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現象讓隊伍裡的氣氛變得緊繃。
“我,我來的路上聽到幾個遊客討論,說是有遊客不滿意還有三個景點沒開放,和管理處的人吵起來了。”一個小個子男生猶豫著開口。
那十來個應該是急著往關小雲家趕,沒管糾紛,或是彼此都抱著別人會搞定的心態,最後觸犯禁忌死了。
陳仰掃了眼背對著他,站在院裡抽煙的鄭之覃。
那輔導員當時是和新認識的同齡女士一道走的,沒和鄭之覃同路,要是他們一塊兒的話……
煙味混著寒氣往陳仰的鼻息裡撲,他的眼前浮現出鄭之覃站在潘霖的屍體邊抽煙的畫面,以及那聲“小朋友,走好”,他無聲地扯扯嘴角,腳步邁了出去。
“你要不要去找找你輔導員,也許她隻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來晚了。”陳仰停在鄭之覃身旁。
鄭之覃彈了彈煙灰:“我看到她的屍體了。”
陳仰不再多言。按照年齡,他應該喊那位輔導員一聲阿姨,她給的那袋大棗還在他床頭放著,沒吃。
他能記得的就是她的臉很素,幹練清瘦,下巴正中間有顆痣。
這還是接觸過的,像那些沒接觸過的死了,陳仰都沒印象,隻會覺得,又少人了。
百人任務,百人……幾乎都是幾條人命,十幾條人命的減少,就像是單純的數字一樣。
陳仰返回堂屋,他拐到樓梯口,腳步不停地直奔二樓。
二樓的樓梯口有個門,打開進去會有幾個屋子,其中一個是關小雲的房間,後來他們為了找線索,把牆壁和地板全砸爛了。
陳仰走那天將二樓的所有門窗都關了起來,有個屋子裡面放著一具年輕人的屍體,一具老年人的屍體,還有一具碎屍,那味道無法形容。
陳仰戴著口罩進去,快速開窗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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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味道沒那麼衝了,他才讓隊友把關小雲背上來。
關小雲還沒醒,或者說她不肯醒,不願意面對現實,這狀態跟武玉有點類似。
“按穴位吧,按她的人中,中泉,湧泉三處。”一個任務者說。
“她不是突發性昏厥,是被敲暈的,哪能暈這麼久,早該醒了。”隊伍裡有不同的聲音。
喬小姐將關小雲提到自己跟前,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關小雲的眼皮直抖。
“醒了。”喬小姐輕笑。
剛才她說的是:你不想見見你男朋友嗎,他連個給他收屍的人都沒有呢。
關小雲看著堵在樓梯口那扇門前的一伙人,嘶啞地問道:“他在哪?我男朋友在哪?”
“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們就讓你見他!”江江高喊。
關小雲用一種要吃了他的眼神看他。
江江往同伴身邊縮了縮,這女人爺爺的事,他是絕對絕對不敢說漏嘴了,怕她想不開,什麼都沒說就自殺了。
關小雲垂著頭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大家漸漸開始不耐的時候,她才慢慢開口。
“我以為隻有我一個。”關小雲兩隻手插進頭發裡,用力揪住一把,“我沒想到程哥和阿宇竟然也……我不知道……阿宇為什麼……嗚嗚……”
樓梯上的女人失聲痛哭起來,這起悲劇跨度的時間很短,就是上周的事。
上周關小雲跟往常一下在景區巡邏,她下班回家的時候,發現門口的信箱裡有一封匿名信,信上說隻要她答應做一件事,就會支付她一筆錢。
關小雲以為是騙子就把信丟了,誰知當天晚上,她收到信息提示,卡裡突然多了十萬。
很快她就收到了第二封信,那個匿名人士透露,十萬隻是誠意,她開始信了。
“我起先沒想答應的……”關小雲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那筆錢我幾輩子都賺不到……我隻是想過得輕松一點,有錯嗎,我有錯嗎……”
聽她說的這些,眾人不言而喻,她這是被金錢誘惑了。
俗話說,富貴險中求。錯沒錯都是相對應的,他們是旁觀者,不好評價。
“我不明白,阿宇為什麼要和我走上一樣的路。”關小雲蹲下來,嘴裡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陳仰隔著點距離,俯視她的絕望:“你明白的吧。”
關小雲的身子一震。
“他妹妹的婚姻是個災難,她想開個店換種生活方式,可是開店需要本錢。”陳仰略微一頓,“他也有了喜歡的姑娘,要為他們的將來做打算。”
關小雲把頭埋進了臂彎裡,肩膀抖個不停。
“程金也差不多吧,”陳仰說。孩子要出生了,有個可以擺脫困境的機會掉在了自己面前,隻要抓住了,一家就能過上好日子。他即便明知有危險,還是會抱著僥幸的心理賭一把。
陳仰深吸一口氣,之前鄭之覃告訴他說“程關葉三人的共同點是窮”,當時他還不以為意,他認為三連橋有不少家庭的條件都差,那不算特點。
現在想來,那就是共同點,隻不過人生翻盤的機會沒有分散在所有疲於生機的人身上,隻給了他們三人。
沒誰關心所謂的報酬是多少,也不管匿名人士是獵奇還是出於什麼想法,他們隻想知道,關小雲做了什麼事。
然而關小雲又不配合了。
“叮”樓梯上響起一聲金屬輕響,喬小姐扣動打火機的蓋帽,“妹妹。”
關小雲沒反應。
喬小姐給她煙:“要嗎?”
