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簡垂著腦袋。
“我家小朝同學的字很好看呢。”陳仰誇獎地笑了一聲。
“這還不夠好, 我在練一個新字體,練好了就換掉。”朝簡低下頭,腦袋抵著陳仰的腿部,蹭了蹭。
陳仰聽出朝簡克制的笑意, 不用看都知道他的唇角一定是彎起來的。
小朋友得到了滿分,很高興。
陳仰在心裡默念那兩句話, 存放在腦海深處, 他不假思索地問了一個問題:“你是學文的還是學理的?”
朝簡蹭他腿部的動作停下來:“學文。”
陳仰的表情有點微妙,朝簡竟然真的是學文的,那他之前說自己之所以會計算空間重疊點, 是因為別人教過他類似的東西,舉一反三……
那個“別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陳仰這麼想,就被朝簡拽住了衣服:“仰哥,我知道你是理科學霸, 我雖然學文, 但我理論解題之類都不錯,我也在自學了,我會讓自己跟上你。”
“……”陳仰面無表情,哦,我不是文科生,我是理科生, 還是學霸。
二次重置拿掉的不止他的記憶,情感,任務經驗,還有大量理論知識,對理科題相關的敏感度也被修改了。
當然,二次重置也給他留了一點東西,譬如身體的靈敏度,槍法,車技,面對朝簡時的盲目信任和依賴。
“你看起來不像文科生,也不喜歡文科。”陳仰垂眼看趴在他腿上,等著宣判的人。
“我確實不喜歡。”朝簡輕笑。
陳仰隻是隨口一問,他以為這次也跟以前那樣得不到答案,沒料到朝簡很快道:“我家裡希望我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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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陳仰問。
朝簡給陳仰把另一隻鞋穿上:“文學世家。”
陳仰詫異,他蹙眉道:“你不喜歡文科,可你接受了家裡人給你的選擇,是這樣嗎?”
朝簡勾住陳仰的灰色鞋帶,靈活地打結,他孩子氣地撇了一下嘴角:“吵架太麻煩,沒完沒了,頭疼,不想吵,算了。”
陳仰記得後來的朝簡說自己的家人都不在了,通關的小舅也沒了情感羈絆,他默了會,啞聲道:“其實對任務者來說,文理各有好處,作用也都不太大。”
“像我在任務中告訴你的那些東西,都不是課本上的。”陳仰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
朝簡單膝跪地,仰頭對他笑:“嗯。”
陳仰看著曾經的朝簡臉上的笑容,看一次難過一次,他快速穿好鞋,系上鞋帶,背起背包說:“走吧。”
“仰哥,我能不能……”朝簡直起身,搔了搔頭,他忘記自己扎著小啾啾,那處頭發被他搔得有些亂。朝簡趕緊把啾啾弄好,吞吞吐吐,“親你一下。”
陳仰的呼吸快了幾分:“做任務呢。”
朝簡塌著肩,背部微弓,身後的尾巴垂了下去:“哦。”
走了幾步,陳仰轉過身:“你走不走?”
朝簡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他。
陳仰的腰部發麻:“……行吧,就一下。”
朝簡開心地笑起來:“嗯!”
“一下”超過了一分鍾。
朝同學如願以償,親完還抿著唇回味,差點撞到櫥窗。
陳仰紅著眼搖頭,傻孩子,真傻。
.
二十多個人融進商場,有意輕手輕腳,因此陳仰幾乎聽不到隊友們制造的動靜,他和朝簡進了一個男裝店,裡面的服飾種類比較齊全,衣服鞋子都有。
陳仰站在店的出入口,看著左邊的模特,那是歐洲人的五官和身材比例,兩眼無神,死氣沉沉。
朝簡一心想要讓陳仰暖和些,他進店就找衣服。
“仰哥,這件你能……”朝簡從架子上拿下來一件長袖上衣。
陳仰突然喊:“過來!”
朝簡立即丟掉衣服跑向他,身形矯健,像陣熱風。
陳仰有短暫的愣怔,他打了個噴嚏。
朝簡搓搓他潮湿的手臂:“我給你找了件衣服,你換上,我再給你找其他的。”
陳仰沉聲道:“不換了,就這樣吧。”
朝簡抬頭看他:“你發現了什麼嗎?”
