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是說了話的,”大媽瞅瞅,沒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會一個樣。”
陳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視線沒移開一分。
釘上他了一樣。
“老大哥?老大哥!”大媽喊了幾聲都沒反應,她的眼睛在陳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轉,“小伙子,我看這樣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陳仰:“……”
於是陳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隨行的還有大媽跟司機。
陳仰沒進去,他在臺階下看的。
大叔被帶進去,脖子一直往後扭,像是在執著的尋找某個東西或者人,他發現陳仰的時候,又是跟車裡一樣的看著。
隻不過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媽所說,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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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五點的時候,陳仰出現在第九康復院門口,等著張琦出來接他。
好像遺漏了哪個事,算了,回頭再說。
張琦來得很快,穿著新發的黑色制服顯得很挺拔,他拍著陳仰的肩膀說昨天才見的面,怎麼今天上這兒來了。
陳仰說有點不舒服,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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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琦眉頭打結:“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不知道。”陳仰嘆氣,“說不上來,就是腰酸背痛,渾身沒勁。”
張琦狐疑道:“老弟,我怎麼聽著是你躺多了?”
陳仰抽抽嘴。
掛了號,張琦把陳仰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客客氣氣的喊:“孫醫生,我老弟陳仰來了。”
裡面傳來一道涼潤的聲音:“進來。”
陳仰糊裡糊塗的敲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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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充滿了十分濃烈的強迫症風格,冷冰冰的規格化,讓人感到拘謹。
桌前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三十多歲,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白大褂穿的整潔,裡面是藍色襯衫束著條紋領帶,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姿態儒雅。
孫文軍,在陳仰的記憶裡替代李躍的人。
陳仰被陌生的感覺不斷衝擊著,腦子裡刮起了風暴,遲遲都沒動彈。
孫文軍從電腦前抬頭:“小仰仰,病歷本帶來了嗎?”
小仰仰是什麼稱呼?陳仰的表情管理差點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歷本在他床頭櫃的抽屜裡。
上面籤字的不是李躍,都是孫文軍。
“沒關系,沒帶就沒帶吧,不要緊,你先坐。”孫文軍點擊鼠標,英俊的面容掛著笑意,“哪裡不舒服?”
陳仰坐在男人對面:“胸悶。”
“嗯,還有哪?”
陳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別的我就形容不出來了。”
“你過來些。”
孫文軍椅子一轉,撈了聽診器靠近,發現陳仰坐著沒動,他鏡片後的眼裡浮現一抹古怪,含著點調侃:“小仰仰,你出院才過兩天,怎麼就跟不認識我了一樣。”
陳仰心裡一緊,面上笑道:“怎麼會,我是怕自己的身體出什麼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緊張。”
“你走之前做過全身檢查,是我親自監督的,就復建這塊來說你很成功,不緊張啊,放松,外套拉鏈拉下來,對,就這樣,手放下來,別擋著,我聽聽你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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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陳仰找借口跟孫文軍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療,不動聲色的觀察。
從醫治到蘇醒,再到康復,這個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醫生的身份。
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沒有半分異常。
陳仰的身體好得很,孫文軍自然檢查不出來什麼。
“你先別急著找工作。”孫文軍說,“慢慢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陳仰垂著眼:“孫醫生,我……”
孫文軍拿水杯的手頓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陳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孫文軍在陳仰接話前失笑,“你以前還拿著書叫我讀給你聽,說我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哥哥。”
陳仰驚呆了。
這不是我,絕對不是。
陳仰如遭雷劈的坐著:“那你讀了?”
“不讀你就不睡。”孫文軍無奈,“也隻是一段時間的事,後來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說,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長大了啊。
陳仰無語。
男人取下無框眼鏡,瞳孔不是純黑的,帶著點淺灰:“小仰仰,你給我的感覺和出院前的不一樣,緊張局促生疏,還有防備,心不在焉,跟我說說回家發生了什麼?”