關小雲接過煙,喬小姐彎腰給她點燃。
“程金偷的梳妝盒是幹什麼用的?”喬小姐倚著牆壁,旗袍開叉處的風光若隱若現,既有韻味又火辣利落,她不招手,就沒人看靠近。
關小雲第一次抽煙,才抽一口就咳嗖不止,她咳了會繼續抽煙,第二口好了一點:“大家在管理處上班,成天的圍繞著這些景點,會聽到些迷信類的東西。
“傳言那梳妝盒的主人生前是個待嫁的女子,她被情郎背叛,自殺了,一直住在盒子裡,隻要誰拿走盒子供起來,女鬼就會報恩。”關小雲說,“程大哥指著女鬼保護他的老婆孩子。”
“假的。”她笑出聲,淚流滿臉。
喬小姐輕嘖了一聲:“不但可憐,還蠢。”
關小雲蹬過去。
“還是個善良的人。”喬小姐挑眉。
關小雲徒然變色,她顫著手狠狠抽煙,邊抽邊笑:“我不善良,我自私,哈哈,我會天打雷劈。”
喬小姐掃了掃等結果的眾人,她見實際差不多了,就進入正題:“你究竟做了什麼事?”
關小雲抽了好幾口,她張張嘴,緩慢地蹦出三個字:“體驗館。”
大家一片哗然,體驗館?景區有那個景點嗎?沒有吧?
陳仰欲要找朝簡求證,他的頭皮猛地一陣顫慄,當初火車站的任務期間,他翻看的那本雜志是青城旅遊攻略,而其中的三連橋比虛擬世界的三連橋多了個地方。
陳仰進來這裡以後,他試圖回想那個多出來的地方是哪,可他怎麼都記不起來了,那部分記憶如同被全部摳掉了。
現在陳仰想起來了,那個多出來的地方就是體驗館!
他想起來了!
陳仰心跳加速,頭皮顫慄,他將抿白的唇貼在朝簡耳邊,呼吸急促:“你記憶裡的三連橋也有體驗館?”
朝簡道:“沒有。”
那一瞬間,陳仰的腦子裡閃過很多想法,流星雨似的劃過去了,沒留下痕跡。
陳仰聽見隊友們鬧起來,七嘴八舌,他也聽見關小雲說:“封起來了,很多年前就封起來了。”
“它的位置在哪?”喬小姐懶洋洋的語調和周圍的緊張格格不入。
關小雲不出聲。
陳仰冷不丁道:“位置是不是在管理處?”
