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錚問,“大乾元怎麼了?”
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好說他現在的狀態,總之是……非常不好,我不好描述。”岑天河遲疑道,“我總覺得他馬上就不行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千途。”
遲錚十年多不打電話,總是忘記別人看不見他表情,下意識搖頭,“不可能,千途現在還是人,萬靈島就是被那老東西活活炸了也影響不到正常人,他隻能影響到靈師,你有什麼感覺?”
“沒有,除了不能借著萬靈島恢復靈力,其他也沒什麼影響,隻是這邊真的有點……我沒法描述,總之就是讓人瘆得慌。”岑天河遲疑道,“昨天你讓我守著這邊有什麼變化,我看不出什麼來,倒是想問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是千途怎麼了嗎?”
遲錚沉默片刻,他自己都說不清這算什麼。
隻是千途先是無法被幹預夢境,那夢境又突然如休眠一般不再出現了,雖暫時看是好事,不再幹擾千途睡眠了,可萬事有變就總讓人擔心,遲錚問,“大乾元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那邊岑天河語氣遲疑,“說、說了……所以我才想著聯系你,本來想等晚上千途睡了再去找你說的……”
“大乾元問我,能不能借我的靈力,連通千途家裡的一面鏡子,他想再見千途一面,大乾元說他幾個月沒見過千途了,想看看他。”
不等遲錚說話岑天河忙道,“我當然拒絕了,你放心……我是夙辭的赤靈,靈力裡有夙辭的一部分,我總擔心這會不會變成什麼媒介或是引子,讓他能直接對千途做什麼,但我拒絕後又覺得這不合理,千途小時候大乾元都能變出一個千途的資助人來,怎麼現在想見千途一面都做不到,幾個月……這幾個月別說是大乾元,我想見千途都能見到,他怎麼可能做不到?”
遲錚蹙眉。
岑天河還在擔心,“靈力化成的雙面鏡能彼此幹涉到什麼程度?夙辭以前不經常對你用嗎,你了解不了解?這是不是什麼陷阱?”
“彼此什麼都幹涉不到,夙辭那樣的靈師都做不到。”遲錚比岑天河還謹慎,“但那老東西能做到什麼份上我不清楚,別答應他,也別自作主張。”
“他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不過我總擔心千途不做夢了是不是跟那邊有關……你來替我,我去萬靈島一趟,你來守著千途。”戀愛不止滋養了千途,遲錚最近受千途影響,脾氣也好了幾分,遲錚猶豫片刻,“你過來,隨便你露不露面,你要是想化成人形見見他……我無所謂。”
岑天河驚的半天無話,啞然,“我、我能跟他說話?我我我化成人形見他?你……”
“我攔著,你不也沒少見。”遲錚淡淡道,“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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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遲錚掛了電話,給千途發了個信息。
怕千途擔心自己,遲錚又補了一條:【不是去修房頂,放心。】
教室裡的千途看著遲錚的短信原本有點不放心,遲錚在這個城市住原本是為了遠離家人,偏偏他家裡三五不時的就會來這邊見他,每次見面後遲錚都不是很有精神。
男朋友家裡的事千途不便多置喙,隻能在每次遲錚回來時多哄他,千途看著遲錚的信息,剛想開個調情的玩笑哄遲錚時,千途手機又震動了下。
遲錚:【你回頭看我一眼,我就走了。】
千途眸子動了下。
床上的遲錚很迷人能讓人沉迷,但平時小事上最純情的遲錚,更能讓千途心跳加速。
走廊裡,得到戀人回應的遲錚收起了手機,在感知到岑天河靈力的那一刻他走開了,消失在了一個監控死角。
再次踏足萬靈島,遲錚才明白岑天河所說的“不好描述”是什麼意思。
萬靈島附近已被設下了層層結界,從遠處望過去這層層泛著靈力光芒的弧形網罩好似極光,隨著詭異的律動起伏,泛著不同顏色。
大乾元放下這數道防護網應該已耗盡了最後的靈力,遲錚確定這肯定不是防自己的。
這比起夙辭當年在小島上放下的防護千分之一都不足,對遲錚幾乎毫無傷害。
遲錚上島,看著眼前的畫面眉頭微皺。
若真的有煉獄,不過如此。
足下的土地幾乎是軟的,整座島好似一片腐爛了的肉粥,顏色不一還在緩緩蠕動,時不時的有青紫色好似肉筋的根脈抽搐的浮出地面又斷裂,失去韌性後爛成一條沒彈性的皮肉。
遲錚大概了解這老東西苟延殘喘的還要竭力放下防護網的用意了。
遲錚嗤笑,淡淡道,“你居然還有羞恥心,怎麼?怕被萬千靈師們看到你窮途末路的這幅鬼樣子?”
