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簡不是那種喜歡嬉鬧耍嘴皮的性子,他也沒有在這時候跟陳仰較勁,淡淡道:“無所謂。”
陳仰點點頭:“你好像還沒見過武玉吧。”
“她是我……”陳仰擰了擰眉,他跟武玉曾經很親近,如今有點像一個部門,關系不好不壞的同事。
“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陳仰這麼說。
朝簡無動於衷:“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陳仰湊到朝簡耳邊:“武玉也是任務者。”他的聲音更輕, “身份號是五位數。”
朝簡依舊是那副神情。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在乎。”陳仰無奈地說道。
“我在乎的,”朝簡喝了口可樂,五髒六腑被一股冰涼籠罩,“跟你在乎的不同。”
陳仰想就這個話題跟朝簡深聊,試圖窺探一二,可現在的時機不對,他的大多心思都在康復院的武玉身上。
如果陳仰這時候扭頭看朝簡,就會發現他深藏在眼裡的東西浮了出來。
那是一個奄奄一息的靈魂,它在等待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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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頻頻看手機,他的焦慮感染到了司機,車速提上去了不少。
“這會兒是上班的時間點,華溪路比較堵,過去就好了。”司機安撫道。
陳仰擺擺手說沒事,安全第一。他的神經末梢在任務世界繃了四天,出來以後才松緩了一點點就又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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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玉被送去急救,醫院要聯系家屬,這才找上的他,不然他現在已經快到三連橋了。
原本打算睡一個上午的計劃也被打亂了,今天還不知道會不會延申出其他意外。
“家屬……”這個詞在陳仰的舌尖上黏了一秒,凍結成冰。
不對勁。
陳仰的眼底閃過一絲怪異,他跟武玉有幾個月沒見了,最近的一通電話不會是打給他的,那護士為什麼會通知他?
武叔武嬸呢?通常情況下,手機聯系人的首位都會設置成親人吧。
難道說,護士打給武叔武嬸了,隻是沒打通?
陳仰撥了武叔的號碼,一打就通,他的心裡已經有了結果,嘴上還是問道:“叔,你手機上有未接來電嗎?”
“沒有啊,”武叔不明所以,“我玩牌呢,手機一直拿著。”
陳仰說:“武嬸呢?”
“她在我邊上剝毛豆。”武叔問道,“怎麼了?早早?”
陳仰說了武玉的事,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幾瞬後爆發出一個老父親的恐慌叫聲,夾雜著小凳子倒地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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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仰從那個汪護士手裡拿過武玉的手機,他才知道為什麼汪護士沒有聯系武叔武嬸,而是找上他。
武玉手機裡的聯系人隻有一個。
——陳早早。
陳仰的心裡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武玉怎麼連她爸媽的聯系方式都沒存?
見朝簡的目光落在手機屏上,陳仰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部手機裡面隻保存一個號碼,太奇怪了。
陳仰確定武玉對他沒那方面的意思,更不存在什麼暗戀成魔,但她也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
那武玉的用意是什麼?她連通話記錄都刪得幹幹淨淨,存留的那串號碼仿佛成了她最後的退路,也是唯一的那條。
陳仰絲毫不認為他是武玉的退路。可他又想不通武玉的動機,她剝掉了其他可能,隻留著一個,是不是要確保在她出事後,護士能給他打電話?打不通繼續打,直到打通為止。
緊急聯系人一樣?
陳仰的古怪感隻增不減,他看著緊閉的手術室,武玉還在裡面,一切都要等她醒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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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很靜,空氣裡有消毒水味,混雜著生老病死的陰涼。
這裡是第九康復院的C區。陳仰第一次來,他卻沒有想要打量一番的興致。
武叔武嬸還在趕來的路上,陳仰坐在藍色椅子上,腰彎下來,手肘抵著腿部,任務者在現實界不會發生意外,武玉受傷是人為的。
“現實世界有問題。”陳仰把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至於具體是什麼問題,他不知道。也許能從武玉那裡得到答案?
坐在旁邊的朝簡闔著眼,後腦勺靠著牆壁,突起的喉結滾了滾,三四個咬得稀爛的奶片被他咽了下去。他一言不發。
陳仰看著自己還沒長平滑的幾片指甲:“我有很多猜想,可都沒有驗證。”
“任務世界就夠要命了,現實世界要是也不再平靜,那真的是……”陳仰哭笑不得,絕望談不上,他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深陷在那種情緒裡,挺過來了就產生了抗體,他隻是想罵髒話。
過了半晌,朝簡抿著的唇間蹦出一句:“順其自然。”
陳仰無聲地嘆氣,這四個字他不止一次聽朝簡說了,回回都是在他攤出一肚子疑惑的時候。
想要做到順其自然,沒有一定的境界是不行的。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小老百姓。
陳仰使勁搓臉,試圖把意識從疲意手中解救出來,他將臉搓得發疼發燙,總算徹底清明了起來。
“你真的從來都不好奇你的黑戶身份嗎?” 陳仰轉頭看朝簡,視線裡是他直挺的鼻梁。
朝簡眉頭都沒動:“不好奇。”
“黑戶是不受規則掌控的吧,那你豈不是可以選擇不進任務世界?”陳仰隨意地說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朝簡第一次進任務世界是受他牽連。之後他們同居,朝簡一直都和他一起做任務。
如果他們分開,朝簡是不是就不會再進任務世界?
陳仰坐不住地站了起來,他腳步一轉,人從旁邊走到了朝簡跟前,腦子裡亂成一鍋粥:“你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篤定的語氣。
朝簡低頭捏著奶片,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要不我們試試分居……”陳仰覺得用詞不對,他換了一個,“分開?”
