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仰抽完煙掐掉煙頭,他跟鳳梨搬開櫃子,露出後面的牆面。
“這,還有這,”鳳梨挨個指,“這幾個地方都有最近修補的痕跡。”他扣下修補的石灰,發現石灰底下有幾處大的凹陷。
“像是被什麼東西砸過,”小襄的眼裡浮出睿智跟沉著,平淡普通的五官發著光,“而且這麼大的凹陷,不像是普通的錘子之類留下,更像是工地上用的那種大的砸牆用的鐵錘。”
陳仰走到房門口,聞著朝簡氣息裡的奶香回到房間,來回走了兩遍。
“你遛彎呢?”向東吼一嗓子。
“遛屁。”陳仰啃著手指關節自言自語,“戶主給兇手開門,發現ta拎著鐵錘,她慌忙從客廳往房間跑,想要關房門卻沒關上,兇手抡著鐵錘進來欲行不軌,牆上的痕跡是她躲避時留下的……”
鳳梨想象女孩子被兇犯拿大鐵錘砸的情形,他見慣了鮮血跟打殺都有點不舒服:“遇到那種情況應該往樓下跑啊。”
小襄淡聲道:“大多數人都會往家裡跑,試圖把門反鎖。”
“鎖了也會被錘開啊,最好還是在樓道裡求助鄰居。”鳳梨嚴肅地說道。
小襄慢悠悠道:“那個中年快遞員被物業拿著菜刀追殺的時候,他邊跑邊喊,有人開門救他嗎?”
鳳梨啞然。
“不過是住在一棟樓裡的陌生人而已,非親非故的,普遍都是事不關己,怕被報復。”小襄理了理肩頭卷發,“我記得有個新聞,殺人犯就在小區樓下行兇,有業主目睹了那一幕都不敢報警。”她平鋪直敘,沒投入什麼情感,講故事一般,“這跟中年快遞員的遭遇多像,501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
小襄又不痛不痒地說了一句:“說不定不止501,當時還有其他住戶聽見了呢。”
幾番話的重點是,看到了嗎,這是一個絕望而現實的世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鳳梨被一大股陰暗的負能量壓倒了。
Advertisement
“所以說社會新聞要少看。”門口傳來虛弱的聲音,阿緣醒了,她被林書蔚用沒受傷的手扶著,臉色蒼白如紙,眼睛明亮似火,“我們還是要相信世上有好人,好人有好報。”
陳仰吐出一口濁氣,他對阿緣的第一印象很好不是沒道理,沒有人不喜歡正直善良,陽光璀璨。
朝簡看過來,陳仰跟他對視,對他笑了笑。笑得有些溫柔。
.
大家在客廳整理頭緒。
任務進行到這了,不會再有新人物加入,說明兇手就在這棟樓裡,是收到過快遞的其中一戶。
那個人知道502的住戶是個女孩子,單身女性,並且經常收快遞,對快遞員沒有戒心,於是對方就找了個合適的時機假裝快遞員……
兇手既然在出現過的人裡面,那麼就要用到排除法了,這個方法在某些時候很好用,譬如這樣的情況。
“是不是402?”林書蔚嘴裡發出女聲,“據我分析,物業追著快遞員去了402,提示啊。”
鳳梨激動拍大腿:“就是402!”
“402是裝修的,有鐵錘也有水泥跟石灰,修修補補很容易。”他蹦起來,滿面紅光,“而且402跟502就隔著一層,很近,402的工人隻要稍微觀察觀察就能了解樓上住戶的簡單信息。”
鳳梨想到了什麼,自我懷疑:“可是小襄送快遞的時候,那三個工人還幫她躲避物業鬼來著,好人不是嗎?”
“好人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好人,壞人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壞人。”小襄回答鳳梨,“人性是多面的。”
鳳梨感覺小襄好負能量,雖然這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對人生的理解和活法,所謂的通透?他看向陳仰:“仰哥,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陳仰往門口走,他走了幾步回頭,朝簡沒像以前一樣形影不離地跟著他,隻是在他看過來時抬了一下眼簾。
不習慣帶來的情緒不淡也不濃,仿佛一片落葉被風吹著停在了陳仰的心口,微涼,他定定神就開門出去,反手帶上門。
陳仰站在門口做了個深呼吸,他將任務相關暫時丟一邊,轉了轉心念扮演一個假裝快遞員的不法分子,亢奮又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放在背後的手握在一起,像是拿著鐵錘,另一隻手“扣扣”敲門:“你好,送快遞的。”
這句話猶如一把時間的鑰匙,屋裡的時空動了。
502的住戶小姑娘在拆快遞,肩膀跟耳朵上夾著手機:“親愛的程女士,有何貴幹啊?我在拆快遞,是啦是啦,又到了把衣櫃裡那些換新的季節,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要的就是買買買,內衣?還沒到呢,顯示在派送中,估計也快了……我連男票都沒,你送我情趣內衣當鎮宅之寶啊?”
