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笑了聲:“這是欺負你母家了。不傷天和,讓丫頭生了給些錢在外邊養著便罷了,竟認回來,那丫頭已放出去了,誰能證明定是親子?你爹糊塗,老夫人也糊塗了?尤其是事涉爵位,豈能隨意認回?”
許莼道:“我娘也生氣,但真見了大哥,也沒好把氣往孩子身上撒。老夫人也說了,許家人丁凋零,子嗣不旺,多養個孩子也不費什麼柴米,若是僥幸成材了,也是個臂膀,這也是給我娘積福。後來大哥確實讀書也有天分,十二歲就考出了秀才,去歲考了舉人,傳出去別人也隻說我娘賢良唄。”
謝翊微笑:“國公夫人確實心慈。”讓庶長子讀書越過嫡子還罷了,看許莼這也毫無嫉妒打壓的心態,顯然心底一派純良,這京裡竟還有這般正派的主母和天真的紈绔,也是稀罕。
許莼眼神有些黯淡,謝翊雖然看不到他,但也知道他情緒有些低落,便不再提此事,隻笑道:“既然是賞雪,也還是備上幾首賞雪詩有備無患,這也容易,你試著寫幾首,我替你改一改。”
許莼:“……”
他艱難道:“九哥你身體未愈,愚弟這點小事就不勞煩您費心神了……”
謝翊道:“幾首賞雪的詩還用什麼心神,這不是隨便胡謅就能湊個十首八首嗎?”
許莼:“……”他道:“九哥您歇著,我下去看看晚餐做得如何了。”他一溜煙就跑了,謝翊這才微微含笑著躺了下去。
冬海看著謝翊神色,心道:這位九公子,明顯是在逗咱們世子爺呢,咱們世子爺年輕,不經逗,隻這位九公子一看就不是簡單人物,世子爺眼光是高的,一喜歡就喜歡上這樣棘手深沉的人,恐怕來日是要傷心上幾回的。
第14章 賞畫
許莼回了國公府,果然命掌櫃弄了一套丹青顏料來,又選了一副中規中矩的畫,一對梅瓶,將就著也就看得過去了,他的心倒不在這上頭,卻隻是命掌櫃撿了金絲燕窩、赤嘴魚膠、阿膠等名貴食材來,命夏潮親自送過去到竹枝坊裡給六婆做些滋補養身的湯羹給九哥。
連日大雪,這日一大早天氣放晴,淡淡陽光落在雪上,晶瑩凜冽,果然是個賞雪的好日子。
許莼披了狐裘,到了外院馬車的地方,看到許菰已站在馬車旁等著他了。他面容仍如平時一般漠然,身上也披著裘衣,一身打扮並不比許莼差什麼,雖說是為了國公府的體面,但盛氏出身巨富,又不願意落下苛待庶子的名頭,因此一應吃穿用度並不曾虧待了許菰等庶子庶女。
許莼拱手道:“大哥哥久等了。”
許菰微一點頭拱手還禮,沒說什麼自轉頭上了自己的馬車。他這個庶長子身份微妙,也因此哪怕他考上了舉人,他在府裡仍然對嫡母恭恭敬敬,在許莼跟前也基本不會充長兄的派頭,平日裡和許莼出門,也從來不會自己先上車出行。
許莼知道庶兄身份尷尬,向來也不去為難他,這倒是母親言傳身教。盛氏出身巨賈,和氣生財,從未與人面上決裂,哪怕心中再不喜,面上也總是含著微笑,行事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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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親王世子賞雪的園子叫惠風園,離靖國公府其實不遠,馬車不過兩盞茶功夫也就到了。許莼和許菰到了惠風園門口下車,已來了許多客人,絡繹不絕都是衣著華貴的。
許莼和許菰走進園門,遞上帖子,跟著的春溪熟練地指揮著下僕將禮物奉上,王府掌記揮筆記上靖國公府禮梅瓶一對,《蛱蝶戲花圖》一張,丹青顏料一套,一邊連忙命人將畫送進去暖閣上掛起。
秋湖好奇問道:“這是要把今日送來的畫都送進去給小王爺賞畫嗎?”
