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要吐血了。
文青又站了起來:“讓你誤會了呢,我們隻是普通隊友而已。”
陳仰咽下一口老血:“文青。”
牆頭的青年已經張開了手臂,劉海亂糟糟地吹起來,他沒有再遮胎記。
“你往前走看看。”陳仰說。
“看什麼?”文青嘴角含笑,不知是有意,還是惡趣味,他把有胎記的那邊對著陳仰。
陳仰面不改色,即便是曾經的他,也不可能露出吃驚或惡心的表情:“看你想看的。”
“文字遊戲嗎?”文青欲要向後仰的姿勢一停。
陳仰心裡有多緊張,神情就有多隨和:“對,文字遊戲,很有意思。”
“聽起來好像很好玩。”文青的眼睛一眯,他笑起來,“那我再往前走走。”
陳仰整個後背都湿了。
“阿仰,我們又是朋友了!”文青坐到牆頭上面,對陳仰吹了一個粉色大泡泡,他的胎記烏黑醜陋,笑容有幾分純真。
那一剎那,陳仰拿到了這場走馬燈的另外半塊記憶碎片,獲取了任務後半段的信息,跟他經歷的一模一樣。
陳仰的心頭生出幾分感慨,原來我曾經在文青想要停下的時候,推了他一把。
文青忘了,我也忘了。
陳仰長長地嘆口氣,耳邊忽地吹過一股香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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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仰仰,你嘆什麼氣啊?”
陳仰猛一回神,他發現自己在一輛公交車上面。
喬小姐坐在他身邊。
第182章 走馬燈
陳仰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曾經的文青長相嫩點,性格沒變,處事作風也還是那樣, 就連穿衣風格都沒變化。
可喬小姐的變化挺大的, 她的旗袍, 大波浪長卷發,以及烈焰紅唇都沒了,而是高馬尾,素顏, 黑色修身上衣配牛仔褲,火辣而幹練。
身上也沒有香水味, 隻有淡淡的汗味。
陳仰印象裡, 喬小姐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是雪白的,白得晃眼,真沒想到曾經的她是太陽曬出來的小麥色, 也不知道後來怎麼白回來的。
“喬姐。”陳仰吐了口氣,喊道。
喬小姐的一條手臂撐著椅背,眼尾上挑起了一個懶散的弧度:“嗯?”
陳仰心說,性格似乎變得不大,他正要看自己的身份號, 餘光不經意地瞥到旁邊過道, 拉開背包拉鏈的動作猛然頓住。
坐在過道那邊的是個男人,很瘦,長得斯斯文文的,身上有股子幹淨又純粹的書卷氣,像教書先生。
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王寬友?”
王寬友摩挲著腿上的公文包,聞言轉頭:“啊。”
陳仰的呼吸, 王寬友竟然也是他過去的隊友之一!
王寬友見陳仰隻是看著他,不說話,他眼裡的緊張不安快要溢出來了:“李先生,有發現?”
“沒有。”陳仰發覺王寬友的狀態沒有老集村那次好。
而且……
陳仰的眼皮跳了跳,老集村是王寬友的第二個任務。但他通過這個任務的前半段記憶得知,王寬友在這個任務開始的時候,介紹自己是第四次做任務。
這就是說,老集村那時的王寬友被二次重置了。
陳仰沉沉地喘口氣,以前的王寬友不一定就停在這裡。
我已經在老集村送走過王寬友一回了,不可能曾經也送過一回,他想。
陳仰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邊將視線收回來掃視公交車廂,這一掃,他有了一種暈車的感覺。
公交車是紙扎的,不是白紙,而是報紙,全是報紙,一塊一塊地無縫連接在一起,密集恐懼症待在裡面,能痛苦死。
車上的座位沒有坐滿,空了不少。
司機跟乘客都是紙人!
