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子慕說:“就是長得太招搖了。”
“皮相是父母給的,”孫文軍掃了掃被好幾道異性目光包圍的少年,“不過,確實低調不起來。”
陳仰舔舔唇,此時的朝簡跟暴力危險分子不沾邊,他的靈魂是健康的,沒有生病,好接近。
孫文軍壓低聲音:“小仰仰,你對那個新人小孩有興趣?想帶他?”
香子慕立即看過來,慎重道:“讓他加入我們?能力可以嗎?拖後腿會害人害己。”
“我目前沒有那個打算,看機緣。”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陳仰揪了一把細細長長的野草,手心被勒得有點疼,朝簡說的是對的,第一次合作的時候,他並沒有讓朝簡做他的搭檔。
一見鍾情,被愛情衝昏頭是不存在的。
任務者的怦然心動,和過著平淡生活為學習為工作為家庭奮鬥的普通人不太一樣,也許要有看不見的硝煙,看得見的死亡,再加點血淚。
也不排除就是一瓶水,一個果子,一塊面包那樣簡單。
隻有它來了,我們才會看到它的樣貌。
·
大家隨便填飽肚子就開始交流,死的六個任務者裡面,有四個是“護林員”,兩個是“盜賊。”
後者死在厲鬼手上,前者被不明生物砸爛腦殼,吸走了腦漿。
一比較起來,各有各的恐怖。
上午的最後一個“護林員”男生從脫水昏迷狀態清醒過來,透露了自己死裡逃生的事情。他說自己在找“遭賊”的時候,感覺後面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幸虧他直覺夠強,躲過了野人的襲擊,不然他腦子早就開花了。
Advertisement
朝簡拿出那塊破舊的小碎布,問野人穿的是不是這個顏色的衣服。
那男生的眼睛瞪大:“是,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布料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香子慕看著手上的碎布,嘀咕了聲,不等孫文軍讓她仔細想想,她就大叫,“盜賊!”
“穿這衣服的人,就是當年殺害護林員的盜賊之一!”香子慕快速拿出手機,翻到她拍到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面是一塊殘缺的報紙碎片,左下角有塊彩圖。
圖上是張合照,一共三人,站在中間的是個很高很瘦,面向兇狠的男人,他上半身的衣物布料和朝簡拿的一模一樣。
男生抖著手指照片合照中間的男人:“是他,是他是他……”
眾人都感到心悸,盜賊竟然沒死全,還活著一個!
朝簡丟掉碎布:“看來這個任務是“護林員”抓“盜賊”,盜賊獵殺“護林員”。”
有部分任務者聽不懂,朝簡還解釋給他們聽:“野人盜賊在山裡躲躲藏藏成了怪物,他記恨護林員,會下殺手。”
“那護林員早就死了啊,都成厲鬼了。”
“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是新的‘護林員’。”
周圍的氣流凍結起來,一股股的寒意往眾人的心頭衝湧,膽小的都打起了哆嗦,仿佛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死狀。
“冤有頭債有主,厲鬼怎麼不把那怪物的皮剝了?”有任務者受不了地哭叫起來。
“鬼有鬼的規則。”孫文軍的嗓音文雅和氣,“你們可以當成一個遊戲,這裡的一切都是副本設置。”
“所以就是,不管是當“護林員”,還是當“盜賊”,都很危險。”
隨著孫文軍的這句話落下,隊伍裡又有幾個人掉在了懸崖邊上,搖搖晃晃。
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很短,發呆都不夠用。陳仰既屬於這個任務,也不屬於這個任務,他的心理和精神所遭受的摧殘和其他人不同。
陳仰坐在石頭上面,視野裡是正在和隊友說話的朝簡,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笑了一下。
“咔嚓”
陳仰咬了一口小果子,曾經的朝簡眼裡並不是隻有他。這讓他既感到微妙的不適應和茫然,又覺得心酸。
朝簡的世界原本是很大的,那裡面裝著友情戰友情,後來卻縮成了隻融得下他一個人的大小。
友情,戰友情,愛情,親情全都是他。
陳仰一個果子吃完,畫面一轉,他聽到了“叮叮當當”聲,呼吸裡充斥著嗆人的石灰氣味,口中沒有一點果香。
香子慕和幾個人打造石像,那石像的面目是個佝偻著背的老人,左手牽著小孩,右手拄著拐杖,整體的進展很粗糙。她氣喘籲籲地喊道:“仰哥,小孩我不會修,你幫我一下!”
