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莼看到許葵進來,嘴巴微微撇了撇,許葵沒出嫁之前和許莼也不合,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走過來就依偎在太夫人身邊,撒嬌起來:“就知道祖母疼我,我可想吃蟹黃包了,母親非要說那個太過寒涼,不讓吃。”
大夫人白氏一貫寡言少語,面容清冷,隻是淡淡看了許葵一眼,太夫人笑著道:“你娘是為你好。”她看了眼屋裡的姑娘們都在,沒好說什麼,但仍是不動聲色看了看許葵的小肚子,看起來仍然沒有消息,這都嫁過去快滿一年了。
許葵卻一貫肆無忌憚,可不管屋裡還有未嫁的姐妹和幾位弟弟,直接道:“之前為著韓家要守孝,拖了三年才完婚,他們理虧在先,婆婆哪敢說一句話?再說了,婆婆日日隻說讓相公用心讀書,準備明年春闱,這沒消息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白夫人冷斥道:“姐妹兄弟們都在,看你出嫁了還這麼口無忌憚的。”
太夫人笑道:“葵丫頭爛漫天性不改,說明在那邊沒受氣,你也安安心,別太著急了,咱們好歹也是開國貴勳人家的姑娘,總有一份體面尊貴在,專心春闱是對的,姑爺若是明年春闱金榜題名,遲早封妻蔭子,給咱們葵丫頭也掙個诰命。”
許葵笑了聲,臉上倒是真的暢懷了些,看了眼下面默默站著不說話的許菰笑道:“大弟弟明年也要春闱了吧?正好今日你姐夫過來,一會兒你可和他交流交流。”屋裡三個堂弟,她仿佛視而不見許莼和許葦,也仿佛沒看到算是她長輩的盛氏一般,隻和許菰說話。
許菰臉上冰霜一樣冷漠的面容微微緩和了些,站起來鞠躬道:“多謝大姐姐照拂。”
許莼在一旁心裡難受,太夫人在一旁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說得也對,幾位哥兒都出去和你們的爹陪客吧,大姑爺可是京裡有名的學問好,你們都多和他請教請教。”
許葵輕笑了聲,聲音很是不屑:“菰哥兒還罷了,另外兩個連童子試也沒過吧,倒讓我們家二爺能和他們說個什麼呢?論詩文?怕不是笑話。真是白瞎咱們府上請了賈先生這樣的大儒,我聽說賈先生原本想要請辭,要不是還有菰哥兒考上了舉人,總算沒辭了那西席。”
許莼起身抬腳就走,一聲不吭,許葵冷笑了聲,許菰和許葦連忙往上行了個禮,匆匆跟著許莼走了出去。
太夫人嗔許葵道:“葵丫頭難得回來,也不和莼哥兒好好敘敘感情,莼哥兒是你正經兄弟,將來繼承爵位的,你倒去抬舉提拔庶弟弟,也不和你正經兄弟和緩和緩關系。”
許葵臉帶輕蔑看了眼仍然木著一張臉的盛夫人:“依我看,二嬸嬸倒不如指望菰哥兒來日考了科舉,作為嫡母還能掙個诰封,指望二弟,那還是算了吧,我聽說他如今流連花柳之地,出入優伶戲園,年紀輕輕,倒是子承父業,兩父子荒唐的名聲,滿京城哪家不知?便是我在韓家,說起二叔和二弟,那是真的一點臉面沒有。都說女子在夫家,娘家就是自己的臉面,可惜二叔二弟……”
她輕蔑笑了聲,白氏叱道:“長輩也是你能指摘的?”
許葵委屈,眼圈一紅看向太夫人:“祖母!”
太夫人臉上也有些尷尬,卻隻能遷怒在盛氏身上:“俗話說,娶妻娶賢,你既不能好生勸說國公爺,又不好好教養莼哥兒,好好的一個開國貴勳,如今這般……眼看著國公府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什麼時候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丟了,我拿什麼臉面去見老國公……”
她說著眼圈也紅了,白夫人和許葵便上前勸解,隻有盛氏仍然木著臉不說話,兩位留著的二小姐、三小姐看著嫡母被指摘,卻也不敢勸,隻是木著臉低垂著眼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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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忽然外面一陣騷動,過了一會兒太夫人身旁的丫鬟進來匆匆稟報:“外面公爺讓人進來通報,請太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都帶了女眷們趕緊換了衣服出去,說是宮裡有中官帶了敕令來,正開了大門,擺香案呢。”
太夫人愣了連忙站起來道:“中官來了?可有說是送什麼诰書?”遷改職務?追贈先祖?又或者是貶斥罪行?
她不由自主道:“若是爵位有變、或是追贈、诰封,合該是禮部派人來才對,怎的是中官?”
