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簡背對著他,嗓音冰寒:“死了的,留著幹什麼。”
“沒有,我提起枝條試了試,土裡的根抓得很牢,還活著。”陳仰在心裡說,孫文軍的雖然隻有一片葉子,但也比你的健康,你的是發霉的種子。
陳仰是不能把心裡那番話說出來的,醜了吧唧的花盆跟種子都是少年的命,伺候祖宗一樣伺候著。
其實花草不能太嬌貴,要糙養。
陳仰就是因為各種呵護才成了花草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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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軍這盆半死不活的盆栽被陳仰放到了陽臺,和朝簡的那盆遙遙相望。
朝簡拄拐倚在旁邊,目光一直盯著孫文軍的盆栽。
陳仰的心底生出一種怪異的錯覺,少年對盆栽有敵意。
沒理由啊,盆栽不大,佔不了什麼地方,更不會擋他那盆的陽光。
陳仰站了起來:“你這是……”
朝簡轉身回客廳。
陳仰:“……”
怎麼又鬧脾氣。
陳仰無奈又無語,他這個搭檔大多時候不像正常人,極少時候不像成年人。
孩子氣總是來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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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發現自己在搭檔的事上越來越沒脾氣了,他嘆了口氣,扭頭去把沙發上的小狗也抱到了陽臺,讓它趴在圓墊子上面曬太陽。
“03。”
陳仰蹲下來喊:“03?”
他摸了摸小狗的腦袋,用跟妹妹說話的語氣說:“你想不想吃牛奶跑面包啊,等你醒了,我就給你弄。”
小狗沒反應,陳仰把自己感動壞了,他尋思,花草養不活,不代表寵物就不行。
要不等武玉抱走了03,他買一隻小貓小狗回來養……
背後猝然湧來一股煞氣。
陳仰本能的躲進防護牆裡面,他往後看,對上少年陰沉沉的目光。
陽臺像是刮起陰風,陳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斟酌著做溝通工作:“弟弟,你有什麼需求可以跟我說,不要都憋心裡。”
朝簡盯著他,面上沒有表情:“訓練。”
陳仰:“啊?”
朝簡冷笑:“又不想管了?”
陳仰回過神來:“沒啊,我管。”
他用手指勾到水池上面的抹布,把手心擦了擦:“現在開始嗎?我們就在陽臺吧,天氣好。”
朝簡道:“我不要在陽臺。”
陳仰捕捉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往孫文軍那盆花上面瞥了一下。
仿佛是在說,有它沒我,有我沒它。
陳仰扶額,可能是第四個任務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創傷,現在他還沒恢復,神智不太清楚。
捕捉到少年腮幫鼓動,隱隱在咬牙,陳仰默默的在心裡改口,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是神智不清。
不然不會覺得少年那一秒想咬死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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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客廳,陳仰把電視打開,調了個臺放下遙控器:“來,我們開始。”
朝簡指電視:“換一個,吵死了。”
“兒童臺有益於……好了好了,我換。”陳仰按按遙控器,遞過去說,“算了,你自己來吧,你想聽什麼臺你自己調。”
朝簡不接。
陳仰心嘆,他果然還是不喜歡小孩子,隻喜歡妹妹。
客廳裡放著美食節目。
陳仰進入護工加醫師的角色,蹲在朝簡的腳邊,讓他把左腿放到地上,不要屈著。
朝簡沒有配合。
陳仰覺察出他的緊繃跟抗拒,耐心道:“昨天在醫院,是你主動說回去訓練,剛才也是你提醒我,你要訓練,現在又不想了?”
朝簡的唇角抿成一條鋒冷的直線,他的眼眸半搭著,一聲不坑。
這一幕讓陳仰想到了妹妹,說到做不到臨陣脫逃的時候就這樣,試圖裝死,他忽然有點想笑,結果他沒憋住,真的噗嗤笑出了聲。
周遭的氣壓頓時低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笑你,” 陳仰手指指電視屏幕,滿臉正色,“我是笑節目,菜做的一般,全靠一張嘴吹。”
朝簡看著他,把他看得尷尬的臉紅了才偏開目光。
陳仰清了清嗓子:“我做過康復,半年多,你記得的吧,小尹島那回,你讓我跟你說康復院的事,我都說了。”
“復建這件事一開始是很難,身體上心理上各方面都有,最折磨人的是第一步,隻要踏出去,後面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越往後越輕松。”
朝簡沉默片刻,把拐杖放在了沙發邊。
陳仰見狀就繼續鼓舞,妹妹走了,他自己出過事,從鬼門關走了一圈,這讓他的性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現在由於時不時的進任務世界,導致他的性情正在回歸,卻又不太一樣。
以前的他根本沒有這個耐心,想象不到的事。