陳仰他下意識過去,他從香子慕汗湿發紅的手裡接走鑿子,動作幹練地敲起來。他說了些他不懂的話,都是些技術上的東西。
香子慕“嗯嗯”地回應,一副不走心的樣子。
“認真點。”陳仰喝道,“等你學會了,下次再有類似的任務,你就不至於急成這樣。”
香子慕薅著沾滿灰塵的頭發:“不是有你嗎。”
“萬一以後我不在了呢?”陳仰不由自主地說道。
香子慕瞬間就變了臉色,她要發火,孫文軍搶在她前面訓斥陳仰:“別說這種話,聽著刺耳。”
孫文軍像個大哥,他教訓完弟弟,完了就掉頭教訓妹妹:“你也是,學了又沒有壞處。”
香子慕抖了抖起皮的嘴唇,垂下頭:“我學。”
陳仰拿著鑿子的手緊了緊,他想起來無名小鎮的任務裡,香子慕修過女瘋子的孩子石像,那活基本是她一人扛的。
那時候陳仰很意外,他沒想到香子慕還能有那技術。
原來這一手是他教她的。
陳仰不停揮動鑿子,這是任務最後了,修完老人和她孫女的石像,讓她們住進來,大家就可以離開。
不遠處是剛才替下去休息的幾個任務者,他們癱坐在地,灰頭土臉,滿身疲憊,朝簡就在其中。
陳仰走了下神,差點鑿到手,這是他在山林任務後,再次跟朝簡碰面。
這期間朝簡做過幾個任務,他的身上很明顯已經少了一些東西,多了一些東西。
陳仰跳過任務前期,他直接用大家搜集的工具,把小孩的石像打細一點,手上的水泡又多了好幾個。
當陳仰退開些,找個地方坐下來的時候,朝簡湊了過來。
“陳先生,你好像什麼都會。”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神,”陳仰蜷縮起手指,掩藏手心的水泡,“我隻是任務做多了,掌握了一些技能。”
朝簡低著頭:“你的身份號是比較靠前。”
“019,”朝簡喃喃。
陳仰愣怔了一下,我在第二次合作的時候就把身份號告訴朝簡了啊。
朝簡拉開外套拉鏈,用刀劃破裡面的襯衫,扯下一塊布遞過去:“把手纏上吧。”
陳仰想接,可他卻說:“不用。”
“不疼啊?”朝簡抬起頭看他,沾著髒灰的眉峰攏在了一起。
陳仰發現這個時候的朝簡眼裡那片晴空有了一大片陰雲,每一朵陰雲的背後都是他走到現在的艱難。
“還好。”陳仰說。
朝簡把布條塞進他懷裡:“那就是疼。”
陳仰不再拒絕,他幾下就將布條纏在手上,沒說話,朝簡也沒。
朝簡像是很累很困,眼白被一條條血絲覆蓋,看著瘆人。
但他周身的氣息是平和的,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仰發現朝簡十根手指的指甲裡都是灰,一眼掃過去就掃到七八個口子,指間還有疑似水泡磨破的水液,髒兮兮的,自己的手不管,卻給他撕布條。
陳仰翻背包,將果然又在裡面的筆記本拿出來,他翻了翻,上面多了很多份筆記。
有他熟悉的,也有不記得的。
厚厚的筆記本已經寫完了將近一半。
陳仰沒有一頁頁去看,他找出筆,和筆記本一起送到朝簡面前:“你在本子上面寫下你的聯系方式。”
朝簡愣道:“出去就沒用了。”
陳仰往他跟前送送。
朝簡把手在襯衫上面擦擦才去接筆記本跟筆。陳仰捕捉到他掌心的情況,鼻子一酸。
朝簡翻到空白頁,筆在他手中握了半天都沒動,他偷偷看一眼陳仰,低低道:“我也想像這上面的人一樣,記下自己的任務經驗。”
陳仰在發呆。
朝簡誤以為陳仰不願意,覺得他多事,他有些無措:“陳先生,我不是故意亂看的,我隻是幾乎過目不忘。”他撇了撇嘴,“剛才往後翻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記住了。”