陳仰吞了口唾沫,這是他這場走馬燈裡的其中一站,已經發生過的,他進來隻是回顧而已,人和事都已成定局。
可那種窒息感依舊清晰而強烈。
陳仰把手伸進背包裡,捏著白卡的手發緊,二十三個隊友,要坐二十三站。
每一站都會上來一隻鬼,規則會隨機指定一個任務者幫對方查出兇手,並將兇手的名字告訴司機。
那鬼就會在下一站下車。
如果答案錯了,任務者就會變成紙人,坐在鬼的位置上面,被鬼附身。
而查找兇手的信息來源就是這輛報紙糊的公交,信息都在報紙上面。
每站的間隔時間都是一樣的,五分鍾。任務者查線索期間,其他隊友可以幫忙,不能逼迫,要自願才行。
這任務跟送快遞有點像,既是單人任務,也是團體任務。
車裡的紙人全是隊友,他們任務失敗死了,成了紙人。每個紙人的身上都有一隻鬼。
現在存活的是六個人,陳仰在內的其中四人都完成任務了,還剩王寬友和喬小姐。
陳仰一點都不奇怪,隊伍裡就那兩人是他的熟人,這是規則給他留的,準確來說,是他自己決定的。
因為朝簡說曾經的他做過太多任務,多到數不清,所以不可能每個都讓他回顧一遍,能回顧的,隻會是在他這條路上留下的痕跡比較重的,比較多的人和事。
人生的一些重要節點吧。
節點回顧了,點亮了,記憶那條彩燈就會整個亮起來。
陳仰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喬小姐跟王寬友,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走馬燈幻境比朝簡要難過,現在才知道他想錯了,弄反了。
朝簡是瘋著進最後一關的,人生隻有他,走馬燈也自然全是他,可他帶給朝簡的不止是幸福,還有苦痛,因此朝簡走馬燈的每一站都會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晴,一半陰。
朝簡一站接一站地穿過,最後走出來的那個是病態的,殘破不堪的朝簡。
陳仰想,他的走馬燈裡有各色各樣的人。
那規則希望他感受的東西就會和朝簡有細微的不同,朝簡要在一遍遍經歷從天堂摔進地獄深淵之後,還能守住手中的那簇希望的火光,他應該是……不忘初心?
陳仰無聲地呢喃:“不忘初心。”
我的初心是什麼?
陳仰的腦中浮現出香子慕的聲音,她說:仰哥,你做任務是為了交朋友。
交朋友。
我的初心是交朋友。
陳仰再次去看旁邊的兩個熟人,朋友……
後面響起抽噎聲,陳仰的思緒被打亂,他回了下頭,哭的是個年輕女白領,她蜷縮在椅子邊的地上,對著斜對面的紙人哭。
那是她從高中一起走過來的未婚夫,上一個五分鍾時間到了,車到站的時候,他沒有找出兇手,死了。
紙人的脖子上還戴著一個鮮豔的紅領巾。
陳仰的視線掃了掃車內的情況,其他紙人的胳膊腿上也都有個物品,那都是附身在他們身上的鬼生前的東西。
陳仰把身份白卡往背包裡面放放,他的手指倏地一僵,下一刻就不敢置信地扒開背包往裡伸頭,入眼是一本非常厚的黑色筆記本。
陳仰慢慢觸到筆記本,用力抓住,他明明在出發前將它鄭重交給了向東?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他包裡?
上一站走馬燈裡還沒有這個……
陳仰抖著手撈出筆記本,快速翻開,他的鼻息亂了起來。
筆記本是嶄新的,空白的,一個字都沒寫!
