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想起來了,他除了找個地方將它們放好,什麼都不能做。
陳仰見朝簡剝了個奶片遞過來,他張嘴咬進去,臉扭到張琦那邊:“琦哥,去我家?”
“不了不了。”張琦一隻手摸胡渣,一隻手對著他擺擺,“我回我那,明兒見!”
陳仰有一瞬間感覺這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散場,他們真的是鄰居。
所有人都隻是生活在三連橋的小老百姓,話題是房貸車貸老婆孩子等瑣碎事情。
沒有任務,沒有死亡,他們的口袋裡也沒揣身份號。
陳仰胡亂地抹了把臉,三兩下抹掉了臉上的恍惚表情,他長長地嘆口氣。
朝簡低語,氣息裡的奶香很重:“哥哥,晚上做嗎?”
“做。”陳仰堅定點頭,這是他唯一一個能夠解脫痛苦的途徑。
朝簡抿著的唇角動了動,他多吃了幾個奶片,補充體力。
有人趕著投胎似的大步經過,陳仰把朝簡往身邊帶帶,不讓那隊友碰到他。
做完這個動作,陳仰怔了下,他垂著頭撓撓鼻尖。
“這是你對我的佔有欲。”朝簡低聲笑起來。
“我知道!”陳仰瞥他,“別笑了。”
朝簡孩子氣地討價還價:“哥哥,你讓我再笑會,我太開心了,上次你對我這樣,還是在你沒死……”
陳仰的頭頂沒了聲音,與此同時,他的手被扣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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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你們說,我們明天罷工會怎樣?”江江突然跑到最前面,舉手蹦跳,“我們不去,我看劉值能拿我們怎麼著!”
這提議立馬被隊友們噴了。
“扯屁,這是我們的任務,生死一瞬,你搞清楚沒,真當自己是這兒的保安?”
“這要是份工作,別說罷工,我辭職都行,裸辭,分分鍾辭掉。”
“不不不,這要是工作,我絕不罷工,更不會辭職,我會好好幹,積極回報社會,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
江江滿臉尷尬地溜了,他還真當自己是保安……入戲太深,拔不出來。
平時做任務不這樣,這次融入了進去,還跟Npc有了感情。
主要是因為他爸媽多年前就離婚了,各有各的家庭,他在外地上學打工,今年去媽媽家過年,明年去爸爸家過年,不管去誰家都跟客人一樣,沒有歸屬感。
而且爸媽這些年就沒有在一張桌上吃過飯。
但這個任務規則給他安排的身份是四口之家,父母的感情很好,兄妹的關系也很和睦,家庭幸福美滿。
人很容易被自己想要,卻又沒有的東西困住。
江江溜得更快。
“江江,等我一哈!”同伴風風火火地追上去,“你跑錯方向啦!”
陳仰回頭看身後的濃重夜幕,看那片靜靜沉睡的草木和披滿歲月痕跡的磚瓦,不知道明天三連橋的那些熟面孔和生面孔都會怎麼樣。
.
今夜的三連橋和前兩晚沒有差別。
凌晨兩點多,陳仰點了根事後煙,蜷著腿坐在床裡面的窗前抽煙。
空調的溫度打得很適中,不太燥也不會冷,令人感到舒服。
陳仰把懷裡的煙灰缸拿出來點,將煙灰彈進去,他清了清有點幹疼的嗓子:“朝簡,給我倒杯水!”
“水還在燒。”朝簡很快進房間,“等會。”
“晚上沒燒啊?”陳仰按按頭,“我怎麼記得燒了的?”
朝簡沒說“你記錯了”,隻說:“喝完了。”
“噢。”陳仰勾勾手,老流氓樣的笑,“到哥哥懷裡來。”
朝簡的面步漆黑。
陳仰把最後兩口煙留給朝簡,他往對方寬闊的背上一靠,手摸了摸對方薄而清晰的腹肌。
二十歲,多好的年紀啊,陳仰感嘆不已:“那歌怎麼唱來著,時光它一去不復回,往事隻能回味?”
