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生氣,這家伙欠的,多揍揍就好了。”陳仰摸了摸朝簡的唇角,“疼不疼?”
“疼。”朝簡皺眉頭,“好疼。”
說著還彎腰低頭,把自己受傷的地方往陳仰眼皮底下送。
陳仰給他吹吹。
“媽得,老子要是死了,就是被狗糧毒死的!”向東把掉在地上的煙踩滅,重新咬了一根,他半天都沒找到打火機,火氣登時就燒到了他掛彩的臉上。
陳仰在向東掀翻桌子之前,將打火機丟過去:“下次再碰面,我希望你能長進些,不會再這麼找抽。”
“有個屁的下次!”向東扣開打火機的蓋帽,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陳仰呵呵,屁沒有,下次碰面有。
結果下一秒,他就看見向東站在樹下,拿著一個筆記本抵在樹上,刷刷寫字。
那是他的筆記本。
陳仰走近一看,向東寫的那一頁……差不多已經是倒數前十頁了。
這麼厚的筆記本都要寫完了啊。
他這一路交了太多的朋友,也失去了太多的朋友。
陳仰吹著風梳理規則給他的信息包,這是他和向東鐵軌任務後的第五次合作。
經過了五次的生死一瞬,向東才在他的筆記本上有了一席之地。
陳仰吐口氣,原來過去的他們也是從開打開始,慢慢變成戰友,規則在這件事上修改的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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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的聲音傳入陳仰耳中,那是風在稻田裡舞動。
這個任務點是在鄉下,厲鬼是一個老太太,她會給他們發布任務,要他們割稻子。
農活不可怕,累就累點,流汗不要緊,隻要不流血就好。
可是,
田裡有青蛙,人臉青蛙。
那是老太太的老伴,它會蹲在田埂上瞪著他們,嘴巴一鼓一鼓,呱呱呱地叫個不停。
陳仰放眼望去,全是稻田。每次會有個稻草人和任務者們一起割稻,誰割慢了,就會被青蛙人吃掉。
有些任務者沒幹過農活,都不認識鐮刀,他們一邊哭一邊吭吭哧哧地割稻,緊張的把手割破了,有的甚至割掉了自己的手指,稻田裡有很多血跡。
還有人頭。
因為有任務者情緒崩潰,拿鐮刀劃了脖子。青蛙人會把身體吃掉,頭留下。
大豐收的田園風光結合血淋淋的人頭,和痛苦的哭聲,編織成了一個血腥又詭異的夢。
現在是中途休息。
“向東,朝簡呢?”陳仰問道。
“給你摘桃子去了。”向東還在刷刷寫字,別看他身份號長,他任務做的可不少,有印象的都寫下來了。
陳仰的眉心抽了抽,朝簡在任務世界找吃的這個習慣是改不了的,在哪都要投喂他。
腿上有點痒,陳仰拍掉一隻黑螞蟻,他記得之前自己做夢夢到過割稻子,香子慕跑出小樹林,站在田埂上喊他。
但這個任務是他帶朝簡歷練,沒香子慕和孫文軍。
看來類似鄉下的任務點,他做過不止一個。
“老陳。”
向東的稱呼讓陳仰一愣:“嗯?”
“你那疤,真不想修復?”向東的左腿蹭蹭右腿,邊寫字邊說,“要是你改變主意了,這個任務回去,我跟我哥們打聲招呼,讓他給你做,友情價。”
陳仰的呼吸快樂起來:“什麼疤?”
向東聞言把頭一偏,正臉對著他:“你的腦子跟著風私奔了?不就是你左耳的疤嗎?難不成你身上別的地方還有疤?”
陳仰在向東說完這句以後,規則給他的信息包就被補充了一部分信息。
小時候他在三連橋玩耍,救了個被扔到樓下的嬰兒,左耳被鐵門上面的釘子刮到了,留下了疤痕。
算算時間,嬰兒要是活著,應該快二十歲了。
陳仰的腎上腺素不斷升高,那嬰兒不會是朝簡吧?不是他多想,他生命裡和他羈絆最深的就是朝簡了。
“老陳?”向東連著喊了幾聲,才把陳仰的魂喊回來,他將筆記本跟筆還給對方,“好多年不寫字了,字寫的沒以前好看,不過也還算湊合,畢竟基礎擺在那。”
陳仰毫無意外地看到了三頁風吹草地見狗爪,東哥的狗爬字還是老味道,鬼都不認識,全靠猜。
向東那份個人傳記的最後一頁底下是他的籤名。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後來的他也是這籤名。
陳仰曬笑。
“笑個毛啊笑。”向東橫眉豎眼,“等老子死了,這就是絕版。”
陳仰給他一腳,他罵罵咧咧,很暴躁的樣子,卻沒還擊。
“老陳,我怎麼也算是你和朝小子的助攻大隊成員之一,你們什麼時候結婚,請帖有我的一份吧?”向東摸了把板寸。
陳仰斜眼:“你助個屁攻,你認識我們的時候,我跟他早就好上了。”
向東冷哼道:“說的就跟你們後來沒吵過架一樣!”
陳仰抿了抿嘴,吵過啊。
也好,挺好的,他們是普通情侶。
向東開始掰手指,數自己的助攻事業,陳仰擺出服了的表情:“行行行,東哥,咱不扒著過去了,往前看好吧,結婚就給你發請帖。”
向東這才滿意了:“到時候給你好東西。”
陳仰的心底冒出一個猜測,他好奇道:“什麼?”
“秘密。”向東前一秒說完,下一秒就說出兩字,“鑽石。”
他氣得扇自己:“說說說,說個幾把!”