沒有回音,遲錚直接閃現到了小島中央。
原本清澈見底,不斷往外散布靈力的一汪泉水變成了一鍋鏽紅色的爛肉,粘稠的汁液不斷往外湧,原本萬年盤坐在中間的大乾元隻剩了一顆頭顱露在外面,臉頰上遍布著幾個孔洞,也在緩慢的往外滲著液體。
遲錚靜靜地看著大乾元。
遲錚並非人類,他對這種畫面沒有正常人應有的恐懼。
他隻是單純的覺得惡心。
“你也知道,這幅樣子不便見人?”
遲錚想了片刻,問道,“千途頻頻記起前世的事,他的記憶在恢復,是不是加速了萬靈島的衰敗?”
泉水中央的大乾元睜開了眼,他的左眼球已經爛了,剩下的右眼緩慢的專向遲錚,依舊沒說話。
“你對我千防萬防,竭力阻撓我找到他的時候,我就想過,你不至於真是愧見夙辭……夙辭要是回來,你就徹底消失了,對吧?”遲錚看著大乾元,想不明白,“變成這幅鬼樣子你也要堅持活著?你圖什麼?”
大乾元潰爛的嘴唇動了動,終於開了口。
他的聲音和以前也有所不同,腐朽沉悶的聲音裡偏偏帶了點尖利的音調,好似破了聲劈了叉的老舊樂器,分外讓人麻心:“我上次見你的時候就說過……遲錚,我後悔了。”
大乾元將眼睛合上了,緩緩道:“早知道最終是這個結果……”
“你也不會放過我,放過夙辭。”遲錚做了那麼多年的白靈,聽的最多的就是惡靈們死前的這句話,早聽膩了,“比你有誠意的死前求饒我聽的多了,你換個更能打動我的,你連岑天河那個心軟的廢物都打動不了,還想說服我?”
又是一陣良久沉默,大乾元低聲說:“過不了多久,我就不會再有神智了,徹底消逝之前,我想見見那孩子,行嗎?”
“我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你不用再擔心我,但凡我靈力如百年之前,我不可能讓你見得到夙辭。”大乾元重新睜開眼看向遲錚,“人之將死,我不會再害你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夙辭,我如果真的不想讓你們相見,早在千途出生不久就該讓他喪命的,但我舍不得……這些年我總想起他,看著三歲的千途,就想起當年出生在這裡的小夙辭。”
“猶猶豫豫,舍不得下手,讓他活到了現在……”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大乾元祈求的望向遲錚,“千百年裡,我隻愛過那個孩子,也隻有他陪伴我那麼久,我現在靈力所剩無幾,就算沒有你設下的層層防護,我也沒法看見他了,幫幫我……讓我最後看看他,讓我知道他跟你相處的很好,讓我知道他過得開心就好,就一面,遲錚,就一面,行不行?”
大乾元語調微變,啞聲說,“我留著千途,就是因為舍不得,舍不得他活不到成年,舍不得他沒見過大千世界,舍不得他沒享受過少年人該享受的一切……如今有你在,我隻想確定那孩子真的得償所願了,遲錚,想看看自己孩子轉世後是不是真的過得幸福,這有錯嗎?我就這點願望了,我、我……求求你……”
大乾元喃喃,“我求你,我求你……”
遲錚完全不介意四周汙穢,蹲下身平視大乾元,白色眸子閃著不詳熒光,語氣平靜:“十幾年前那個夜裡,夙辭橫死街頭的前幾個小時,絕望心死,隻想最後見一面我的時候,你在哪兒?”
“瀕死之時,他有沒有求過你?”
“你答應了嗎?”
大乾元沉默了下來,血淚順著他的腐爛的眼眶靜靜流出。
遲錚平靜道:“不管是夙辭還是千途,你至死都不可能再見了。”
“你永遠也見不到唯一喜歡過你的人了。”
第79章
“而且, 我發現你真的很會偷換概念。”遲錚十分冷靜的糾正,“你不是因為心疼夙辭慘死才後悔的,如果你真的心疼夙辭你早就應該後悔了, 夙辭送我出島的時候你不後悔, 夙辭在人間生不如死求告無門的時候你不後悔, 你自己如今落得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才後悔。”
遲錚覺得匪夷所思,“你是發覺自己下場更慘才後悔的, 你後悔沒得個善終,這關夙辭什麼事?又關我什麼事?怎麼你後悔了夙辭就該原諒你了?你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攪什麼渾水呢?你每多說一個字我就更恨你一分,你不會以為說了這半天, 我會可憐你吧?你瘋了?”