朝簡含著煙蒂,嗓音沉沉:“跑調了。”
“不重要。”陳仰一本正經,“意思到了就行。”
“你睡不睡?”朝簡看他。
“不睡了。”陳仰說,“你去看看水,我好像聽到水開了。”
朝簡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不準再抽煙了。”說著就下床去廚房。
“管我。”陳仰好笑地哼了聲,他爬到床前,身手夠到櫃子上的背包,一把撈到腿上。
陳仰打開背包,拿出《量子論之世界與意識的關系》,從頭開始翻了起來,內容大多都能背了,他現在純碎是看情懷和信念。
翻到一頁上面寫了好幾個“回家”,陳仰跟著念了出來,他把臉埋進書裡,聞著印刷的墨味發呆。
“你在幹嘛?”房裡響起朝簡的聲音。
陳仰深呼吸:“我在吸收能量。”他抬起頭,就著朝簡的手喝口水,“溫的。”
朝簡:“放陽臺晾過。”
陳仰愣了一下:“有時候你倒顯得比我大。”
“這不是很正常嗎。”朝簡不快不慢道,“我很多地方都比你大。”
陳仰“嘖”了聲。
朝簡睨他一眼:“你在想什麼,我說的是手和腳。”
陳仰:“……”
“我有感應,我這次能進最後一關,快了。”陳仰把書丟一邊,翻出日記本攤開,一頁頁往後撥,長長短短的線條映入眼底。
沒得到回應,陳仰的視線從日記本上轉移到朝簡臉上,就這麼掉進了他眼中的那片深海裡。
海上有朦朧光暈,快要天亮了。
陳仰怔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接著看日記本,他能感應到,朝簡作為他的搭檔,身份號的共享者,自然也能。
隻是朝簡不說,怕他恐慌。
陳仰把日記看完,手往背包最底下伸,摸到畫家給的兩顆大鑽石,也不曉得回家了,這鑽石還在不在。畢竟鑽石跟書不一樣,它不是真正的現實世界的東西。
要是沒了,那也隻能說他們有緣無份,注定不能成為一家人。
陳仰從口袋裡摸出白卡,這上面還有他的體溫,應該說全年都是溫熱的,就沒涼過。
畢竟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睡覺都揣著。
陳仰的指尖蹭過自己的身份號,0-1-9-。蹭完把白卡翻個遍,沉默著和他的人臉頭像對望。
平時陳仰都慎重保管白卡,生怕它折了丟了,他試著用一種隨意的姿態將它扔了出去,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暢快。
朝簡一直陪著陳仰,看他發泄。
陳仰喝了大半杯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埋怨吐槽了會任務規則就睡著了,朝簡將他翻亂的東西一一收好。
朝簡靠在床頭,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在身前。
陳仰跨坐在朝簡身上,腿下意識環在他腰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他懷裡做夢。
夢裡有一片竹林,陳仰在挖春筍。
朝簡蹲在旁邊,眉頭皺在一起:“仰哥,我跟你說的,你有沒有……”
“叫什麼仰哥,叫哥哥。”陳仰抓著一根春筍,將上面的土敲掉。
朝簡抿唇:“哥哥。”
“乖。”陳仰摸他的黑色腦袋,“Npc要我們挖春筍,那就挖,上天會眷顧聽話的好孩子。”
“哦……”朝簡眼巴巴地看著他,那樣子像一條等著主人投喂的大狗。
陳仰給了他一個奶片。
“這個牌子的太甜,不好吃。”朝簡邊吃邊挑剔地說道。
“那你還給我。”陳仰佯裝生氣,他的手伸過去,作勢要搶回來。
朝簡後仰頭:“都在我嘴裡了。”
下一刻朝簡就被按住肩膀往前一帶,嘴裡的奶片被卷走,他愣在了原地。
陳仰吃著奶片,悠悠道:“是甜,甜齁了,下次換別的牌子。”
朝簡“騰”地站起來:“我,我去其他地方挖春筍。”
他轉過身往一處走,喝醉酒似的,沒走幾步就一頭撞在了竹子上面。
陳仰在夢裡開懷大笑,現實中的他也翹起嘴角,笑出了聲。
“是不是夢到我了?”朝簡左手攥著藥瓶提醒自己控制情緒,右手扣緊懷裡人,他苦笑,“該夢到我了吧,哥哥,我怎麼說也是你對象。”
睡夢中的人發出夢囈:“朝簡……”
朝簡的心跳停了一拍,下一秒瘋狂鼓跳,那聲音震得他肋骨發疼。
“夢到我了。”朝簡摩挲陳仰嘴邊的弧度,湊過去嘗了嘗,是甜的,他滿足地闔上了微紅的眼眸。
陳仰是被一陣敲鑼打鼓聲吵醒的,他醒來沒有動,神情有些悵然。
有關重置前的事情,他夢到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這是他頭一次夢見朝簡。
陳仰抬了抬眼皮,不自覺地抓住眼前的慄色發絲,夢裡的他染著這個顏色,而朝簡的頭發是純真的黑色,沒有染。
這極有可能是朝簡生病以後才多出來的習慣。
陳仰心頭一酸。
臉被託起來,陳仰快速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沙啞道:“幾點了?”
“六點。”朝簡摸他還有點湿的眼角。
陳仰拉開窗簾,隔著玻璃窗往外看,小彩旗和氣球不知道什麼時候掛起來的,繞上了整個三連橋。
旅遊節開始了。
陳仰出門的時候碰到了喬小姐,她還是一身旗袍,紅色高跟皮鞋,無所謂行裝放不方便。
“早啊。”喬小姐拎著小包,姿態慵雅。
陳仰笑道:“早。”他扶了扶胳膊上的紅袖章,扭頭等還在玄關換鞋的朝簡。
喬小姐先走了,清脆的“噠噠”聲在樓道裡回響。
陳仰看著朝簡關門:“喬姐沒跟你講過話吧。”
朝簡將同色的棒球帽扣到陳仰頭上:“她為什麼要和我講話?”
陳仰啞然。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她比你想象的還要聰明,尤其是看男人這部分,她不接近我,是她的安全意識給她做出的選擇。”朝簡推著陳仰下樓。
陳仰挑眉:“我那麼多隊友裡面,你隻誇過喬姐,早前你說她身手好,這次又說她聰明,而且她有癮這個事,我最開始是從你嘴裡聽到的,你挺了解她。她重置前,你們是不是有過不止一次的合作?”
朝簡不置可否,幾瞬後他頓住,按在陳仰肩頭的手指輕抖:“你是不是吃醋?”
陳仰奇怪道:“我幹嘛吃這個醋?”
朝簡越過他走了。
“……”陳仰趕忙追上去,“我吃我吃。”
六點五十,所有戴著紅袖章的任務者在三連橋的第二座橋邊集合,大家選擇用報數來確定人數,這樣快。
報完數後,目前存活的人數出來了,五十二人。
大家都迎風沉默,今天是他們來這裡的第四天,隊友幾乎少了一半。
任務還沒完。
隊伍裡最年長的任務者是老江,他的身份是豆漿店老板,這會店裡隻有老板娘一個人在忙。
老江原本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他能走到現在,靠的是“適應”這個詞,給他什麼環境他都可以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