關小雲放在膝蓋上的手劇烈一縮。
陳仰猜對了,不出意外的話,入口就在那個小門後面。可惜他們拿不到劉值的鑰匙,不能進去探個究竟。
“是在管理處,地下。”關小雲望著虛空,“要走通道,很長。”
她說體驗館原本隻是一個普通景點,在地下一層,會在旅遊節當天開放,遊客們進去聽舊時代的聲音,體驗過去。
某一年,體驗館發生異變,從那以後就被封了,也成了三連橋的禁忌。
她記事起,那個地方就是一塊空地,靠著紀念館西邊。
關小雲要做的事就是進體驗館,轉開一個圓盤,全程打開視頻將一切錄下來,信上的人叮囑她小心看守者們,她不當回事。她在三連橋出生長大,就沒聽過見過什麼看守者。
體驗館也隻在奶奶留下的日記裡看到過,很普通的一個景點。
至於異變,奶奶沒有記錄多少,隻寫了四個字。
關小雲說不清自己是為了錢,還是有好奇的成分在裡面,她按照奶奶日記裡的信息找到一個入口,偷偷進了體驗館。
在那之前,關小雲都沒想過會有生命危險,她隻當是有錢人差遣窮人,找樂子玩。
直到她走下臺階,穿過地下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見那個她以為不會有的圓盤,她不自覺地靠近。
大家聽到這,都屏住了呼吸。
“我意識到自己的狀態很詭異,就跑了,我沒碰圓盤。”關小雲繼續往下說。她回家發現手機都沒開,視頻也沒錄,但她不想再去第二趟了。
十萬塊已經花沒了一萬多,關小雲想辦法湊齊放在卡裡,她想的是,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窮就窮吧,至少安全。嘗過害怕以後,她知道,沒有什麼比平安更重要了。
可事情沒有讓關小雲如願,她的生活回不去平淡的時候了,因為有人盯上了她,還不止一個。
關小雲懷疑盯上她的就是那些看守者,她想報警,但如果報警,就會牽扯出她收過的信和錢,況且她也交代不出匿名人士的任何信息,她開始猶豫掙扎。
沒有人可以商量,關小雲焦躁神經質地到處寫“他們盯上我了!”,寫了很多。
那群看守者盯得很緊,關小雲想逃跑,可景區前後門都有人盯守,根本逃不出去。她隻能先躲起來再想辦法。
那時候關小雲還天真的以為,看守者們隻是盯著她,不會殺人滅口。後面的事都是她沒有想到的,一步錯步步錯。
關小雲因為一念之差害了自己,她躲藏的這段時間後悔不已,程金被殺的那時候,她怕得要死,更是想過自殺。
但她沒那麼做,她不在了,爺爺怎麼辦。
關小雲突然站起來:“我爺爺呢?”
眾人在忙著梳理關小雲所說,他們聞言,都沒和她對視。
“我爺爺呢?!”關小雲被不好的預感充斥,她煞白著臉,哭紅的眼睛瞪大,“啊!我爺爺去哪了?”
“死啦!”有人火爆地吼道。
關小雲呆滯地看過去:“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推開幾個人,往對方那邊去,結果還沒走兩步就往樓下栽。
張琦及時把人接住:“暈了。”
陳仰說:“先放著吧,我們理一理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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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上的眾人以小隊或個人模式散開,陳仰擰開樓梯口的門走進去,他把屍體往外拖了拖,放在門口。
“解題的方向錯了。”陳仰自言自語,“我還以為遺書裡的‘他們’是指管理處的劉值等人。”
“體驗館,體驗舊時代的聲音,是有畫面可以觀看,還是用耳朵聽?看守者是當年目睹異變的那群老家伙嗎?也有可能是他們的後人。”
陳仰捋著思緒,目前的進展全部推向了明天的旅遊節。關小雲沒碰圓盤,體驗館還是封起來的樣子,那明天會有意外嗎?
葉宇和程金都死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關小雲一樣,進去發現不對勁就跑了。
陳仰隨便在地上坐下來,他讓朝簡檢測自己的體溫和心跳:“我感覺我的阈值升上去了。”因為現在的他挺平靜的。
朝簡檢測了一番:“沒事,有波動是正常的,不用管。”
陳仰把手給朝簡,讓他捏。
樓道裡隱隱有細碎聲音,陳仰很熟悉,那是藥片在瓶子裡碰撞的聲音,他往樓下探了探頭,發現喬小姐在吃藥。
陳仰忍不住出聲,關心地詢問:“喬姐,你怎麼了?”
喬小姐咽下藥片:“治性癮的。”
這回答直白到了極點,陳仰聽得抽口氣。怪不得她在這裡沒有和哪個任務者糾纏,也沒接近Npc們……
畢竟不論是痕跡,氣味,還是狀態都能看得出來。
喬小姐收起藥瓶,手指在卷發裡穿梭,指甲油換成了正紅色,被她雪白的膚色一襯託,豔得讓人移不開眼。
本來她是個享樂主義,命運給什麼就接什麼,權當是放松解壓了。
去年年底發生了一件事,一個床伴的老媽找偵探查到她的住處,要給她下跪,求她放過自己兒子。
那兒子也給她下跪,求她別不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