人在成長,不斷的成長,不論到了年紀,都還會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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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費了一番心思,朝簡的左腿終於踩到了地上。
“你扶著我。”陳仰伸過去手臂,“慢點,你站起來,身體的重心先放到右腿上面,再一點點往左腿上移。”
朝簡抓著眼皮底下的手臂,修長的手指箍住,他慢慢起身,冷白的面部變得發青,脖頸繃起青筋。
整個人都在抖。
下一秒朝簡就坐了回去,他的身體還在抖,那一下對他來說,像是消耗了他的大半毅力。
陳仰有預料少年的康復過程會很艱難,卻沒想到會難到這個程度。
他這條左腿到底是被誰害的?竟然給他留下了這麼恐怖的影響。
少年說過,明年能走了,就陪他找工作。
可明年真的能走嗎……
陳仰不想打擊朝簡,也不想給自己塞負面情緒,比起他幫忙做訓練計劃表,他更建議對方看醫生,即便是心理上的,也會有專業的治療。
要是不喜歡醫院的氛圍,可以把醫生請到家裡來。
朝簡隨便給他的卡裡就有那麼多錢,不愁沒有好的醫療團隊。
陳仰把電視關掉:“今天不試了,明天再試。”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半個身子歪過去,那隻抓著他手臂的手移到了他肩頭。
朝簡撐著陳仰站了起來,兩條腿都放在地上,右腿呈現出自然的狀態,左腿繃到抽搐,他闔起眼簾,氣息克制著放輕放緩。
陳仰在心裡數數。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他數到第七秒的時候,朝簡的左腿小幅度的動了動,往前挪了一點。
陳仰看了,差不多有一釐米。
那是朝簡的極限。他挪完就縮回左腿,猩紅著眼倒進沙發裡,雙手按著額頭,接著就整個抱住腦袋,十根手指的指縫交叉在一起,緊緊摁著後腦勺,把臉埋在胳膊裡面。
少年的胸腔牽動得頻率急促又紊亂,喉嚨裡溢出無措的喘息聲,隱約帶著模糊的哽咽,他繃緊肩背,手腳止不住的顫抖。
害怕,驚恐。
如同一頭受傷的小動物。
陳仰呆呆的看著,眼前浮現出少年做噩夢嚇哭的那個片段,噩夢是不是跟左腿有關……
他不知道前因後果,不知道病因,幫不上忙。
想安慰都無從下手。
陳仰沒有說什麼,隻是一直站在旁邊,陪少年度過痛苦的康復開端。
等少年停止了發抖,陳仰才出聲,他誇贊的說:“第一次嘗試,你就能站七秒,還邁出去了一釐米,比我預料的要強很多,也比我當初復建的時候要勇敢。”
沒得到半點回響。
陳仰懷疑少年不把臉露出來,是情緒沒控制好,不說話是鼻音太濃重,他抿了抿嘴,無聲的安撫著。
就這麼過了大幾分鍾,朝簡放下遮擋面部的兩條胳膊,他垂著眼眸開口,嗓音嘶啞:“中午我想吃肉。”
陳仰:“……行。”
“我去把肉拿出來,”他瞧瞧自己的手指,試探的說,“那你還打下手?”
朝簡拄拐離開沙發,經過陳仰面前時沒抬頭,拐杖支得距離也大,很快就進了廚房。
陳仰當作沒有看到他發紅的鼻尖跟耳朵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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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給你做紅燒肉。”
陳仰開冰箱,從冷凍那邊拎出五花肉放臺子上:“正宗的。”
朝簡說:“家裡沒冰糖。”
“有啊,在這……”陳仰開一個櫃子,他想到什麼,狐疑的看向朝簡,“你還知道炒色?”
朝簡不回應,他用拐杖把開了一小半的櫃子門撥到一邊,湊頭往裡面看。
“這呢。”
陳仰從櫃子裡找出冰糖,包裝都沒拆,他回來以後沒用過,炒菜都用砂糖。
“你拆一下,中午我用。”
朝簡拆開了冰糖的包裝袋,他沒把冰糖給陳仰,而是拿出一顆放進口中,含了會他就咬碎吃掉,若無其事的離開。
臨走時又拿走了一顆。
陳仰正想把人叫回來,他還沒叫呢,對方就一言不發的返回,淘米,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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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陳仰繼續玩密室逃脫,他才過了四關,距離能看到朝簡通關記錄的第十關還有一半多,離全部通關遙遙無期,不敢想。
陳仰對他剛去浴場那會,發現帳篷裡隻有自己的那段記憶很深刻。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朝簡沒有一起進來。
搭檔不在身邊,那種慌亂感無法形容,以至於朝簡出現的時候,他會激動得不能自已。
陳仰一邊操作小人找鑰匙,一邊想,他必須努力讓自己做好萬全準備。
哪天如果真的遭遇了那個情況,沒有朝簡在,他也要活著回來。
陳仰拿著手機去妹妹屋裡,一個人靜下心來闖關。
客廳裡,朝簡坐在沙發上敲筆電,不知是在跟誰聊天,他把藥片當奶片吃,齒間嘎嘣嘎嘣響,令人悚然。
聊天框那頭的人發來了什麼,朝簡猛一下砸上筆電。
下一刻,手邊的拐杖也被他砸了出去。
拐杖一頭撞上陽臺的玻璃門,聲響巨大。
陳仰從妹妹屋裡跑出來,嗅到危險而嗜血的氣息,他停住奔跑的腳步,穩妥的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怎麼了?”
陳仰見朝簡瞪著合在一起的筆電,他猜測的問道:“你家裡人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