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踩著一個樹墩,把腳底的泥巴蹭掉,他在村裡走動,每路過一家都能看見一個黑色的小壇子。
那壇子就掛在門頭下面,被幾根白繩子吊在半空。
裡面裝的不是鹹菜,而是骨灰。
風一吹,壇子搖搖晃晃,就跟掛著個屍體似的。
陳仰走到一家門前,抬頭看觸手可及的壇子,他快速整理自己進來時,這個任務的進展。
村裡有家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那女人被孤立了。因為她相貌不錯,性格貞烈,男的想佔便宜卻佔不到,女的怕她勾引自己丈夫,不待見她。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女人的兒子很想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他成天到處亂跑,經常一身泥,鼻青臉腫地回來。
有一天到了晚飯時間,女人的兒子沒回家。
她挨家挨戶地跑,沒人給她開門,她就在村裡不停地喊兒子的名字。
那晚女人喊很久,村裡人嫌她吵,出來幾個人把她拖走了。
死的時候衣衫破爛。
沒過多久,村裡就開始出現怪事,每天晚上大家都會聽見那個女人的喊聲,她在喊兒子回家吃飯。
漸漸的,有人離奇死亡,有人想出村出不去。
再後來,村裡就陸陸續續掛起了壇子。他們掛壇子是要告訴女鬼,我家裡已經有人死在你手上了,我們遭過報應了,你不要再進來了。
任務者們過來時,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都掛上了壇子。這說明每一家都有人被女鬼殺了,但死亡沒有停止。
村裡每天都是六點天黑,女鬼會在那一刻出來,所有村民都要把自己家裡的大門打開,不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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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走到一家門前,那家就要有人在院裡唱一首兒歌——《世上隻有媽媽好》。
那是女鬼生前教兒子唱的歌。
唱了歌不一定就安全了,女鬼還是有可能會進去。
陳仰掐了掐眉心,這些都是大家通過兩天時間,犧牲掉十來個隊友查出來的線索,進度條已經接近尾端,現在隻差女鬼的兒子,找到他就能完成任務。
“那孩子會在哪?”陳仰前言不搭後語,“天黑了……”
他一個激靈:“天黑了!”
朝簡抓住陳仰,示意他往村外看:“人都回來了,我們趕快進屋。”
陳仰望見孫文軍,香子慕,還有兩個任務者,四人從四個方向往村裡飛奔,大家匆匆來了個眼神交流,就一同跑進屋裡。
夜幕降臨,小村死一般寂靜。
今晚的風很大,每家門前的小壇子被刮得往牆上撞,哐哐響。
那聲音能讓人的心跳竄到嗓子口,大氣不敢出。
陳仰他們住的屋子外面也掛著壇子,他們在隊友們的屍體消失前快速將其燒了,把骨灰裝了進去。
局面因此好轉。
陳仰知道他是在曾經的任務裡做自己的任務,是不是幻境他都分不清,可他還是會動感情,會認真對待規則每次推給他的劇情。
外出的孫文軍香子慕等四人在交流,陳仰偶爾說一兩句自己的看法,都在點子上。
朝簡也會分析,插話,他的參與程度是百分百的。
“外面沒收獲,我覺得小孩的屍體還是在村子裡,我們要……”孫文軍的話說了一半,敞開的門外吹進來一股陰風。
女鬼來了!
風裡夾雜著一道焦急無助的喊聲。
“浩浩,回家吃飯……”
“浩浩……你在哪……快點回家吃飯……回家吃飯啊……”
“浩浩……”
“浩浩——回家吃飯——浩浩!浩浩!!!”
喊聲漸漸變得悽厲,幽怨。
陳仰站在門裡往外看,有個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女人垂著頭,搖搖晃晃地走著,她的腳上沒有穿鞋,左腿扭曲變形。
“我家浩浩在你們這嗎?”女人停在一家門前,她小幅度地伸了伸頭,聲音很輕很小。
那家院裡的歌聲還在繼續,顯然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恐怖一幕了。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女人一呆:“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她呢喃著了句,轉過身哼唱。
“啪——”
什麼東西摔碎的清脆聲響在那家門前的地上炸開。
壇子被風吹掉了!
那家院裡的歌聲一停,下一秒唱歌的小姑娘舌頭就被整個拽了,血兜不住地往她的下巴上淌,染紅了身前的衣服。
“嗚……嗚嗚……”小姑娘疼得渾身發抖,嘴裡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舌頭血流不止。
門前地上快被吹散的骨灰是她爸,家裡還剩下她,哥哥,還有媽媽。
現在哥哥徒然翻著白眼跑進屋裡,媽媽怎麼都拉不住,眼睜睜看著他七竅流血,不知從哪翻出一件壽衣披在身上。
“別帶我兒子走!”
媽媽衝著門口跪下來,不停地大力磕頭,“咚咚咚”直響,她面前的土疙瘩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小片血跡。
“要帶就帶我走吧,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你行行好,浩浩媽,你行行好啊!”
小姑娘煞白著臉坐在地上,捂著血淋淋的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忽地瞪大流淚的眼睛。
哥哥身上的壽衣出現在了媽媽身上!