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小姑娘翻著白眼哼哼:“我就知道!果然是買兩件有優惠!”她正在跟她的好友打電話。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外面傳來一聲:“送快遞的。”
“哎呀呀,有快遞,肯定是你給我買的內衣到了,我等會再跟你說哈!”小姑娘掛掉電話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個陌生面孔。
她反應過來想關門卻被一把推開,那人拎著鐵錘進去。樓梯口響起了受驚的鈴鐺聲。
畫面消失,陳仰還站在門口,他想起了小孩破破爛爛的臉,第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是被什麼東西砸爛的。
現在他知道了,是被鐵錘砸的。
陳仰敲門,給他開門的是朝簡,兩人四目相視,一個走進來,另一個側身,他們並肩站在了一起。
鳳梨見陳仰投來求證的眼神,他搖了搖頭,雖然他給402送過快遞,可是當時那三個工人沒有全都跟他面對面。再加上那會他隻想著快點離開,也沒留意他們的相貌特徵。
“是。”之前被那三個工人圍著,見過他們正臉的小襄篤定道,“他是402的工人,張明。”
鳳梨張了張嘴:“為什麼啊,你不是說他要求婚了,很幸福嗎?”
“那個時間點的他看起來是很幸福,誰知道婚有沒有求成……”小襄想到什麼,頓了一下,“彩禮。”
“什麼?”
“當時一個工人問女方家裡要的彩禮多不多,張明說還沒提。”小襄隻說到了這裡,她一直覺得這場悲劇的起因有哪裡不對勁,現在終於弄明白了。
張明是個成年男性,搞裝修的,手勁大體力好,他如果隻是看上了獨居年輕女性的身體,不需要特地帶大鐵錘上門,甚至追著女性進房間揮動鐵錘想要砸死她。
張明的真正目的是……錢財。入室殺人搶劫。
而見色起意是大多男人的劣根性,反正人都殺了,已經犯了罪,不差那一點。
至於他為什麼要走上那條罪惡之路……人生充滿了太多的變數和意外,誰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曲曲折折和心酸苦辣陰暗扭曲。
客廳靜得過了頭。
現在確定了兇手,隻要告訴物業任務就完成了。陳仰讓其他人在這等著,他和朝簡去了天臺,小襄跟在了後面。
除了自己,小襄誰都信不過,她要參與任務的最後一環。
陳仰沒意見,他虛虛地碰了碰朝簡受傷的那隻手:“出去了就就好了。”
任務者的身份當久了,陳仰越發覺得傷帶不到現實世界是給任務者的通關獎勵。一隻手按上他的頸椎,他被電到一樣渾身發麻。
“你遇到鬼孩子的幾率比別人大。”朝簡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陳仰一個激靈,上樓的腳步停了下來:“為什麼?”
“因為他們能看透你的心,知道你有一個想要當哥哥的靈魂。”朝簡捻他後頸的咬痕。
以為能聽到什麼隱秘的陳仰:“……”
“說白了就是你想當哥哥的執念影響了你的磁場,你把執念忘掉,他們就不會接近你。”朝簡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徐徐響起。
“這麼簡單?”陳仰說,“那就不當了。”他現在對鬼魂的免疫力提高了不少,可鬼孩子還是殿堂級別。
陳仰剛說完後頸就一疼,他福至心靈道:“隻當你哥。”老臉都紅了,哎。
捏著他後頸的兩根手指松開力道,改正摩挲他被捏過的那塊皮膚,他猶如被羽毛掃耳朵,痒得要命。
“不想在任務世界遇到他們,就牢記你說過的話,一點念頭都不能有。”朝簡強調道。
陳仰說了聲“好”,他見朝簡又要重復就脫口而出道:“等我忘了你再跟我說就好了。”
朝簡的唇輕動,他說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
天臺還是深夜,物業在刷油漆,他根本聽不見陳仰的聲音。
小襄也試著跟物業溝通,同樣沒用。
陳仰瞥朝簡,想讓他這個遊走在規則之外的bug黑戶試試。朝簡丟了個奶片包裝紙過去,沒碰到物業的身體。
不行。
陳仰面色凝重道:“看來我們要把死後的物業吸引出來。”
“他隻殺快遞員。”小襄說,“現在已經沒有快遞了,我們做不成快遞員,”她從塗著豆沙色唇膏的唇間吐出兩個字,“死局。”
陳仰心想,不會有死局的,任務的初衷從來就不是團滅,它會給任務者們留活路,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快遞,要送快遞……陳仰走到天臺邊沿往下看,一張慘白的臉向上仰著,放大的瞳孔對著他。
明明隔著八層樓的距離,卻像是面對面,臉貼著臉,屍臭味往陳仰呼吸裡鑽。
中年快遞員又拉了一車快遞在樓下!
