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想辦法疏通完擠在街角的遊客,他看一眼彎腰去撿掉落在地的塑料碗筷的女人,心裡頭生出無數感慨。夫妻做到這個份上,跟仇人似的,還有繼續的必要嗎?沒有了吧,那為什麼不離呢。
陳仰瞥朝簡。
朝簡知道陳仰在想什麼,隻回了幾個字:“未婚,不清楚。”
“……”陳仰揉眉心,總的來說,經濟條件不是婚姻最重要的東西,卻是必不可少的。
陳仰發現女人看著一個方向發愣,他將視線移過去,見是十元店。
那店裡的遊客進進出出,很熱鬧。
陳仰的餘光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心裡一動:“在景區開個那樣的店,賺錢。”
女人垂眼:“要本錢。”
陳仰說:“有進貨渠道的話,本錢應該不需要多少。”
“不需要多少,那也得有啊,總不至於是一塊兩塊吧。”女人滿身灰敗的味道。
陳仰看看走近的幾個遊客:“有人來買糖水了。”
女人立即打起精神。
陳仰站到一邊,就著朝簡的手喝糖水,眼睛往女人那看,哥哥恐怕是她灰暗人生路上的唯一希望。
然而哥哥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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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喝著糖水,傷感別人的人生的時候,三角橋另一處真在發生一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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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精神病堵在巷子裡無差別殺人,不管是誰,看到就捅。
幾個任務者眼看有遊客受傷了,他們為了不觸犯死亡禁忌,不得不上去制止,卻低估了精神病的武力值。
那很可能是個退伍|軍|人,年輕時候當過兵,身手老練,他們應付得並不輕松,其中一個任務者不幸被捅倒在地。
精神病踩著她捅了十多下,直到她不動了為止。
剩下的任務者嚇傻了,他們不敢上前救她,本能的想要逃跑。
巷口的林書蔚渾身發抖,他看到了就不能當做沒看到,否則就會像那幾十個任務者一樣,以“沒有維護治安秩序”為由,被厲鬼殺死。
“怎麼辦?四哥?阿寧?小胖?李老頭?”林書蔚一步一步往巷子裡邁,嘴裡喊著一個個名字,滿臉的驚惶,“四哥……四哥你在嗎?四哥!”
“讓開!”背後有個聲音跟林書蔚同時響起,他下意識靠邊,一道人影從他身前跑過,帶起一陣荒野枯草般的涼風。
林書蔚呆呆望去,那人影將手裡的斜挎包取下來砸向精神病,回頭衝他喊:“林書蔚!”
女孩的眼裡燃著一片大火,她燒著自己,也燒到了林書蔚,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跑向了她,並且一拳揮向那個精神病,出手很快。
其他任務者見狀也加入進去。
林書蔚幾人前腳制服了精神病,後腳就來了三五個戴紅袖章的,他們看似有條不紊地處理善後。實際很慌很趕,生怕事態嚴重,影響到旅遊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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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裡靜下來以後,阿緣才撿起自己的包挎回身前,她急著去找表姐,卻在看見癱坐在牆邊的林書蔚時,腳步頓住:“你沒事吧?”
林書蔚答不出話。
阿緣從包裡拿出小瓶的礦泉水遞過去:“喝點水緩緩。”
林書蔚遲鈍地抬起頭,颧骨高高突起,臉蒼白:“阿緣,四哥走了。”
阿緣拿著礦泉水瓶的手一抖。
林書蔚瘦弱的脖子後仰,流著淚的眼睛望著細長的天空:“他們都走了,他們丟下我了……全都走了……”
林書蔚一直說一直哭,阿緣在原地站了許久,她蹲下來,輕聲道:“不是你不要他們的嗎?”
