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阿緣拍拍大紙箱。
女人要把紙箱往裡面拖,可她拖不動,她瘦得皮包骨,臉色幹燥泛黃,眼下有一片深重的青黑色,看起來極度缺少睡眠。
“姐姐,要不我們幫你弄進去?”阿緣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笑得陽光燦爛,很有親和力。
女人看了看她的笑臉,繃著的肩膀軟下來一點,遲疑了一會說:“那行吧。”
阿緣跟林書蔚前腳把紙箱弄進屋,那女人後腳就將門關上了,她關得飛快,好似關慢一點就會被洪水猛獸盯上。
女人把門關上以後沒送手,她推了推門,摸一下門鎖,又推推,摸門鎖,再去推門,摸門鎖……
阿緣目睹女人一刻不停地重復了六七遍,她的眼角抽了抽,腳步往客廳方向挪了挪,發現窗戶都是關著的,屋裡的空氣極度渾濁。
有幾隻小黑蟲飛到了阿緣的臉上,她快速抹掉,偏頭去看林書蔚。
“女士,快遞給你放這了,麻煩你在單子上籤個字。”林書蔚拿出紙跟單子,冷淡道。
“你們快遞員都是用扔的,我得先拆開看看,裡面的東西要是壞了,我就拒收。”女人把散亂的長發往後撥,“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找剪刀。”她徒然發出細尖的叫聲,“別開門!”
阿緣嚇一跳,501的女住戶疑神疑鬼,精神狀態很差,很像是以前受到過驚嚇。她閉著一隻眼睛往貓眼那湊,看到的是對面的502。
樓道裡有些昏暗,貓眼看的時候挺瘆人的,阿緣有種隨時都能看見一張人臉的驚悚感。
女人進了房間,遲遲沒出來。
阿緣跟林書蔚對視一眼,耳邊是滴答滴答的聲響,牆上的時鍾在走。
“不行了,我們再不下樓就完了。”阿緣捏緊口袋裡的手機,可是他們還不能下樓,因為單子沒籤收。沒有客戶籤字的單子,他們下樓也是任務失敗。
林書蔚大步穿過客廳推開房門,裡面沒人,隻有一臺電腦在開著,桌上跟桌下堆滿了各種垃圾,床上也是凌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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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僅長時間沒好好睡過,也像是長時間沒出過門的樣子。
“人去哪了?”跟過去的阿緣心裡發慌,她突然抓住了林書蔚的衣服,眼睛驚愕地瞪著一個方向。
客廳的窗戶不是關著的嗎,怎麼現在打開了?誰開的?沒看到那個女人去開……阿緣看到了什麼,心跳跟呼吸都驟然一停。
有一雙腳緩緩從窗戶外面伸了進來,接著是兩條腿,腰,上半身,長頭發……
那女人正在一點點倒著往窗戶裡爬。
像是回放。
第130章 你的快遞到了
女人倒著從窗戶外面爬了進來。
阿緣攥住了腕部的佛珠, 硌得她皮肉發疼,她屏住呼吸看那女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不是倒立著爬行,是倒退, 先是腳往後挪行, 再是手, 全程都如同慢鏡頭回放。女人披頭散發,後腦勺稀爛。
阿緣幾乎是在看見女人頭後的情況後就得出一個猜測,她是跳樓死的,後腦勺著地。
現在時空倒轉, 女人正在回到死亡之前!
阿緣朝林書蔚投過去詢問的眼神,林書蔚沒回應, 他的嘴唇在動, 內部正在開會。
女人倒著爬進房間裡,門在那一瞬間自動關上,裡面傳出哐當哐當響, 夾雜著一聲驚恐尖叫:“別過來!”
阿緣下意識邁開腳步,林書蔚拉住她,對她輕搖頭。
“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別過來別過來……嗚……對不起……”房裡的女人在神經質地哭叫嗚咽。
阿緣跟多數人不同,她恐慌的時候腦子裡不會是空白的,反而轉得更快, 越慌越快, 一個一個信息在她眼前浮現。
501的住戶門外有好幾袋放了很久的垃圾,有段時間沒出過門開過窗,嚴重缺少睡眠,疑神疑鬼,反復檢查門鎖……她是不是曾經從貓眼裡看到了什麼,受驚害怕, 最終精神失常選擇了輕生?那她究竟看到了什麼呢?