有一雙森白腐爛的手臂從她媽媽後面伸出來,抓著她媽媽的手,一顆一顆地扣上壽衣的扣子。
就像是一個母親在給自己的小孩子穿衣服。
那家的中年女人穿著壽衣跟在女鬼後面,脖子扭成了一百八十度,臉部青灰。
她看著自家的大門,一步一步倒著走。
家和一對兒女在她放大的瞳孔裡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小。
女人帶走一個“孩子”,這一夜就安全了。
天亮以後,有村民來給陳仰幾人送早飯,見面挺客氣的,送完就走,腳步匆匆地回了家。
陳仰喝了口稀飯,村裡人也不知道女人的兒子在哪,或者說,知道的已經死了。
“仰哥,你背上的傷好些沒?”香子慕湊過來。
“沒什麼事了。”陳仰瞥到她碗裡的腌蘿卜,“好吃嗎?“
“齁鹹齁鹹的。”香子慕伸舌頭發出一個幹嘔的聲音,一點淑女的形象都沒有。
陳仰聽到身後的動靜,他回頭發現李正站在堂屋,旁邊的女孩端著碗,強顏歡笑地說著什麼。
李正很緊張地看看院裡,仿佛隊友中間有人要害他。
陳仰喝掉碗裡的最後兩口稀飯,他把空碗給身旁的朝簡,起身走到李正那裡。
李正往陽關照不到的角落裡一坐。
陳仰等女孩走了才找他說話:“你沒帶藥?”
李正像是根本就沒聽到陳仰的聲音。
“生了病,最好藥不離身。”陳仰望著給他盛稀飯的朝簡,話是對李正說的,“像你這種情況,藥瓶和身份卡一樣重要,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就不會漏掉。”
李正的眼珠轉了轉。
陳仰捕捉到他落在那女孩身上的視線:“她看樣子一晚上沒睡。”
“她是救不了我的,我說了她不聽。”李正的精神似是穩定了一點點,他開了口,聲音又啞又渾濁,“醫生都放棄我了。”
陳仰說:“那就換一家醫生。”這隻是一句蒼白且合理的鼓勵。正常時候都會這麼說。
可他知道,醫生的治療方案對任務者沒用。
“我這樣,隻有仙女能救我。”李正搖搖頭,開起玩笑,“不過仙女是不會救一個廢人的。”
陳仰聽到那兩個字,眼神有一瞬的變化,之後恢復如常。
那女孩過來了,李正低聲跟她說了句話,她憋著眼淚勉強點頭。
陳仰走向朝簡,感情的事,隨緣。
沒緣分,怎麼都不行。
.
上午,大家在村東頭的一個稻草堆裡面找到了那個中年女人的屍體。
陳仰叫朝簡去檢查。
朝簡徒手去碰屍體的頭部和四肢:“很臭。”
一旁的香子慕問道:“每具你都說臭,具體的呢?哪種臭味?你形容一下。”
朝簡遇到了難題。
香子慕還想問話,孫文軍制止了她:“讓小仰仰來,朝簡是他帶的。”
“我是想替他分擔點,還有……可能是我的錯覺吧。”香子慕欲言又止。
“朝簡進步的很快。”孫文軍說,“資質比我們好,他非常適合任務世界。”
“這我知道,我看出來了……”香子慕沒半點放松,她憂心的似乎是別的事。
陳仰跟朝簡蹲在一起:“這具屍體的味道跟之前那些有區別嗎?”
“有。”朝簡又謹慎改口,“沒有。”
“怎麼說?”
朝簡皺眉:“就是濃淡的區別。”
“你的嗅覺真的是,既敏感又遲鈍。”陳仰說,“你再聞聞。”
朝簡把碰過屍體的手放在鼻子前面,聞了半天才沒聞出個結果。
陳仰在他耳邊說:“這是家禽的糞便味道。”
“不一樣。”朝簡想說他在村裡聞過那一類氣味,跟屍體散發出來的不同,陳仰先他一步道,“屍體身上是變質了的。”
朝簡激動地看著他:“什麼家禽?”
陳仰把溜到嘴邊的答案咬住:“自己動腦子想。”
朝簡的腦袋耷拉下去,然後就跟靜止了似的。
“我知道你是頭一回做鄉村任務,這裡的環境影響你的發揮,但是規則不會因為這樣就給你放水,你要多觀察。”陳仰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鴨子。”
朝簡偏過頭,烏黑長睫緩慢地眨了一下,幾瞬後迸發出炙熱的光芒:“仰哥,你真厲害。”
迷弟上線了。
“……”陳仰揉他頭發。
“我追不上你。”朝簡又低下頭,眉間鋪滿挫敗。
陳仰想了想:“那我走慢點,你快點?”
陳仰以為朝簡會說“好”,誰知他竟然搖頭說“不好”。
“仰哥,你不要慢下來,我會把走變成跑,我會跑向你。”朝簡認真道。
陳仰控制不住地回了一句:“小鬼,你各方面的能力增加的都很可以,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是搭檔,一起做任務就行。”
“抱歉,我想的有點多。”朝簡看他一眼,頭往旁邊偏,“我想像你的另外兩個搭檔一樣,跟你並肩。”
陳仰嘴一抿:“那好吧,你加油跑。”
朝簡笑著“嗯”了一聲,身後像是有一根對著陳仰搖晃的大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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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根據鴨子變質的糞便味這一線索,鎖定了村裡的一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