“沒有,隻是直覺。”陳仰說,“穩妥點,我們不要碰商場裡的衣服。”他糾正道,“說錯了,不是不要碰,是不要穿身上。”
朝簡剛要說話,就有幾個人打著手電走了進來。
來的是白棠和三個女生。
陳仰看過去。
白棠對上他的視線,指著身邊的三個隊友解釋道:“她們來找自己的同學。”
“我和我對象進來的時候,店裡沒其他人。”陳仰說完,旁邊有道炙熱的目光鎖住他,衣服也被拽住了。
那女生對同性戀不好奇不排斥,隻是覺得兩個主角都很高很帥,她們不帶惡意地多看了兩眼。
“沒有嗎?”
“幾分鍾前我們來過這,他在這家店換了身衣服,然後我想上廁所,他和我兩個同學陪我一起去了,然後他在外面等我們,然後我們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候,沒見著他。”
那瘦高的女生代表同伴們發言,口頭禪是“然後”,一句話裡夾帶好幾個,“然後我們以為他是有什麼東西落這兒了,跑回來拿。我們趕緊回頭找他,半路碰上了白先生,他帶我們來的。”
“幸好有白先生,不然我們三個真的不太敢過來。”另一個小圓臉女生害怕地說。
陳仰了解了事情經過,他看著這三個女生,眼前浮現過很多和她們差不多年紀的隊友,五彩繽紛的生命幾乎都成了灰色。他問了個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你們發現自己有東西丟在某家店裡,會回頭找嗎?”
三個女生齊齊搖頭。
不會!
現在不是逛商場,是真人版生死遊戲,會死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命重要!
“如果是身份白卡這種不得不找回來的東西,我會叫上朋友。”瘦高女生說,“反正我絕對不會一個人回去找。”
陳仰嘆息:“所以你們的同學也不會那麼做。”
女生們紛紛打了個冷顫,她們互相對視,男生的膽子應該要大點吧,我們不敢,不代表他也不敢。
陳仰看出她們所想:“在任務世界,性別優勢基本隻體現在體能上面,膽量不在其中。開局就嚇哭的大老爺們男孩子多的是。”
女生們開始慌了,她們焦急地交頭接耳。
“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塊?千萬不要有事!”
“……”
陳仰注意到白棠要走,他把人叫住:“白先生,你有查到什麼嗎?”
白棠停下腳步:“沒有。”
陳仰向他發出組隊的邀請,被拒絕了,理由是習慣單獨行動。
可陳仰看得出來,白棠在強撐。這估計是他的第二個或者第三個任務,他的經驗並不多,對於這個任務沒有多少把握。
朝簡以為陳仰想跟白棠交朋友,被拒絕很不開心,他低聲安慰道:“我是白棠的老隊友,他也沒和我親近起來。有的人屬於慢熱型。”
“還是你乖。”陳仰摸摸朝簡的小啾啾。
朝簡紅了臉:“嗯。”
陳仰要和朝簡離開這家店,他回頭看了眼那三個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提醒她們,不論進哪家店查線索都要擔心點。
三個女生不想在這男裝店裡多待,她們趕忙站起來,追著陳仰他們的背影往外面走。
小圓臉女生的包突然被什麼勾到了,她下意識回頭,那聲尖叫還沒發出來就被她吞了下去。
“嚇死我了。”
女生把自己的包從衣架上扯下來,對旁邊的高個身影埋怨道:“你在這怎麼不說話?有意思嗎,平時就算了,現在你這樣真的是,神經病哦。”
她的聲音吸引了前面點的兩個女生,她們都回頭,發現要找的男同學就在店裡,先前沒發現是因為有衣服擋著,光線也不亮堂。
“臥槽,老張,都這時候了,你還想扮鬼下我們!你以為是鬼屋呢!”
