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的那一刻,教室裡猶如變成被一根長杆攪亂的湖水,班主任把課本往胳膊裡一夾,端著茶杯開門出去,拉椅子聲,勺子刮擦飯缸的清脆聲,說話聲,腳步聲奏起放學的交響樂。
陳仰偷看手機,上課的時候時間的流速是正常的,下課後就又開始加快。
文青來喊靳驍長和陳仰,手指指窗臺。
陳仰望去,窗臺外面擺了一排不鏽鋼飯盒,他一看就知道哪個是自己的,就跟進教室的時候找座位一樣。
“你們先走。”陳仰給文青使眼色,我有點事要確認,一會食堂門口見。
文青和靳驍長一人拎一個飯盒下樓,吃不吃飯無所謂,關鍵是融入集體當中。既然到了放學的時間點,那就去食堂。
“他的狀態不錯,我還以為他會習慣性地喊,朝簡,朝簡,朝簡,然後意識到人不在身邊就會頹喪無助。”文青把玩長勺子,“啊對了,他還習慣拉朝簡,走哪拉到哪,這一下估計挺不適應的,可憐。”
靳驍長:“不聊時間信息?”
“不聊,沒勁。”文青神情恹恹,“我指望白教授給力點,結果哪知道他是假清高真憨憨,做任務規規矩矩,很無聊。”他又想到了誰,眼裡的死水活了起來,“還是有期待的,晚點我要隆重出場演一出好玩的。”
“那你要失望了,”靳驍長知道文青指的是哪個人,“不過是個小魚小蝦,給不了你精彩的舞臺。”
“有比沒有好,湊合吧,老師告訴過我,做人要知足,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文青忽然往靳驍長跟前湊,“你的嘴裡怎麼會有奶味?”
靳驍長將文青的腦袋扣住,撥開。
“陳仰的吧,他吃的奶片不甜,奶味重。”文青用飯盒撞了下靳驍長的飯盒,“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不待見他,還吃他奶片,太狗了吧,人間狗王。”
靳驍長的氣場變得凌然危險,他抓幾下亂糟糟的額前卷發,眉眼又慵懶起來:“講話文明點,青青。”
“我叫文青,不叫文明。”文青跳下臺階轉頭,仰起臉笑嘻嘻道,“老靳,問你個問題啊,信念感是什麼東西?”
“是希望。”靳驍長從文青身側走過,那雙藍綠的眼睛像是能穿透浮塵去向遠方,那裡有平平淡淡的風吹茅草,炊煙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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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在安靜的樓道裡呢喃:“哇哦。”所以呢?希望又是什麼東西?
樓道口傳來靳驍長的聲音:“青青,下來。”
“你等著,我這就下去打你!”文青把飯盒晃得當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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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就剩幾個人了,陳仰是其中之一,他慢慢悠悠地收拾桌上的課本,手肘裝作不經意地碰了下同桌。
“诶,姜未。”陳仰湊近,他不會傻到直接問“為什麼開學一周了,今天卻在學第一課”,試探需要技巧。
“這一周你是怎麼過的啊?”陳仰態度和煦地笑著問道。
“就……在家看書。”姜未有些磕巴。
陳仰笑容不變,原來是學校放了一周假。原因大概跟小張的死有關,班上死了個人,家長那邊肯定會有顧慮。
“真佩服你,我都看不進去,我一想到我們班死了個人,我就害怕。”陳仰說著就神經兮兮地往小張的座位那看,“你不覺得他還在教室嗎?”
姜未說:“人死後沒有鬼魂一說,那隻是電磁。”
“女生感性又怕鬼,喜歡胡思亂想,學校沒辦法就讓我們回家待了一周。”姜未對這一點不贊同,“時間很寶貴,不該那麼浪費。”
陳仰抹把臉,又抹一把,不太適應失而復得的膠原蛋白。
“停一周課還是有必要的,現在我看大家都不提張同學了。”陳仰一愣,怪不得剛才那節課班上的氣氛沒有半點壓抑。
涉世未深的少年時代新陳代謝快,情緒的覆蓋性強,一周時間過去,新同學的死帶來的觸動稀釋得差不多了。
姜未起來把椅子往裡面放了放,陳仰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陳仰在窗臺外面拿了屬於自己的飯盒,一轉身發現走廊上的姜未校服裡面的格子襯衫變成了毛衣。他扣飯盒蓋子的動作一頓,闊步邁向走廊邊沿往下看,樹葉全黃了。
“怎麼了?”姜未問。
“沒什麼,我看食堂人多不多。”陳仰說。
姜未往前走,陳仰落後一點快速找機會看手機,一個多月過去了。現在是十一月初一,星期一的中午放學。
陳仰發覺姜末停在了樓梯口旁邊的角落裡,他走近道:“怎麼不下去?”