陳仰心底震驚這人的敏銳程度,嘴上猶豫的說:“沒發生什麼,就是我有本書……”
“《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系》。”孫文軍慢條斯理的擦拭鏡片,“說的是這本吧,你命根子,怎麼,你的變化是因為它,丟了還是髒了,讓你這麼不在狀態?”
陳仰搖頭:“沒丟沒髒。”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孫文軍前傾上半身,手肘壓在桌上,語調跟眸色都是溫柔的:“回去發給我,我給你講解,要記得發給我,嗯?”
陳仰跟不上這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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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談話以孫文軍臨似加個手術收尾。
陳仰坐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張琦探頭進來:“老弟,沒什麼事吧?”
陳仰搓搓臉:“沒事。”
“那就是闲的,闲病。”張琦爽朗的拍著他哈哈笑了幾聲,看看辦公室,“孫醫生呢,忙去了?”
“嗯。”
陳仰記得自己的護工叫阿九,長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穩,話少,總是沉默。
他向張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沒有阿九。
張琦說他的護工是個姓王的,叫王貴,現在就在七樓病房照看一個大爺,還帶他去看了。
王貴對陳仰是很熱情的,一見到他就抓著他的手問個不停,怎麼來醫院了,身體不是好了嗎,是不是後遺症並發症之類。
陳仰對他的感覺和孫文軍一樣,很陌生。
李躍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關的三個人裡面,兩個都被一鍵替換成了別人。
他跟他們的相處沒有全改,有部分是原來的,有部分不是。
沒有絲毫變動的張琦成了個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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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跟著張琦下樓,穿過長廊的時候,他往一處看。
張琦的叨嘮聲一停:“怎麼了?”
陳仰給他指了指:“我記得那裡有個電梯。”
“沒有啊。”張琦說。
陳仰有些不確定了:“沒有嗎?”
張琦濃黑的眉毛挑了挑:“我還能記錯不成。”
陳仰搔搔頭,眼睛還往那裡瞄。
“等等!”
一個小護士氣喘籲籲的跑過來,遞給陳仰一物:“先生,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時候發現的,我本來想讓張大哥轉交給你,這兩天給忘了。”
陳仰看那東西,是個日記本。
他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波動接過來,感激的說:“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小護士說:“封皮這麼舊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後不要落下了,不然丟了就不好找回來了,到時候隻能後悔。”
陳仰“嗯”了聲:“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保管的。”
小護士對他微笑。
到樓梯口的時候,陳仰回頭,小護士還在對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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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琦似乎並不想探究別人的隱私,他對陳仰的日記本隻字不提。
陳仰卻主動聊了:“琦哥,我這日記本,你有印象嗎?”
“沒見你拿過。”張琦攬著他的肩膀,打趣的說,“你小子還寫日記啊,裡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陳仰:“……”
不是說他重傷進來的時候,手裡攥著那本書嗎,那這日記本……又是哪來的?
陳仰邊走邊翻開第一頁,裡面是空白的。
後面他沒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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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出醫院的時候,忍不住問:“琦哥,有個事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裡的A區從醫護人員到病人都是男性,C區又全是女性?”
張琦被他問的很莫名:“不就這樣嗎?”
陳仰啞然,確實一直是這樣,青城也沒誰說不合理,網上都不討論這個既有康復所又有醫療所的綜合類醫院。
它就這麼不合理的存在著,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點沒區別。
說起景點,陳仰想起了火車站的那份雜志,那上面的三連橋跟現實世界的不一樣,多了個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來就找不到了。
陳仰在快要走到A區東門的時候,轉身往後看。
這家醫院的佔地面積很大。
陳仰在病房躺了兩年多,康復大半年,A區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
“這裡為什麼沒有B區。”
張琦再次莫名其妙,心想老弟怎麼回事,青城三歲小孩都不問的問題,他怎麼一個接一個。
“沒有就沒有唄,你管它怎麼構建的,跟咱們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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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跟張琦告別,披著昏黃的天色獨自前往站臺。
怪。
哪裡都怪。
就連三連橋的一半商品房一半平房,陳仰細想都覺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