阿緣往門口的貓眼那瞧,難道……她摳著佛珠的力道加重,501對面是502,從貓眼裡能看得到。
那女人還在說對不起,她愧疚又痛苦,像是良知跟求生的本能已經交鋒了無數次。
阿緣平時不喜歡刷微博看社會新聞,看多了會讓她被負能量侵蝕,從而對這個世界失望,對生活失去經營的信心,但她不看新聞不代表活在無菌室裡,她結合眼前所見所聽腦補出了一個惡性事件。
502的小姑娘被害了,501的住戶無意間從貓眼裡目睹了過程,兇手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被盯上了不敢出門不敢報警。因為她不能確定兇手被抓後能關幾年,她怕被兇手或對方家人報復,還怕被害的小姑娘變成鬼魂找她,就那麼把自己逼瘋了。
房門突然從裡面打開,女人走了出來,她還是穿著那身七分褲跟純色短袖,但她身上散發著淺淡的香水味道,沒有一絲難聞的酸水味。
女人的長發扎成一個揪,露出纖長的脖頸,皮膚光潔,體型剛剛好,整個狀態看起來跟先前判若兩人。
女人的眼裡也沒有神經質跟焦慮戒備,隻有被歲月特殊對待沒怎麼吃過苦的暖潤,她向阿緣跟林書蔚道謝,並接過單子籤字。
“你們會裝跑步機嗎?”女人輕聲細語。
“不會。”林書蔚道。
阿緣瞥瞥靠在牆邊的大紙箱,原來裡面是跑步機,怪不得這麼沉,她跟林書蔚搬得手都快要抽筋了。
轉而又去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看到了對方曾經的生活輪廓——熱愛和溫柔。
阿緣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那一刻她感覺死神的刀已經把她脖子劃破了,她急匆匆拉著林書蔚離開。
501的門在他們身後關上,門頭的藍底白字門牌號變成了黑色,像是被一支黑筆塗掉了。
林書蔚倏地往樓梯上面看。
阿緣也看過去,她什麼都沒看見,後背的汗毛卻不受控制地亂豎了起來:“怎麼……”才說兩個字就被一聲低喝打斷。
“快跑!”林書蔚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樓下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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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給朝簡重新包扎了傷口,這次流血的狀況減輕了不少。
朝簡從始至終都盯著陳仰,目光沒移開一寸。
陳仰摸了摸朝簡被紗布條裹著的右手,又去碰他冰冷發白的指尖:“要不要吃奶片?”
“我很渴。”朝簡看著他。
“那你不能再吃了。”陳仰說,“水也沒了,忍忍,回去就好了。”他沒有多說,這時候任務要緊,但願能快一點結束。
蟬在叫。
阿緣和林書蔚沒死,卻也沒出來。時間所剩無幾。
“完了……”鳳梨望著居民樓的出入口呢喃,向東跟他背靠著背,昏沉得厲害。
“老大,仰哥站起來了,他是不是要進樓接應阿緣和林書蔚?”鳳梨驚呼。
向東朝著黑暗墜落的意識凝住,他動了動眼睑:“扯屁!”
朝瘋批把陳仰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不久前對方能放任陳仰進樓的原因向東大概能猜到,一,他當時離出口不遠,陳仰好脫離,二,他怎麼說也是老戰友了,現實世界跟任務世界都有交集,那可不是路人甲臨時隊友,三……還人情。
向東寧願被砍也不想接受朝瘋批的恩情,朝瘋批也一樣。
陳仰要進去救他,朝瘋批就割肉一般放開了手,想的是趁機把人情還了,誰也不欠。
現在那家伙還能讓陳仰以身涉險?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絕不可能。
向東彎下腰兩隻手扶住頭,朝瘋批的身體結構不像人,被他掐了脖子手廢了一隻,皮肉破爛可見森森白骨,血流了那麼多照樣生龍活虎。
嘖,老子怎麼說也是一霸,竟然跟對方比較起來這麼菜。要是有強化體能的藥物就好了。
陳仰停在居民樓前的出入口處,直視樓裡的陰暗,凝神留意裡面的動靜。即便找到漏洞得知不帶著包裹進樓就不是送快遞的,他也不能貿然踏入。
因為雖然能根據漏洞避開厲鬼,但還有提著斧頭追殺的兇犯。
樓裡的時空一直在流動,時間點錯亂得沒有章法,可能還會因為快遞員的念頭發生改變,導致某段場景再現。除非看見阿緣跟林書蔚的身影,否則陳仰無法判斷究竟是什麼情形。
幾秒後,陳仰的眼睛驀然一亮,他大步往樓裡走,一條手臂從後面撈過來,將他勒回了原地。
這麼一會功夫,兩道人影已經向出口奔來,伴隨著一股熱騰騰的血腥味。
阿緣跟林書蔚擦過“任務失敗”的那條界線趕在最後一秒跑了出來,一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大片鮮紅色覆蓋在阿緣背後的網球服上面,一道猙獰可怖的血口從她左肩延申到右腰,活生生將她的後背斜斜地一分為二。
林書蔚的傷集中在胳膊上面,好幾道口子,最深的那道差點把他的小臂直接砍斷。
“你們怎麼傷的這麼重?501出現了突發情況?”陳仰把昏迷的阿緣扶到一邊,蹲過去檢查林書蔚的傷勢。
“碰到了生前的物業。”林書蔚的嗓音冷啞,吐字清晰,他的瞳孔也沒有渙散,意志比向東還要強大。
陳仰知道跟他說話的是林書蔚那個“四哥”,他問道:“那人拿著斧頭在樓裡走動?”