林書蔚無措地搖搖頭:“不是啊。”
“不是,不是那樣的!”林書蔚的情緒開始失控,他急促呼吸,喉嚨裡溢出瀕臨死亡的哭叫,“是他們偷偷達成了協議,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一句話沒說就走了,連再見都……”
林書蔚的話聲停了下來,他看著眼圈漸漸變紅的女孩,張了張嘴。
阿緣把臉扭到一邊,去年她做完老樓送快遞的任務回去就查了很多資料書,也咨詢了有權威的醫生。
林書蔚不是分裂症,他是……模仿。
“他們的生死由你決定,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阿緣在哭出來前起身離開,她背過身,眼淚掉了下來。
其實她不是脆弱的人,她也不喜歡流露出自己的內心情感,這次不知道怎麼了,就是難以抑制。
“我叫楚肆,你可以叫我一聲四哥。”
那個冷峻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阿緣沒想到,初見就是永別。
不能說是初見,那就不是楚肆,他們從來就不曾相識。
僅有的一次接觸,還是林書蔚模仿出來的。
那次接觸成了阿緣的心魔,她已經兩次進出幻境了,下次不一定能出來。
身後響起了無助的嗚咽聲,阿緣的腳步不停,都是命。所有人都在命運的腳邊跪著。
林書蔚隻是發出痛苦的喘息,眼裡卻幹幹的,不再有眼淚。
阿寧跟小胖,李老頭,以及楚肆是他第一個任務的隊友。那時他們五人進了一條塞滿無數孤魂野鬼的隧道。
路很長,隊友們陸陸續續都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很害怕。
那種孤獨絕望讓他生不如死,可他的求生意識卻不死不滅,最後他不知不覺中學隊友們說話,幻想他們還在自己身邊。
走完那條隧道,他們就是一起的了。
現在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阿緣說的沒錯,他做出了選擇,是他選的。
有隊友們陪著挺好的,仿佛恐懼和不安都能一分為五,所以他為什麼要決定自己走呢……
林書蔚扶著灰冷的牆壁爬起來,那是因為有個老任務者說,他隻有一個人做任務,才有可能看得見終點……
他想看看終點,死在那也行。
第172章 黑色奇跡
阿緣離開小巷, 一雙哭過的眼睛四處張望,她頭上的皮筋掉了,半長不短的發絲散開, 風吹過, 發梢揚起, 又颯又野性。然而她的靈魂正在衰老。
“美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一道年輕的男聲從左邊響起。
阿緣看一眼滿眼真誠的陌生青年,這次的任務者比較多,有些她都記不清臉, 她不確定這個是不是隊友。
不過不重要。
“不需要。”阿緣冷淡地說完就走了,林書蔚模仿的楚肆救過她一命, 然後她有了心魔。
這讓她深刻明白一件事, 在任務世界欠什麼都不能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會被規則利用。
阿緣眼底的堅決隻維持了十幾秒就不見了。
無論是現實世界, 還是任務世界都充滿了意外和變數,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預料的,就像她認識“楚肆”。
阿緣撫過眼前亂飄的頭發,手腕上空蕩蕩的,她那串開過光的佛珠丟在了一個幻境裡面。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 她的世界就裂開了, 那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到她進了這裡。
“阿緣!”表姐從人群裡飛奔過來。
阿緣將圓乎乎的表姐接住,身體被她的那股衝勁帶得往後退了幾步,站穩:“表姐,你悠著點。”
“我一轉身你就沒了,把我給嚇的。”表姐抓阿緣胳膊, 不知碰了她哪,她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表姐連忙撸起阿緣的衣服袖子,她看到什麼,嘴唇哆嗦:“你這怎麼受傷的?”
阿緣垂眼看了看,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臂上青了一大塊,有點滲血,應該是那會在巷子裡不小心撞傷的。
“有個精神病無差別殺人……”阿緣講了事情經過。
表姐聽得連連吸氣,眼淚也哗啦哗啦往下淌:“那個被捅了好多下的隊友她,她……怎麼樣?”