那王府掌記笑道:“正是,我們家王世子好畫,因此平日裡也攢了不少畫,每次宴會,也能收到不少畫作,如今天寒,小王爺恐宴席上大家無趣,索性命人將畫都掛起來賞,若是今日有送畫來的,也一並共賞。”
春溪笑道:“原來如此,果然王府氣派,不同別家。”一邊熟練塞了一個小銀稞子給掌記:“管家辛苦了,我們爺第一次來府上,有什麼不對的勞煩您指點。”
掌記收了銀子滿臉笑容登時帶上了真誠,想不到靖國公府原來僕從這般知趣,笑著與春溪聊了起來。
卻說前頭,許莼和許菰一路跟著迎客的僕人一路走進去,到了園中暖閣裡。今日晴好,宴會設在暖閣敞軒內。
這敞軒四面都鑲了玻璃,因此光線極明亮,雪光穿過玻璃窗照耀在敞軒四壁上掛著的詩幅和畫,滿堂華彩,文氣氤氲,衣冠俊達濟濟一堂。
畫還在陸續從外邊有人送進來掛起,許莼看自己送的那副《蛱蝶戲花圖》也被掛了起來,便也知道順親王世子好畫,這是賞雪順便賞畫了,不由暗自佩服九哥,幸好九哥提醒了一句,否則自己若是真送太過名貴的字畫進來,少不得要引人矚目。
如今四下看了看,大多數畫都隻本朝的,偶有一兩副前朝的,也不是特別名貴的畫,而自己送的那副《蛱蝶戲花圖》,因為畫師沒什麼名氣,又不是什麼古畫,因此隻掛在了不起眼的地方,這正合了他不能冒尖的意,隻也和許菰站在畫壁旁一副一副觀看起來。
許菰低聲問他:“二弟若是看到前日替你捐銀的那位兄臺,還當與我說一聲,我們兄弟合該當面致謝才好。”
許莼含糊道:“他這些日子病了,隻在家中休養,不會來參加這些宴席的。”
許菰眸光微閃:“如此,那二弟應當上門探病才好。”
許莼道:“他好清靜,我已讓人送了些藥材過去了。”
許菰微微點頭,解釋道:“我也是慕其高潔義氣,又是為母親請得了榮封,想著來日見到,總不能失禮了。”
許莼也沒放在心上:“好。”
卻見一陣喧鬧笑聲從外面傳來,原來是順親王世子被一群貴賓簇擁著,正從外邊踏雪回來,後邊跟著幾位貌美侍女,手裡捧著梅瓶,裡頭插著剛剛折下的梅花,一群人都衣著華麗,恍如神仙妃子一般擁進了宴會廳裡。
為首謝翡穿著一身孔雀羽直氅,墨綠呢底上繡著穿珠雲龍,腰間垂下翠色欲滴的碧玉龍紋佩,頭上戴著卷雲冠,正含笑拱手和客人們說話,舉止風度神採飛揚,雍容闲雅。
許莼從前也見過他一兩面,但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並不曾有資格近身相處。隻看今日賓客,大多是他不認識的人,便也知道從前混的不是一個圈子,自己從前那些結交的紈绔,多是京裡不入流的子弟,與他結交,也不過是貪圖他花錢慷慨罷了。
許莼遙遙看著世子謝翡,卻忽然發現世子長眉修目,鼻挺唇薄,猛一看竟覺得有些眼熟。
心中好奇,又仔細看了眼那又濃又直的眉毛和含笑的雙眼,忽然恍然發現原來和九哥竟然有些相像。
隻是九哥境遇坎坷,眉目間鬱鬱寡歡,這謝翡卻是富貴闲人,顧盼神飛,意態風流,顯然生活極優越悠闲的。
他忍不住心裡嘲笑自己這才出來半日,這又是又想九哥了吧?
想到九哥,他心裡就有些神不守舍起來,一心又想著趕緊應付完這宴席,回去還能陪九哥下午針灸和用晚餐,眼見著賞完畫應該也就入席了,再聽個兩三折戲,酒過三巡,今日也就算完成任務可告辭了。
他漫不經心離世子那群貴客遠一些,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裡隨便挑了副不起眼的畫,隻做品鑑樣,其實整個人早已神遊萬裡。
許菰看他怔怔發呆,又看到從前學裡的同年,便和許莼打了個招呼,邀他一起過去應酬。許莼原本就對這些讀書人敬而遠之,自然連忙擺手讓他自去應酬,他自便即可。
許菰走後,許莼更自在了,幸好今日都沒有認識的客人,不許應酬,隻管裝著看看畫便好。
前面謝翡與眾賓客已一副一副畫開始鑑賞起來,謝翡確實好丹青,品鑑起來也頗有幾分功力,畫得確實精深的,便多說幾句,隻是一般的,便點評兩句直接越過,一時堂內十分熱鬧。
許莼想著自己那幅畫沒什麼名氣,便也不在意,隻遠遠避著他們,卻沒想到謝翡路過那張《蛱蝶戲花圖》時,卻站住了腳。
眾賓客隻以為是什麼大家之圖,連忙細看,卻見畫上全無題跋年月,看色澤煥然如新繪,顯然不是古畫。
整幅畫隻團團畫了數隻繽紛蛱蝶在畫中圍著海棠花飛舞,顏色十分鮮豔,蝶翅上甚至用金銀粉勾勒斑點,富麗華貴,那枝海棠花也粉白中泛著珠光。
整個畫面顏色豔麗,栩栩如生,但這在文人看來,卻有些過於富麗闲貴,過於追求技巧了,失了清雅古樸的意境。
有賓客大著膽子笑問還在仔細端詳的謝翡道:“小王爺可是覺得這畫法別致?今日這許多畫,倒是這副顯得鮮亮。”
謝翡笑而不語,靠近仔細看了看那副蛱蝶圖,又命人將附近窗子的絨簾挑起,將光線更亮一些,對著畫面又仔細看了看,這才笑道:“這是哪家送來的蛱蝶畫?”
眾人都搖頭四顧,一旁服侍著的下僕已笑著上前回道:“回小王爺,這是靖國公府上送來的畫,今日靖國公世子送來的,名為《蛱蝶戲花圖》,畫家不詳,這上頭也無題跋落款。”
一時眾人都有些意外,謝翡卻笑了:“靖國公府世子在哪裡?”
賓客喧鬧,許莼原本看著畫發著呆,忽然聽到眾人叫,尚未回神,卻早有順親王府的清客下僕過來請了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