這是新筆記本,陳仰記起了關於它的那部分記憶,它是他在一個路邊攤上買的,攤主的樣子是模糊的,他沒想起來。
陳仰隻知道他買完筆記本就進來這裡了,沒功夫把它拿出來。
“這本子挺厚,能記很多東西啊。”旁邊的喬小姐臉上露出幾分心血來潮的意味,“小仰仰,我有個想法。”
陳仰隱隱猜到了什麼,他的雙眼微微睜大,捏著筆記本的指尖有點麻麻的。
不等他說話,喬小姐就遞過來一支鋼筆,對他抬抬線條柔美又不失利落的下巴:“我們來做一件有儀式感的事吧。”
“什麼?”陳仰的聲音透著幹啞。
“我們每個人在筆記上寫下自己的經驗和聯系方式,怎麼樣?”喬小姐勾著淡粉的唇。
“不行,我試過了,在任務世界留聯系方式,出去了就會被規則篡改,不會是原來的樣子。”前面的眼鏡男回頭提醒。
喬小姐的眉型是天生的凌厲英氣,沒有修,就是很自然的樣子,她輕皺的時候給人一種利劍出鞘的感覺:“也許有奇跡出現。”
那眼鏡男的氣場頓時弱了下去,他咳了聲:“不可能。”
“一次不行,那就多來幾次,萬一讓我們逮到規則犯懶或者出Bug的時候呢。”喬小姐湊到陳仰耳邊,跟他說悄悄話,“是吧,小仰仰。”
陳仰笑了笑:“嗯,對。”
後排的其他幾個人全看過來,就連那個抽泣的女白領都扭了扭頭。
喬小姐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說:“車裡太悶了,我們需要做點事轉移一下注意力。”
“好。”陳仰不由自主地翻開筆記本,在第一頁寫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寫了滿滿一頁。
那上面有七個任務,沒有細寫。任務點都是他曾經走過的,他寫完的那一刻就都想起來了。
陳仰的視線往下遊走,停在那一頁的最後,看著他不自覺寫下的籤名。
——CY。
陳仰以為自己的心境會天翻地覆,實際上他很平靜,筆記本是他的啊,難怪……
難怪他做完老集村的任務回來,站在廚房寫筆記的時候,感覺自己什麼時候也那麼寫過。
那是記憶殘留,又或是一種感知反應。
陳仰把筆記本和筆給喬小姐,看著它們在她手上待了會,傳給前面的男人,依次往下傳,一個接一個。
這本子能丟,隻有一個原因,他死了。
他死後,規則抹掉了筆記本初次使用後的所有痕跡,機緣巧合之下被別的任務者得到,添加新的內容,又被重置後的王寬友傳到了他手裡。
輪回一般。
片刻後,陳仰撫摸著多了六份記錄的黑色筆記本,帶著復雜難言的心情合上了眼睛。
現在的它在向東那,如果它最後還能回到他手裡,被向東送還給他,那可就真的……太好了。
“小仰仰,等你出去了,記得試著給姐姐打電話。”喬小姐笑道。
“我會的。”陳仰應聲。
“要是能打得通,你就來找姐姐,姐姐請你喝咖啡,吃好吃的,還送你小玉石,姐姐有很多那玩意。”
陳仰聽到了細碎的哗啦聲響,他刷地睜眼,喬小姐手上拿著一個藥瓶,她準備吃藥。那藥瓶他很熟悉,三連橋的審核任務見到過。
這時候的她就已經被性癮侵蝕了嗎?她給他的感覺並不像啊。
陳仰看著她的藥瓶:“喬姐,你這是……”
“家裡有錢,高中時候被綁架過,回來就病了。”喬小姐仰頭咽下幾粒藥片,說笑話的口吻道。
“吃藥麻煩。”她蓋上藥瓶,吐槽似的輕聲說了一句。
陳仰不出聲了,他阻止自己去想象那是什麼情景,很生硬地岔開話題:“你……”他想問她認不認識朝簡,結果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讓他說出來。
陳仰從缺氧的狀態裡出來,摸著幹燥的脖子吐氣,規則盯著他呢,不能違規。
公交車突然開始減速,倒數第三站就在前面。
王寬友做了兩三個深呼吸,頭往漆黑的窗外伸去,喬小姐雙臂環在身前,顯得很沉著。
“有個乘客上來了!”前面的司機喊道,“大家往後走!都往後走!不要擠在前面!”
車裡的過道上空蕩蕩的,司機這句話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報紙糊的車門沒有打開,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上來,可是前面的一個空位子上面出現了一個黑色皮包!
陳仰的瞳孔微縮,那就是上來的乘客!他往王寬友和喬小姐那看。
王寬友的臉上多了一塊血紅的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