白夫人顯然也想到此處,不由自主道:“中官……一般都是代君教訓傳話……難道是國公爺讓御史給參了?”
太夫人臉色微變,難道是老二太過荒唐了,真的有什麼劣跡被人捅到御前告狀了了?她狠狠瞪了眼盛氏,忍不住遷怒道:“你不好好相夫教子,遲早要給府裡惹禍!”她手腕微微發抖,卻也知道再問越發府上下全都人心惶惶,連忙起身命人:“快換了我的诰命服來。”
一邊卻又心神不寧又接連問了一串話:“府裡已多時不接诰旨了,恐怕老二不知道規矩,安排下給傳旨的中官打點沒?知道是內廷哪一個衙門的內官嗎?可萬萬不要失禮了。還有府裡的公子們都安排了沒?”
白夫人連忙道:“我這便讓人安排打點,隻不知來的是司禮監的哪位公公?可有帶侍衛過來?”
丫鬟回話:“是公爺身邊的馮先生讓人傳話進來的,說來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公公蘇槐大人,隻帶了幾位小內監乘馬車來的,挑了東西來的,看著像是賞呢。幾位小公子都現正陪著公爺在陪著那位內官大人說話,隻說看來面色還好,笑意盈盈的,國公爺給他介紹家裡的幾位公子,也很和藹,應該是好事……”
太夫人先是一驚,之後又心裡稍微穩了些,但還是道:“蘇掌印,那可是皇上身邊人,哪能那麼容易給你們看出來心裡想什麼呢——隻是,若是賞,想來是例行給功勳大臣的賞賜,今日不年不節的,大概是皇上一時興起?從前年節賞賜,大多都是打發些小內侍過來,怎麼今兒是他親自來了?”
她一邊推白夫人:“你趕緊去換了诰命服,這邊老二家的伺候就行了。”一抬眼看到盛氏,又有些沒好氣:“賬房那邊恐怕拿不出多少錢來,我記得蘇槐祖籍是江南的,一般東西入不了他的眼。上次看到你那裡有一座珍珠琉璃屏式樣新奇,尚且拿得出手,且讓人封了,一會兒無論好歹,讓人封給他帶回去。”
盛氏低眉順眼應了,這些年她但凡頭上身上插戴,屋裡擺設,略有些拿得出手的,都被太夫人以這種借口拿走。那琉璃屏還是店裡送進來給她看式樣的,沒幾日,這又被惦記上了。但如今內侍上門,不知是福是禍,她又惦記著已到前面的兒子,因此也不計較這個。
一陣忙亂後,太夫人終於帶著國公府上的女眷都出去了,卻看到大堂上已擺下了香案,一側一位紫衣的公公站在那裡,笑盈盈一手正拉著許莼的手,笑著說話:“國公爺不必過多苛責小公爺,小公爺遲早要繼承爵位的,倒也不必和別家子弟一般非要去國子監那裡掙前程。我看小公爺生有虎目,光彩有神,英氣超群,好一個將門虎子,來日定然前程遠大。”
許莼滿臉通紅,正渾身不自在,歷來這種場合,許菰才是那個被鎮國公和來賓重點誇耀的對象。且因著他眸色淺淡偏黃,與尋常人不大一樣,就連太夫人都為此闲話時問過盛氏,是否先祖有夷人血統,這還第一次有人誇他一雙虎目,前程遠大。
鎮國公許安林正是心裡戰戰兢兢之時,哪裡敢說什麼,連忙奉承:“原來蘇公公還擅相學,如此說來下官就放心了。”他明明是一等國公,偏偏卻對蘇槐一臉諂媚之色,卑躬屈膝自稱下官。蘇槐呵呵一笑,拍了拍許莼的手,看到太夫人上來了,笑著道:“老太君、國公夫人也到了,既如此,且先宣旨。”
他站了起來上大廳面朝南面,眾人忙不迭地都依著輩分排隊跪下,蘇槐捧了诰命駢四儷六地慢悠悠讀起來:
“爾輔國公許安林之妻盛氏,秉性柔嘉,持躬端謹,溫恭有恪,淑慎其儀,相夫以禮,教子有成,茲以覃恩,封爾為一等國夫人。於戲!被象服之端嚴……”
在一片安靜中,蘇槐讀完了诰封的旨意,含笑對著鎮國公道:“恭喜國公、恭喜盛夫人,接旨吧。”
第4章 謀算
府上一片喜氣洋洋,鼓樂喧天,鞭炮聲聲。
內堂上太夫人面色雖然也笑著,卻時不時看一眼盛氏,自從诰命宣了以後,太夫人就讓人給盛氏設了座,笑著道:“既是得了皇上恩典,今天就是你的大日子了,自然是要賀一賀的,闔府上下且賞起來。”
“隻是這诰命來得突然,卻不知是如何來的?”