“死了。”阿緣咬住嘴裡的軟肉。
表姐哭得更兇,要防厲鬼,還要防Npc,太難了。
阿緣從身前的斜挎包裡拿出紙巾,抽一張蓋到表姐鼻子上面,給她擤鼻涕。
表姐比她大兩歲,看起來卻比她小。
“阿緣,你不是說那個陳先生很厲害,而且能信得過嗎,我們去找他吧!”表姐想一出是一出,手已經用力攥住她往前拽,腳步倉皇。
阿緣反手去抓表姐:“不行。”
“為什麼?”表姐用袖子擦了擦臉,“你是不是怕陳先生的小男朋友?說實話我也有點怕,那個弟弟很危險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他的小男朋友被他吃得死死的,隻要他點頭,對方不敢怎麼……”
阿緣打斷表姐,態度強勢:“不行就是不行。”她這個任務的狀態比去年老樓那時差多了,去找陳仰隻會拖後腿。
手忽然被拉了拉,阿緣嘆息:“表姐,這件事真的不可以,就我們兩人挺好的。”
“不是,阿緣,你看那邊。”表姐示意她看一處方向。
阿緣轉頭望去,說曹操曹操到,前面不遠就是陳仰和他的小男朋友。
河邊的一排椅子上面坐了不少遊客,陳仰四人找到空椅子坐下來,兩兩挨著,還不朝一邊坐。
陳仰和朝簡面向河邊,阿緣跟表姐面朝街巷。
阿緣理了理發絲,短短的指甲刮擦著頭皮,表姐有一點說對了,她確實怕朝簡。
在她還是新人的時候,親眼目睹朝簡發病發狂,能不怕嗎,心理陰影般的存在,即便過了好幾個月再見,她還是會不由得回憶那個血性殘暴畫面,激起頭皮發麻的感覺。
“阿緣,給你這個。”陳仰遞給她一袋花生糖。
阿緣回頭去接:“謝謝。”
女孩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被初春的陽光籠住,沒什麼生機。
陳仰喝口水衝淡嘴裡的糖水味,眼睛看著河邊的一簇綠色:“你們上哪來的?”
和他錯開坐的表姐妹兩人都沒出聲。
陳仰擰上瓶蓋把水給朝簡,他的手肘撐著腿部,伸頭看金燦燦的河水,感受這虛假的靜謐。
朝簡將棒球帽往上抬抬,露出高眉弓和深黑的雙眼。
人潮裡響起“咔嚓”聲,朝簡皺了皺眉頭,陳仰安撫道:“換成我,我也拍你。”自成一景,濃墨重彩,隨便拍拍都是藝術品。
朝簡瞥他:“那你怎麼不拍?”
陳仰抽著嘴拿出手機,對著朝簡拍了好幾張。
偷聽的阿緣跟表姐:“……”
表姐小聲說:“阿緣,我們真的不和陳……唔……唔唔!”
阿緣捂著表姐的嘴,眼神警告了一番才撤開手。
表姐徹底打消了那個想法,蔫蔫地吃起了花生糖,她別的本事沒有,牙口好,這口牙咬過很多食物,咬過出軌的渣男,還咬過蜘蛛一樣在牆上爬行的怪物。
陳仰不知道表姐妹兩人的交流戰,他把小腿抵著朝簡,腦子裡全是目前牽出來的信息點。
關小雲家的女碎屍身份未定。
關小雲跟程金的屍首還沒找到,生死不明。
程金計劃買別墅買車,跟老婆說很快就有錢了。
葉宇的屍體在關小雲房間的床底下,他妹夫爛泥扶不上牆,妹妹想搞個門面,缺本錢。
劉值前面那家的大爺沒有妻兒,卻在屋裡燒紙錢。
有個傻子學程金老婆慘叫,還學吊死鬼。
陳仰捋得頭疼又焦躁,太陽穴突突亂跳,一隻手從他的手臂裡繞過來,握住他的手。
無根修長的手指插進陳仰的指縫,扣住,耐心十足地摩挲。陳仰忽地明白朝簡為什麼不能參與這個任務了,所有人裡面就他阈值高,他要是能參與進來,那他就是大家的外掛。
朝簡對陳仰笑笑。
陳仰的心髒跳了跳,撇開頭不看他,下一刻卻又控制不住地把頭轉回來,回了一個笑容。
不時有戴紅袖章的人經過,每個人的身手都沒有絲毫懶散的氣息,他們會回答遊客的問題,會四處巡邏,提防禍事發生,工作期間十分認真。
陳仰捕捉到一個戴紅袖章的出現時,阿緣的表情有點變化,他挑挑眉:“出什麼事了?”
阿緣說了精神病的事。
“智力方面有問題嗎?”陳仰調過身問,“身形怎樣,胖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