”
謝翊冷聲道:“不必,傳朕旨意,此案既事涉朝廷官員、功勳大臣,即移交大理寺,著新科狀元賀知秋審理查辦,限七日之內,查出真兇,稟報於朕。”
方子興心中算了算,十五日恰好隻剩下七日,不由微微同情那新科狀元,連忙應了,謝翊又道:“和賀知秋說,許莼這幾日,一直與朕在一起,讓他不必提審許莼。此案需密辦,不可大張旗鼓,不可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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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興又應了,連忙出去辦事不提。
謝翊自在五福和六順伺候下洗浴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這才去了許莼書房,卻看到他正聚精會神拿著畫筆在上色。
他湊過去看了眼,看到是一張小小的泥金箋,許莼正在上頭繪一枝迎風海棠,便問道:“畫這些做什麼?”
許莼抬頭看他,笑道:“等你無聊,索性畫幾個花樣給他們送去印,您別小看這帖子,可好賣了,我一年能在這上頭賺這個數。”他伸了個巴掌,十分得意。
謝翊笑了,垂頭看了眼道:“你這筆不對,這海棠應當往這邊斜。”他握住許莼的手,持著筆慢慢往下濃濃抹了一筆胭脂色。
許莼手心立刻出了汗,隻覺得幾乎握不住筆,九哥握著他的手又熱又穩,他一時又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第52章 江湖
第二日許莼累了, 終於沒再要求爬山涉水了,隻一個人懶洋洋在水廊裡斜躺在,卻是自己拿了一堆戲本、話本在看。
謝翊倒是起了個大早去釣魚回來, 手裡提著一隻大魚回來, 吩咐人做魚湯, 回來看許莼這滿桌子本子,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做什麼?”
許莼幽幽看了他一眼:“千秋坊那邊送過來的新戲本子和話本子, 讓我挑的。”
謝翊被他含嗔帶怨地一看,忍不住笑了,坐在他身旁笑道:“這是怪我呢?昨天是誰一直說九哥你真好看的?誰晚上非要讓我喝鹿血湯的?說什麼滋陰養虛。起不來還怪我?”
許莼嘀咕道:“腿酸。本來說好了今天回城裡看新戲的, 你早晨還偏不叫我, 我醒了才知道你自己一個人去釣魚了, 我自己總不能一個人看戲去吧。”
謝翊道:“你自己也說腿酸, 回城騎馬還是坐車都不舒服,人又多,不如我們在這邊清清靜靜的看書賞畫不好嗎?”
許莼看謝翊眉眼溫柔看著他, 又靠過來慢慢按揉他的腿,想起昨夜燈下看到那一貫清冷淡薄的眼角眉梢染上瑰麗的情動之韻,心中一軟, 那點起床以後見不到人的怨氣早散了,嘀咕道:“隻好看著戲本子過過幹癮罷了。”
謝翊隨手拿了本, 笑道:“哪本好?恐怕寫得也都不如狀元郎的好。”
許莼大吃一驚:“九哥你也知道了那楚館客就是新科狀元賀知秋了?”
謝翊這才發現一時沒注意說漏了嘴,隻好描補道:“不是你案頭那些印廠送來的三鼎甲的樣本嗎?賀知秋的字一模一樣, 想來是中了狀元, 知恩圖報, 投桃報李, 感激你當日解他困, 給你送生意來了。”
許莼一想果然是,笑道:“噯九哥,您可害我,哪裡是什麼知恩圖報呢。您可不知道,賀大人一得了狀元,連忙就找上我那書坊,想要贖回他那幾本手書。我去哪裡找給他?隻能謊稱家有嚴兄,怪我不讀正經書,把這些闲書都收走了毀了,請他放心,並未付印。”
謝翊含笑看著他:“嚴兄?”
許莼連忙湊過去討好地吻了他一下,才繼續道:“他將信將疑走了,雖說不曾糾纏,但我猜,他定是懷疑我藏著他的手書,來日想要勒索。”
“後來在順親王世子的宴會上,他認出我來,上前攀談,這才說要把詩集給我印,這是籠絡之意了。他如今被貶官了,我又是國公世子,他隻能籠絡奉承於我,以免我壞了他名聲。”
“我正想找機會和九哥說呢,若是那些書您還留著,能不能還給那賀狀元了,要知道他這人,在貧困之時堅忍不拔,另有一番隱忍之處。隻怕記在心裡,我這人名聲不好,何必招人惦記,不若還了他,了了此事。九哥您說好不好。”
謝翊心道,原來還有索書不還這一節,看來幼鱗上次被暗算銜恨,倒是朕連累的了。幸而是撞在朕手裡,否則倒教幼鱗白白吃一場驚嚇,這次案子也是無端被牽連……有些流年不利,莫若帶他去拜拜天後宮?
他原本就是個多思多慮的性情,心下暗自忖度,面上卻隻是輕松道:“小事,明日我就讓六福他們回府取了原封不動送回那賀狀元府上,如此,你可安心了吧?”
許莼松了一口氣,含笑道:“多謝九哥周全!我也猜您既說那字寫得好,未必就舍得毀去,果然還收著,真是天後娘娘保佑,下次我見到賀狀元,可沒那樣尷尬了。”
謝翊心道,他見了你才是要躲著你走。隻慢慢摸著許莼的手指道:“怕什麼,有我護著你。”
許莼道:“九哥啊,您是正人君子,卻不知人心易變,他當日困頓,如今雖然中了狀元,卻又一朝黜落,那日我見他神情也還泰然,可知心性極堅忍。這樣能屈能伸的人我們在生意場遇見,也是絕不敢得罪的。”
他嘆息道:“見了賀狀元,一朝狀元天下知,一朝卻又被帝王黜落,九哥,教我怎麼不懼這官場。商場雖瞬息萬變,但逃不脫一個利字人心,總能轉圜。官場卻隻看上官臉色,天子喜怒,您還教我讀史記,那司馬遷不過替李陵敗降辯解,就喀嚓……”
他伸出手豎起來做了個刀斬下的動作,脖子一縮……謝翊原本心中有些沉重,看到他表情忍俊不禁道:“那你一展才華,取得皇上信重,做最大的那個官,可不就都是別人看你臉色了?”
許莼搖頭:“談何容易,而且九哥您忘了,您教我讀的《佞幸傳》,我後來又自己仔細查了那些典故。韓嫣韓王孫,多冤啊,太後殺了他,皇帝還說喜歡他呢,最後還不是白白死了。”
謝翊:“……”
許莼悄聲道:“而且啊,九哥,您知道不,這次三鼎甲,還有個外戚家的,範家的,範牧村。”
謝翊面色變得淡了些,許莼道:“悄悄給您說,我聽說他姐姐,就是今上的元後,發妻,如同從前漢時張嫣皇後一般,幼時就侍奉皇上了,多少年的情分啊,今上不知為何堅持廢後。”
謝翊沉默了。
許莼道:“都說今上英明,但是這方面據說就挺寡情的。所以九哥,不是我不想上進,如今進了太學,學史學得越多,就越膽戰心驚,你看明代帝師,有多少善終的呢。再往前就更多了……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知道,什麼經營之才,九哥寵我愛我,因此視我如珍寶,真入了朝……”
許莼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我也不是說我就比不過旁人。我看太學那些祿蠹,也就那樣兒。但是九哥,我覺得我會變的。”
“九哥如今愛我,不過是因為我簡單。如今無拘無束,沒有負擔,無需負責,九哥心事多,與我在一起,開心輕松,所以九哥才願意與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