“3班跟4班又拖堂了,人太多,我等會。”姜末說。
陳仰看了看空蕩蕩的樓道和走廊,一股涼意直衝他的頭頂心,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頂,咬住拉鏈頭。
鬼故事裡有類似的老梗,譬如一個人上空著的公交車,另一個人說都坐滿了。
姜未剛才說的話有一樣的夏日制冷功效。
“我擦,老子特地晚點走,怎麼現在還這麼多人?!”鍾齊殺過來抓狂地抓了抓頭,他一把攬住姜未,“班長,等會食堂人就多了,排隊排死!排到自己的時候好吃的菜都沒了!趕緊的吧!”
陳仰目睹又黑又壯的鍾齊帶著文氣的姜未往樓下走。樓道裡像是有很多人在下樓,鍾齊一邊擠一邊大喊:“借過!借過借過!”
“靠!誰踩我腳了!”鍾齊鬼叫。
陳仰看到的從始至終隻有鍾齊和姜未,那兩人沒有在演,這點他能分辨得出來,他咬著拉鏈頭磨了磨牙,想起了操場無風刮起的那片灰塵,飛出去的石頭子。
當時也有很多人在走。操場上不是隻有高一(1班),還有其他班級。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三十多人都排好隊了,廣播裡還在放集合的音樂,放了有一會才換掉的原因。
那是在等其他班集合,等所有班級都組好隊伍。
陳仰吐掉拉鏈頭下樓,他起初還在想,整個學校就一個班,老師和十六個學生會露出怎樣的異常,結果沒有,他們照常上課下課,原來是他想錯了方向。
任務者們眼裡的學校隻有高一(1)班,而那些人過的是正常的校園生活,時間也沒有快進沒有跳躍,很正常地往前走。
陳仰去食堂門口跟隊友們會合,他在一波波飯菜香裡透露了自己的發現和分析。
大家都有手機,時間的問題他們都知道,也看出了季節的跳躍變化,隻不過他們沒有輕易找同桌試探調查,怕暴露自己,或者牽扯支線任務。
個別人僥幸地想著,最好能混到最後。
“兩條時間線。”陳仰說,“我們在一條會快進會突然跳躍的時間線上,而那十幾個學生和老師在正常的時間線上。”
“我們走的這條時間線是根據事件來的。”白棠接道,“上課的時候時間正常,去操場集合到回教室的那二十分鍾課間操時間也正常,二十分鍾結束後本該是第三節 課卻直接跳過去了,上課鈴一響又變得正常,下課後再次快進跳躍,從九月中下旬到了十一月初。”
那對閨蜜你看我我看你,聽不懂教授講的,她們小聲說:“教授,你能不能給我們重講一次?”
白棠概括道:“我們的時間線是跟著某個人走的,時間正常流速的是那個人想要感受的部分,其餘的就都跳過去了。”
陳仰說:“就像是看電影一樣,不感興趣的劇情會快進。”
大家這才明白其中的名堂。他們現在回憶高中,會發現有些事因為各種因素被記下來,而有些事早就不記得了,遺忘了。時間線的正常或跳躍差不多是這個理吧。
食堂門口的十九人一時都沒出聲。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群裡禁言?”文青抓起靳驍長的左手臂,掀他的校服袖口看腕表,“這會的時間走得很正常。”
陳仰思慮道:“對那個人來說,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事,所以沒跳過去。”
“中午放學來食堂吃飯而已,幹嘛不省略?”錢漢不解地咕哝。
“也許這天中午對那個人有特殊意義。”陳仰總結道,“目前沒跳時間的事是開學的自我介紹,課間操,第一節 語文課,十一月第一天的中午。”
“那麼重點來了,”文青誇張地故弄玄虛,“所以,這條時間線是誰的?” 他站到花壇邊的臺階上背對著陽光,臉上掛著純真無害的微笑,“我們在誰的記憶裡呢……”
文青突然伸手一指:“林同學,你來回答!”
林承業走著神,他聽到文青的喊聲嚇一跳:“什麼?”
“可不能三心二意啊。”文青擺出善意提醒的姿態,“運氣不好會死翹翹哦。”
林承業幹笑:“我會注意的,謝謝文先生的忠告。”
“客氣了客氣了,大家都是同學,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文青擺擺手,重復了那個問題。
林承業說:“那個班主任吧。”
“任務提示‘你不學不要耽誤別人’,這是老師的角度說的話。”他有理有據,邏輯在線。
陳仰瞥林承業,這人一出場就挑起了文青的某根神經,什麼原因他還不清楚。
成了高中生,林承業還是白白胖胖的,讓人看著想捏他的臉揉搓幾下,這長相很容易有好人緣。
對於林承業的說法,隊伍裡有贊同的聲音,也有反駁的聲音。
“對,我也想說來著,厲鬼就是他!”