“老張,你這就真的不是人了啊,虧我們還擔心你有什麼事,特地回來找你。”
瘦高女生錘了他一下。
男生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心裡有些發毛,不自覺地又錘了兩下,嘴裡吐槽幾句,另一隻手的手機舉起來照過去。
燈光照亮了男同學青白的臉,他面帶微笑,肌肉僵硬冰冷。
“啊!”
走到店門口的陳仰被店裡的一聲尖叫衝擊到了,緊跟著,他又聽見了多道驚恐的慘叫聲。
“啊——”
“救命啊!啊啊啊!!!”
商場裡面沒有顧客,顯得陰森空蕩,那些叫聲不確定具體是從哪個方向發出來的,像是四面八方都有,聽起來讓人猶如身處鬼片現場。
實際上這裡跟鬼片拍攝地隻有一個區別,一切都是真實的,沒特效。
“集合!”陳仰快步走出店門口,站在一樓中間仰頭,扯著嗓子大吼,“所有人來我這集合!”
不久前大家才散開,這次聚集的時候,隊伍裡的驚惶絕望氣氛更濃了一些。
少數人哭的哭,罵的罵,叫的叫,大多數都很沉默,他們不是不害怕,隻是情緒沒那麼外露。
有人是被沒有臉的人偶嚇到了,有的是手機隨意一晃,照到了一張瞪著眼睛,張著血盆大口的臉。
還有的是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模特,把模特的頭弄掉了,撿起來一看,是自己隊友。
最慘的是一對夫妻,妻子脫了淋過雨的衣服放一邊,換自己挑的那套,丈夫隻是看了下手機,抬頭的時候她就死了,穿著自己平時舍不得買的牌子的衣服死的。
大家原本覺得商場裡的假人讓他們瘆得慌,經過這幾分鍾,他們才知道,真正恐駭的是真人模特。
開局沒十分鍾,隊伍人數的第一位數字就從2變成了1。
線索都還沒找到,隊友已經死了八個,這讓一些本來就要瘋掉的任務者更加崩潰,他們不想繼續了,想現在就放棄生命。
陳仰就是在這時候出聲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分析和猜測,分享了出來。
一:死掉的任務者都變成了模特,他們的共同點是換掉了身上的湿衣服,穿了新的。
二:他們站的位置本來是某個模特站的,模特不見了,穿著同樣衣服的人會頂上去,成為那個模特。
禁忌是穿了消失的模特穿的同款衣服,就會死。
“關鍵是模特,順著這條線找。”陳仰說完就開始咳嗽,朝簡帶他去商場的超市,看有沒有藥店。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還在消化信息,他們湿噠噠地進商場,看到那麼多店,那麼多衣服,按照正常的思維,不都會想著先換身幹淨的衣服再說嗎?
這是陷阱。
死的是速度快的,他們沒死,是因為平時做事瞻前顧後,拖拖拉拉慢慢吞吞。
要是他們利索點,衣服也換掉了。
“陳先生,隻要換的衣服不是消失的模特穿過的,就沒事是吧?”有人衝著陳仰喊道。
陳仰沒回頭:“你怎麼知道消失的模特穿的是哪身?”
等著答案的眾人:“……”也對,安全起見,還是不換得好,就穿湿衣服。生病難受算什麼,最要緊的是保住小命。
陳仰走了會,察覺到朝簡的異常,他停下來,轉身看過去。
朝簡的世界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一片黑暗。
“朝朝,你在想什麼呢,你給我挑的衣服不是那男生穿的同款。”陳仰拍拍他的後背。
“萬一呢?”朝簡自我譴責,“我不該那麼大意。”
“商場,模特,衣服,這幾個事物信息是明擺著的,組合在一起能有不少提示,我早該想到的。”朝簡的眉頭緊鎖,唇發白,滿臉的受挫和後怕,“要是我剛好拿了同樣的衣服給你穿……”
陳仰打斷道:“好了,人是感性動物,不是機器,情感波動會影響到自己的腦電波,導致判斷力和觀察力思考能力各方面數值都會發生變化,失誤而已,我也有。”
朝簡一點都沒有得到解脫:“但我還是差點讓你出事。”他彎腰低頭,抓著陳仰的手,喉嚨裡發出低悶的聲音,“仰哥,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我給你寫檢討,比上次多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