“也許。”林書蔚說,“從五樓上面下來的。”
鳳梨聽得倒抽涼氣,他跟老大是在三樓到二樓的樓梯上遇上的那個瘋物業,而林書蔚阿緣是從五樓往下逃的,至少多兩層樓的危險。
哪怕他們當時都好好的,形勢依舊艱難。因為林書蔚的體格很一般,他的朋友們都用他的身體,那幾人在簡單粗暴的單行線生死逃亡裡幫不上忙,而阿緣是女孩子,新人。
林書蔚跟阿緣能有口氣出來已經是萬幸了。鳳梨抓著汗涔涔的後脖子想,要是樓裡沒有死後的物業鬼,不需要顧慮腳步聲,那局面就能好不少。
可是樓裡偏偏有兩個物業,一個死了的,一個活著的。
前者會在快遞員的大動靜下現身,至於後者……一旦時空轉到他拿著斧頭追殺快遞員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鳳梨在林書蔚的喊聲裡回神,他疑惑地看過去。
“小鳳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拿一下包?”林書蔚指了指自己放在不遠處的大背包,用虛弱的,懇求的聲音說,“麻煩你了。”
鳳梨一邊按照對方的要求去拿包,一邊咧嘴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他被叫先生了。還是林書蔚好相處,文文弱弱有禮貌。
不多時,林書蔚從大背包的底層拿出一個藍色保溫杯,擰開蓋子往嘴裡灌了幾口,之後他的臉還是白的,神情卻變得淡然。
陳仰掃了眼林書蔚手裡的保溫杯,底部跟瓶口毛糙糙的,泛黃發舊,看起來用很久了。
“你喝的是什麼?”陳仰不動聲色地詢問,他沒聞到藥味,林書蔚怎麼一副麻痺痛覺的樣子?
“水。”林書蔚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陳仰愣住,他見林書蔚摩挲著保溫杯,聲音細如蚊蠅:“那次我靠它撐過來了,這次也可以。”
原來是扭曲病態的心理作用。陳仰再去看時,林書蔚已經縮回了殼裡,換成那個強大的“四哥”出來扛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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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快遞員騎著三輪車走了。
“終於送完了。”鳳梨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他這趟出門隻是為了跟老大去檳城看海吃狗糧,怎麼沒想到會有這經歷,人生因此天翻地覆。
陳仰望著中年快遞員離開的方向,他們送快遞是為了通過住戶收集線索,現在快遞不送了。這也是一種提示。
說明支線的作用到此為止,剩下的就是根據已有的線索拼湊出主線連起來。
任務壓根就不是送快遞,所以他們送了一批又一批卻還在這。
“進樓吧,我們要快點了。”陳仰說完就去看地上的林書蔚,“你呢?一起?”
林書蔚捂住傷得最重的地方慢慢起身,他用行動回答。
“那阿緣怎麼辦?”鳳梨的尾音還沒落下,小襄就踩著高跟涼鞋走過來了,她脫下阿緣的運動鞋給自己換上說,“我來背。”
“你背?不行的吧?”鳳梨打量她纖瘦的四肢,遲疑道。
小襄背起昏迷不醒的阿緣,平靜道:“我不喜歡欠人情。”現在是個兩清的機會。
臺階下的向東咂嘴,畫家也是那死樣。
在任務世界欠的人情,任務世界還,越快還掉越好,生怕那種情緒會成為幻境的素材。
“你是要鳳梨攙扶還是?”陳仰問向東。
“還是你背我?”向東做填空題。
陳仰示意他看自己身邊的朝簡,並對他投過去一個“那怕是不行”的眼神。
向東的狀態差,情緒起伏沒有平時那麼激烈,他沒爆粗口,隻回了陳仰一個白眼,以此表達他日了狗的心情。
陳仰察覺到朝簡的眸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做任務以來,陳仰的背部基本都是朝簡的地盤,不久前背向東是危難之際,整個過程不到半分鍾,他剛出來,朝簡就把向東從他背上撥下去了。
吃獨食。
陳仰生平第一次用另一種心態體會這三個字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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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隊還剩七人,其中四人都受了傷,一個比一個嚴重,這裡沒有醫藥用品給他們用,必須盡快離開任務地。
七人一起進了居民樓。陳仰和朝簡並肩走在最前面。
小襄背著阿緣,鳳梨攙著向東。林書蔚最後一個,他走得很慢,嘴裡嘀嘀咕咕,每次他的意識隻要稍微模糊一點,就會有一雙手把它拉扯起來。
“太弱了,書蔚,你太弱了,真的太弱了!”
“小林確實弱了點,回去要鍛煉身體啊。”
“我早就說過他很菜,要訓練他,你們全寵著,我當壞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