朝簡沒有抬眼皮,奶片被他捏成粉末,下一刻就被他砸到了牆上:“不要。”
陳仰懵了:“……那好吧。”
“我是為了你好。”陳仰從背包裡翻出煙,想起這是醫院,他又把煙塞回去,煩躁地來回走動,“誰都想擺脫任務,沒有人不想。”
朝簡還是沒抬眼,他面無表情地輕嗤了一聲:“你是我爸還是我媽,我要你為我好?”
陳仰一口老血衝到了嗓子眼。他這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監急?明知搭檔給他的感覺是天生就適合任務世界,他還操這個心。
“不要在我面前晃。”朝簡抓住陳仰的衣角,“很煩。”
“你松手。”陳仰撿起被朝簡砸到牆邊的奶片,撕開包裝,將淡甜的粉末倒進嘴裡,他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隻說了一句:“真羨慕你的心態。”
“吃藥吃的。”朝簡說,“我以前的心態很差。”
陳仰一愣:“多差?”
朝簡看著陳仰,笑道:“你無法想象的差。”他偏過頭。
陳仰順著朝簡的視線方向望去,武叔武嬸跌跌撞撞跑了過來。
“早早,早早早早,小玉她,她怎麼……”老兩口哭了一路,眼睛紅腫,一把老骨頭搖晃得厲害。
陳仰說:“還在手術室。”
武嬸往下癱,武叔哆嗦著撈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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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門打開的時候,陳仰沒有立刻衝過去,腦子是木的,他的外表看不出異常,精神狀態卻已經疲到了極點,反應很慢。
等到武叔武嬸從醫生那問完要問的,陳仰才動了一下,他慢吞吞站起來,坐久了,骨頭關節咯咯響。
朝簡託住陳仰。
陳仰停住腳步,眼角瞥瞥腰上的手:“有點痒,能拿開嗎?”
“事多。”朝簡不看他,“快點過去。”
陳仰還想說點什麼,又忘了要怎麼說,他稀裡糊塗的被朝簡半抱著走向武叔武嬸那裡。
醫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沒走,陳仰得知了武玉的傷情。
武玉被抬進醫院的途中,生命特徵時有時無,現在她被救回來了,她渾身上下隻有頭部受了傷,卻不是致命傷。但她昏迷不醒。
醫生直言,她不確定病人什麼時候醒來,要再觀察觀察。
陳仰發現了一個現象,醫生對於武玉的異狀沒有過多的驚奇感,見怪不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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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玉進的是普通病房,武叔武嬸緩了過來,他們擦幹了眼淚,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
陳仰打量病床的武玉,利落的男人頭變成齊耳短發,又髒又亂的發絲貼著紗布,嘴唇幹燥起皮,臉泛黃,瘦脫形了,眼下青黑一片,手指粗糙,指甲裡都是泥。
像是剛剛逃過一場災難。
武玉這副病怏怏的模樣,陳仰就是有再多的疑問,也隻能暫時打包丟在一邊。
“叔,我先回去了,武玉醒了跟我說聲。”陳仰輕聲喊武叔,他的狀態不行,需要休息。
武叔“诶”了聲:“好……好!”
陳仰看了眼武叔手裡的手機,老兩口要是發現女兒手機上沒存自己的號碼,會傷心的吧。
“武玉吉人自有天相,沒回事的。”陳仰安慰道。
“對對,沒回事的。”武嬸理著女兒耳邊的碎發,“菩薩保佑啊。”
陳仰轉身走出病房,對走廊上的朝簡說:“走吧,回家。”
朝簡盯著他:“你想父母了?”
“不想。”陳仰搖頭,神情很淡,“想不起來,忘了。”
朝簡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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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候,陳仰參觀了一下康復院的C區,所過之處跟他想象的一樣。
C區的結構和A區相同,隻不過從醫患到保安全是女的。
陳仰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鬼使神差地走到咨詢臺那邊:“請問你們這有姓香的醫護人員嗎?”
護士先是看的陳仰,之後又看他身邊的朝簡,一通猛看:“這我不知道,我才來沒多久。”
陳仰剛要走人,有個被朝簡美色吸引過來的圓臉護士說:“有的啊,有姓香的。”
“叫什麼?”陳仰平靜地問道,“香子慕?”
那圓臉護士驚訝道:“你認識啊!”
“我們區隻有她是那個姓,挺特別的,好記。”圓臉護士熱情開朗地說著,“不過她不是護士,她是心外的第二把椅。”
陳仰面不改色,心裡驚起風浪,香子慕是C區的醫生,香月是A區的護士,他們真的沒關系嗎?
“認識。”陳仰對上護士好奇的眼神,笑著說,“我記得她有個弟弟,叫香月。”
圓臉護士嘴巴張成“O”形:“她還有弟弟?”
陳仰說:“沒有嗎?我記錯了?”
“不曉得咯。”圓臉護士笑眯眯的,“香醫生平時話很少的,我們不清楚她家裡的情況。”
陳仰回想香子慕在小鎮期間的種種,她的話是少,跟朝簡有得一拼:“那她在不在醫院?”
“下鄉啦。”圓臉護士說。
下鄉?陳仰被潑了一瓢冷水:“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
圓臉護士說:“她不用手機的。”
陳仰:“……”
“香醫生半月後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圓臉護士偷瞄吃奶片的少年,“你們一起過來啊。”
半個月?陳仰抿了抿嘴,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現在的神經有些敏感,總覺得夜長夢多,會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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