陳仰:“……”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隨你。”陳仰摩挲手上的布條,“你想怎樣就怎樣。”
朝簡笑起來。
那笑容灼燒了陳仰的雙眼,他扒了幾下亂糟糟的慄發,耳邊又響起聲音:“那我能像別人一樣,叫你仰哥嗎?我們是第二次合作了,算是老隊友了吧。”
少年趁熱打鐵,得寸進尺,他有他的王國要建,現在正在打地基。
陳仰扒拉頭發的動作不停,他的語氣隨意道:“可以啊。”
朝簡笑得很開心:“仰哥。”
陳仰心想,等到談戀愛了,你就叫我哥哥了。他剛這麼想完,面前的朝簡就變了樣。
朝簡穿著幹淨整潔的灰色休闲裝,坐在餐廳的包間裡,對面是……
當年的自己。
陳仰抿嘴,現在是那個打造石像任務出來後的第二天,他按照筆記本上面的電話聯系到了朝簡。這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出。
“小朝同學,我的提議你考慮考慮。”
陳仰聽到自己說,“不要有太多壓力,我隻是覺得你挺投緣的,跟我也算合得來,就打算帶你走走,走多遠說不準,看情況,生死有命,好聚好散。”
然後,他自己又換了個說詞:“有件事要說明一下,我的目的地不是終點,我就這麼往下走,沒想別的,你要是想去終點的話,我送送你。”
說完了還露出一個老父親的微笑。
朝簡似乎是洗了頭發匆匆趕過來的,發梢還有點潮,他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冷白均勻的指骨:“仰哥,你跟我提的事,你那兩個搭檔知道嗎?”
陳仰飛快盯著那個懶洋洋的自己,他也想知道答案。
“當然,我和他們商量過了。”陳仰聽見自己說。
朝簡抬了抬眉頭:“我已經做了四個任務了,對你來說也還是新人一個,你想帶我,必定要在我身上費心費力,他們同意我加入?”
“你看你明知故問的,他們不同意,我能坐在這?”
“仰哥,你別不耐煩,我隻是怕你難做。”朝簡起身繞過半張桌子,停在他身旁,微彎腰伸出手,“從今以後請多指教。”
“這麼正式?”
“你注重儀式感。”朝簡唇邊帶笑。
“不錯,打聽的可以。”陳仰目睹就跟自己逗小狗一樣,握住朝簡的手左右晃一下,“弟弟,合作愉快。”
陳仰坐到朝簡身邊,毫無意義地瞪著窩在椅子裡的那個自己,腦海裡全是他和朝簡的關系變化。
他們已經從隊友,老隊友,變成了搭檔。
還不是戀人。
陳仰沒管對面的自己點什麼菜,直到有句話傳入他耳中,他才猛然驚醒。
“抹茶冰淇淋,吃嗎?”那時的自己抱著手機,熱切地介紹道。
朝簡咕哝:“我不喜歡抹茶。”
這句陳仰聽得很清楚,對面的自己卻沒聽見,還在說:“這個口味很不錯。”
然後陳仰就聽朝簡道:“我吃。”
陳仰嘆口氣,朝簡不喜歡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啊。
接下來陳仰都在放空,耳邊忽地傳來一聲,“給你。”
陳仰本能地偏頭,入眼是一把瓜子米。他好想把臉埋進朝簡寬大的掌心裡,把那些瓜子米一個個吃掉。
可他現在還沒回到朝簡身邊,他隻是在看以前的朝簡。
“仰哥,我看你直勾勾地盯著瓜子,以為你想吃,又不願意剝,怕手髒,麻煩。”朝簡把放著瓜子米的碗端到對面。
“觀察力不錯,我確實喜歡吃,不喜歡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