盛氏雖也錯愕,但卻也不知,隻是搖頭道:“兒媳不知。”
白氏笑道:“這诰封是要請的,想來是公爺給弟妹請的封。”
盛氏面上卻無喜色,她接了旨,心裡也猜測是不是丈夫請的封,突然請封,是又有什麼天大的事要求自己?她心中驚疑不定,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幾個小輩,許菰正坐在那裡,面色一派沉穩,斯文如玉,許莼坐在旁邊,看起來也是心神不寧。
難道是要為這個庶子謀前程,所以先給自己點甜頭?盛氏心中猜測不休,但如今許菰已得了舉人功名,若需要自己,難道是婚姻了?難道是要自己出許菰的聘禮?但許安林一貫沒腦子,隻會一味貪花好色,這事情若是太夫人都不知道,那就確實不解了,若隻是出些銀子,也還罷了,就怕想要謀更多。
太夫人看了眼白氏道:“這麼大事,老二怎沒和我稟報?咱們府上已有兩個诰命,如今又沒有什麼功勞,貿然請封,極易招禍。你從商賈出身,不知道京裡規矩,請封總得選個好時機。或是皇家有喜事,或是府裡有些建樹得了皇上的眼,這時候請封,才是穩妥。你本就是國公夫人,诰命是遲早的事情。原本我已打算好了,明年蓀哥兒入闱,若是僥幸得了名次,正好以此為由替嫡母請封,最妥當不過,你們如何按捺不住?”
她面上已罩了冷霜,盛氏確實早已知道這個婆婆總是要拿捏自己的,這個诰封被壓了多年。總說要選好時機,一拖拖了十九年,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如今雖然得了诰封,婆婆少不得還要拿捏一二,省得以後使喚不動自己這個媳婦,她木著臉道:“母親教訓得很是,隻是這诰封究竟誰請的,媳婦確實不知,國公爺並未說過此事。”
白氏笑了聲:“想來是二弟心疼弟妹,自作主張了。論理弟妹嫁入國公府也十九年了,操持家務,服侍母親,相夫教子,請個诰封原也是應當的。隻是不該不稟過母親便請封。弟妹畢竟商戶人家出身,不知道勳貴詩禮人家,最是看重這禮的。雖說母親慈愛,自然不會和那等鄉野婦人一般,動不動去官府告忤逆。但這無告高堂,便越過母親為妻子請封,到底在孝行上有虧,哪裡瞞得過京裡的人家?弟妹是拿了一品诰命了,卻隻會害了菰哥兒和莼哥兒,尤其是菰哥兒,明年便要入闱了,若是被御史知道,參上一本……輕則考上了也被黜落,重則甚至連诰封也會被回收的。”
許葵捂著嘴驚道:“母親說的難道是乾道年間那個新科狀元因忤逆被褫奪功名的事?”
太夫人冷笑了聲:“本朝以孝治天下,你們年輕人哪裡知道厲害!隻貪圖那名頭好聽,卻不知道咱們這等人家,每走一步,那都是要仔細綢繆的!”
她揉著心口,仿佛被氣得不行:“去請國公爺進來,我還在呢,就已沒把老母親放在眼裡,日日吃喝玩樂不提,如今連诰封也當成尋常玩意兒來討媳婦歡心了,祖宗傳下來的爵位,遲早要壞在他手裡!”
她動了大氣,盛氏隻好站了起來默默無言。嫡母起身,許菰、許莼以及許薇、許蓉兩個庶女也隻能站了起來聽訓,卻也都不說話。許莼倒是知道自己父親糊塗混賬,卻又事事都聽祖母的,倒不至於會做出自作主張為母親請诰封的事,但他也知道但凡祖母教訓母親時,自己辯解一二,祖母隻會更生氣,罰母親更重,隻能忍著看到底是怎麼來的诰封。
太夫人正一迭聲叫人去請鎮國公時,鎮國公許安林恰好就從外邊走了進來,他親自去送了蘇槐出去,回來便聽到下僕傳話說太夫人急著見他。
他也正有事要說,便連忙進了來,太夫人一見他便厲聲喝道:“我還沒死呢!你就瞞著我向朝廷請诰封?”
許安林一懵:“兒子不敢……不是兒子請的封啊。”
太夫人滿腹怨言被堵了回去:“不是你是誰?”
許安林臉上又帶了些驕傲:“剛剛我也奇怪,送蘇公公出去的時候,看蘇公公和氣得緊,這才悄悄問了。蘇公公說啊,這是嘉賞盛氏教子有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