陳仰習慣了東街老大的耍猴行為:“你哪來的鑽石?”
“我在現實世界碰到了一隊友,兩杯酒下去,他給了我三鑽石。”向東抖掉肩上的落葉,摳摳手掌傷口裡的泥巴,“那可是鑽石王老五,一個穿著富人區別墅群行走的大老爺,你能想象嗎,做任務隨便一扔就是一把鑽石,還都不是碎鑽,嚇人不?”
“是好嚇人,我要嚇死了。”
陳仰把筆記本塞進他的背包裡,視線從又回到原來位置的那本書上掃過,他松口氣,一大片金黃色的麥浪在對他點頭哈腰。
太美了。
陳仰那副大自然繪成的畫卷裡看到了一個少年。
那是他的少年。
朝簡捧著一把小小的桃子向他走來,步子邁得很大,目光一直粘著他,世界萬物都不能左右朝簡的腳步和心神。
陳仰向著朝簡跑去,他跑著跑著,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化。
麥浪消失了,陽光不見了,泥土的腥味沒有了,朝簡不見了,四周的風變大了,很燙又很冷,夾雜著恐怖的氣流,風漸漸變成常溫,風力也開始減小。
然後,陳仰又看見了朝簡,戴著口罩,雙眸滲血,抵著他額頭的朝簡。
一堆奶片灑落在他們腳邊,其中還有朝簡的藥瓶。
陳仰呆滯地轉了轉頭,他站在被多道光籠罩的機房裡面,無數耳機線在他頭頂瘋狂扭動,他的頭上戴著耳機,身體脹大了一圈。
並且沒有停止,還在繼續發脹。
回來了……?
我為什麼會回來?
陳仰控制不住地抓住臉上的口罩,將它連同那團被他嘔出來的白絲一起扯了下來。
那團白絲沾著陳仰的血,飄向了朝簡。
陳仰愣愣看著朝簡摘下口罩,吻住他帶血的嘴唇。
機房裡都是白色絲狀物,蜘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地纏住了漂浮的塵埃。
陳仰瞪大的眼睛裡不斷湧出淚水,怎麼回事?我為什麼回來了?
不可能,我已經看了那麼多走馬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陳仰扣住朝簡的肩膀,用力去推他。
陳仰不知自己用了多少力氣,朝簡沒有被他推開,隻是結束了這場死亡的吻。
“哥哥,你是不是進幻境了?”朝簡輕聲嘆息。
陳仰張了張嘴,彎腰嘔了起來,一團團白絲從他口中吐出,幻境……
是幻境嗎?
我的信念沒有帶我去終點,我根本沒去最後一關。
那些過去全都是我的幻境?
陳仰流不出眼淚了,一隻手覆在他混亂起伏的背上,伴隨著一聲低語:“沒事。”
“沒事的。”朝簡一遍遍地說著,撫拍陳仰的動作很溫柔。
陳仰的喉嚨裡發出破裂的沙沙聲,怎麼會沒事,怎麼會沒事……
為什麼沒有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到不了終點?!!!
“咚”
朝簡跪在了陳仰面前,他的腰背大幅度弓了下來。
陳仰呆呆站著。
為什麼……我為什麼會失敗……
朝簡籌劃了那麼久,我也準備了那麼久,我們怎麼還是沒有走出去?
陳仰撫摸朝簡的柔軟慄發,腹部的鼓漲帶來的痛苦讓他的面部變得扭曲駭人,他的手背都在抽搐,可他說話的聲音卻很輕:“為什麼啊……”
朝簡回答不了他。
旁邊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接著又是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陳仰側過臉,他看見了鄭之覃,喬小姐,齊北,江江,艾小魚,阿緣,老肖和小搭檔,錢秦,他們不知何時拿掉的口罩,現在全都倒在了地上,僵硬的雙手保持著掐脖子的動作,面部青紫,瞳孔擴散,不再有反射。
鄭之覃他們沒有被孢子寄生,不會成為果子播種,他們是吸進去白絲,中毒身亡,死得很快。
都死了。
陳仰麻木地呢喃:“吸進去的是我吐的白絲嗎?”
不是我的,這裡全都是白絲,全都是啊。
陳仰又想,可還是有我吐的那部分在裡面。隊友們死不瞑目,眼睛瞪著天花板,他想去幫他們把眼睛蒙上。
但他一步都走不了,他像快要播完種子的果子一樣,癟了下來,雙腿撐不住地癱倒在地,全身痙攣著倒在朝簡懷裡。
“哥哥,沒事的,我早就想好了,”朝簡抖著手去摸陳仰,“如果你真的走不到終點,那就算了,我們一起去地獄。”
陳仰眼神一空,痛苦掙扎也在那一刻停止:“去地獄?”
朝簡一隻手捂著唇嘔吐,白絲從他劇烈顫動的指縫裡飛出來,他另一隻手還放在陳仰臉上,掌心冰涼:“是啊,去地獄,哥哥,你跟我去嗎?”
“好,一起去……”
陳仰嘴裡的白絲量已經沒多少了,他雙腿蹬地的力道和幅度越來越弱。
眼前的路快要塌陷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就在路的前方,靜靜看著他。
是誰啊?
那個人為什麼站在那?
陳仰想看看,所以他睜大了眼睛,同一時間有個聲音在他破碎不堪的靈魂深處飄了上來。
“最後一關的時候,你要把書帶上。”
“為什麼?”
“那是現實世界的東西,是你的精神寄託,能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時候指引你,加強你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