“可是當時小張死的時候,班主任就在講臺上。”
“分身術啊。”
“……”
一個馬尾女孩說:“我的想法跟林先生一樣,任務提示透露了厲鬼的身份,不是班主任,就是另一個老師。”
她叫楊雪,也有一張學霸臉,而且是成績好長得很古典的才女類型,仿佛隨時都能掏出一把古琴撥一下。
陳仰聽大家的討論,肚子咕嚕叫,他有種真的上了一上午課的感覺,食堂裡面的香味往他面前飄,魚香肉絲,海帶冬瓜湯,花菜炒肉……
白棠看陳仰吞口水,他猶豫著輕碰對方的衣袖:“要不你先進去打飯?”
“沒事,我還能撐。”陳仰說。
白棠見陳仰堅持就沒再勸,他們還不熟,如果向東在,說不定能幫他們搭線……不能,白棠清醒過來,自嘲地輕蹙眉心,向東隻會和陳仰組小隊,不會管他死活。
“這個任務的死亡條件是不要打擾別人學習。”白棠壓下不合時宜的失落情緒,“任務是在這裡上完高中?”
“時間線這麼跳,很有可能哦。”文青滿臉的期待,“那是不是有高考倒計時一百天的標語口號?我還沒見過,一定很激動人心!”
眾人:“……”
錢漢感覺天都塌了:“天啦,要到高考的話,那得在這裡待多久啊,現在才高一。”
“快了,”錢秦說,“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快到了。”
氣氛有些窒息。
“應該會跳過去的吧?考試很枯燥的,毫無意義,時間線的主人肯定會省略。”學渣錢漢抓緊他哥的手。
“老師喜歡。”學渣曾進潑冷水,澆錢漢也澆自己,“如果真的像林先生和楊小姐說的那樣,這是某個老師的時間線和記憶的話,期末考應該……”
“別說了!”又一個學渣林承業大聲阻止。
“對對對,不是才十一月份嗎,現在說這個沒有意義。”立馬有人受不了地附和。
於是這個問題匆匆開始匆匆結束,顯現出隊伍裡的學霸學渣比例。
陳仰往食堂裡走,他回頭說:“對了,我同桌姜未是班長,跳過的時間裡有競選班幹部的事。”
“你是數學課代表。”錢漢見縫插針,那針巨粗巨長,陳仰被扎得差一點吐血身亡,他抹抹嘴角不存在的血跡,“我有心理準備。”
陳仰轉而就問錢漢是哪來的消息。
錢漢撓後腦勺:“放學下樓的時候,我從王娟那裡打聽到的。”他看著心不在焉的陳仰,“陳先生,你數學不好嗎?”
陳仰笑:“這讓我怎麼說?我是文科生,而且是畢業多年的文科生。”
大家:“……”可以了,不用說了。
文青跑下臺階靠近陳仰:“帥哥,你好慘。”
“我現在想吃飯,吃完再想對策。”陳仰餓得眼前飄星星,他欲要扭頭問朝簡吃什麼,話到嘴邊被他咽了下去,又苦又澀。
文青一看陳仰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起朝簡了,習慣很可怕啊:“要是有人找你講數學題,你不會講,算不算耽誤對方學習?”
“直接告訴對方我不會就行。”陳仰說,“要是不會還裝成會,浪費別人時間耍人玩,那就不行。”
文青望著陳仰走向一個窗口,他對靳驍長挑眉,聽到沒,不用我們操心。
靳驍長理所應當道:“青青,你去給我打飯。”
“我還想這麼說呢。”文青笑嘻嘻,“老法子,石頭剪刀布,贏的那個給對方打飯,一把定輸贏。”
靳驍長勾唇:“來。”
幾秒後文青拿著兩個飯盒去窗口,周身氣息陰鬱得嚇人,好氣,但還是要願賭服輸,因為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是他的人生定義,一旦下了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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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飯的窗口有兩個,後面都是打菜的,陳仰隻能看見十幾個人進出,然而飯桶跟很多菜就剩個底了。
哪怕這個場景能勾起學生時期的回憶,陳仰依舊覺得瘆得慌。
陳仰打了三兩飯兩葷一素,飯盒裝得滿滿的,他吃了一口,感覺是學校的味道。
文青故意把靳驍長的飯盒丟窗口那裡,他端著自己的去找陳仰。
“這個菜你還吃啊。”文青指指陳仰打的土豆燉牛肉。
陳仰眼神詢問。
文青說:“你連著吃二十多天了。”
陳仰咽下嘴裡的食物:“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