現在下樓拿個快遞再送上來就好了,可下樓的途中怕是不會讓他們好過。
陳仰匆匆拉著朝簡離開天臺,小襄緊跟其後。五樓樓梯口的向東四人問了情況就和他們一起下樓。
七人都不是小白,扭曲殺氣出現在樓道裡的那一刻,他們全部察覺到了,反應各有不同。
向東想加入戰局卻隻能罵罵咧咧地幹嘔,頭暈眼花下盤不穩,鳳梨撈著他火速下樓梯,既然幫不上忙就並不能沾著空間礙事。
而小襄也背著阿緣離開,林書蔚跟在她們後面。
陳仰一腳踹開撲過來的男人,拳頭還沒揮過去,他就隱隱聽到了自己頸椎斷裂的“咔嚓”聲,斧頭劈開虛空砍向他的血腥殺戮燻得他眼前發黑。
“嘭”“嘭”“嘭”
樓道裡響著令人恐懼的響動,陳仰彎著腰費力抬頭看去,一滴冷汗從他眼睫上掉了下去。朝簡踩著血淋淋的斧頭,單手把那人的腦袋往牆上砸,一下接一下。
那人腦漿迸裂,一雙血紅滴血的眼爆突,嘴裡還在機械地喊:“都得死……都得死……”
陳仰的注意力全在精神狀態不正常的朝簡身上,他走進陰鸷鋒利的黑暗氣場裡,蹙眉看倒在血泊裡的物業。
這個不是真的活人,隻不過是這個時間點的一縷怨念,砸不死,他會在樓裡無限循環,直到厲鬼手刃仇人。
朝簡撫了撫陳仰直不起來的頸椎,闔了一下布滿暴戾嗜血的眼眸,背起了他。
向東小襄四人到達二樓的時候,提著斧頭的男人再次出現。
能打的還沒下來。小襄吸了口氣,冷靜又果斷地放下阿緣,獨自往一樓跑。
鳳梨要去接阿緣,一雙手在他前面伸過來,將阿緣帶走,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一物從他眼前飛過。
那是林書蔚的保溫杯,他出手快準狠,一點不偏地砸向了已經快要跑下樓梯的小襄。
小襄被砸得踉跄了一下,奔跑的身形停住,也就在那一瞬,淌著鮮血的斧頭朝她劈了過去。
血濺了鳳梨一臉。
.
進居民樓的時候是七人,出來是六人。
林書蔚坐在臺階上面,小心擦著保溫杯上的血跡,臉色發白地咕哝:“四哥,你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
“怎麼想就怎麼做了。”他眉目冷峻,言辭簡略。
林書蔚察覺到阿緣的視線,他不知道要做什麼表情合適,就抿起嘴角對她一笑,尷尬又難為情。
阿緣愣了下才回了個感激的笑容,之後就垂頭看踩在地上的兩隻腳,運動鞋在小襄腳上,和她的屍體一起留在了樓裡。
林書蔚訥訥地抓了抓頭:“四哥,她想看的是你。”
“嘖。”他一臉八卦。
“嘖嘖,我來分析分析……”
“寧丫頭,這有什麼好分析的,女未嫁男未娶,落花有意流水有情。”
“閉嘴。”林書蔚的額角蹦出青筋。
鳳梨沒有好奇林書蔚和阿緣之間的可能,也沒想小襄被砍掉頭的事,各有各的命數,他自己的人生都過得糊裡糊塗呢。
“東哥,剛才快嚇死我了。”鳳梨揪著眼皮提神,“出去了我要買匕首,下次做任務帶著。”
“想得美。”向東說完就留意往三輪車那走的陳仰。
三輪車有一堆快遞,中年快遞員沒有像前兩輪那樣,一個一個往下丟。
陳仰試探性地把手伸過去,見他沒反應就開始翻快遞。
“在這。”耳邊響起聲音,一個包裹扔到了陳仰眼前,那是402的快遞。
.
陳仰把快遞從三輪車裡拿出來,拉著朝簡走到了隊伍那裡。
鳳梨湊頭:“我們一起上去送?”
“保險點,一個人吧。”林書蔚發出清脆的女聲。
大家都想快點離開,沒怎麼交流就達成了協議,用老法子,抓阄,誰抓到單號,就由誰上去送快遞引出厲鬼,在被殺前把他引到402,告訴他真相。
陳仰抓到了有單號的紙條,他沒功夫走心理活動,利索地拿起包裹。
衣角被拉住,陳仰把所有的奶片都給了朝簡:“在你吃完之前,我們就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