遲錚平時為了在千途面前裝乖買好, 會不講邏輯的跟千途胡攪蠻纏, 自己做習慣了沒感覺, 乍然看到別人這樣遲錚忽而覺得有點惡心,“你不會真以為我沒腦子吧?我跟千途聊天沒條理沒章法,我那是在對他撒嬌討寵, 你在做什麼?”
遲錚厭惡的看著大乾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挑起, 露出兩枚犬齒,笑著問道:“我為了跟主人搖尾巴, 是不要自尊的,怎麼?大乾元不想做神仙, 要學我做狗了?”
血池裡冒出一陣密集氣泡, 大乾元合上了他殘破的眼睛。
遲錚莞爾, “很多時候我覺得你比我還不如, 你我一樣品行不佳, 至少我是承認的,你就很奇怪,事實擺在這裡,你還是不願意承認。大家都在做婊子,你偏偏非要比我多個牌坊,最後裡子面子都得不到,你不倒霉誰倒霉?”
大乾元依舊沉默。
“都到這份上了,僅存的一點靈力,你不留著多拖延幾天壽命,還因為怕靈師們看見弄這一層層的破罩子……”遲錚對著大乾元不需要收斂,肆意宣泄著自己的惡意,“自尊值什麼?臉皮值什麼?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輕重?”
遲錚抬頭,白色眸子裡映著小島上空詭秘斑斓的色彩,讓他空洞的眼睛裡帶了點妖異的虹光。
大乾元不說話了,礙不著遲錚自言自語,“夙辭在小島上放下的靈力防護網至今我打不破……你和當年的夙辭比,誰更厲害?”
遲錚的暗示太明顯了,大乾元終於睜開眼。
二人對視,遲錚眼中帶著近乎獸類的殘忍。
大乾元隻是睜開眼似乎就很吃力,他緩緩道:“遲錚,你我都是為了求生,你何必這樣對我?我原本以為,你應該是最能懂我的。”
“我確實是貪圖壽命害了夙辭,所以現在苟延殘喘裡外的受苦煎熬,你不也是?遲錚,你為了活命,忍辱偷生十年了沒找我尋仇……”大乾元渾濁的眼球微動,靜了好一會才聲音沙啞道,“遲錚,索性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是至今活的最久的白靈。”
遲錚白色眸子微動,嘴唇顫了下,雙手之間不自控的泛起一道銀色靈光。
論起誅心,大乾元並不比遲錚弱。
“除了你,從沒有哪個白靈能活過十年,白靈為了復仇而生,並不畏死,能惜命到你這種程度……為了活命可以苟活到十年……”大乾元半合著眼,喃喃低語,“從來沒有,沒有哪個白靈能在自己系鈴人身邊熬過十年之久的……你我為了活命,都在承受這噬心之苦,你難道就比我更高貴些?我真不知道……咱倆是誰更能豁得出去,你……”
遲錚眸子愈發透明,他語調都變了些,聲音發啞的打斷了大乾元,“那必然是我。”
“沒找你尋仇又怎麼了?如果你能幫到我,讓我來伺候你我都做得到……這十年沒理你,隻是因為用不到你而已,不然我都能給你做狗。”遲錚發出幾聲駭人笑聲,“早跟你說了,我不要臉的,你用這個激我沒用……”
“十年都熬過來了,我還能忍不住這一會兒?我為什麼找你尋仇?之前要找夙辭,現在要照顧千途,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遲錚眸子裡的白色光芒散去些許,輕聲道,“我不可能同你尋仇的,你要死,你自己去死,別連累我。”
大乾元啞聲說:“我並不想激你,隻是想提醒你,你現在活的輕松,而我沒幾天可活了,都沒多久了……你何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浪費?浪費什麼?又嚇唬我,是嗎?”遲錚笑了,“什麼叫沒多久了,你死了,千途就會全部想起來?”
不等大乾元回答,遲錚淡淡道,“不用多說,你說什麼我都不信,我也不怕。”
“最慘不過是當年生離死別,當年你都沒能把我折騰死,以後你更不能。”遲錚平靜道,“你以為我沒做過最壞的打算?我不比你清楚我現在每一天的好日子都是偷來的?千途就算全想起來了,那也是我們兩個的事與你無關。咱倆的賬,我這輩子是算不清了,我也不會同你算了……你愛死哪兒死哪兒,你這條命,我不要。”
“千途早晚會全知道,到時候我和他之間的事……也用不著你操心。”
遲錚深吸一口氣,起身站好,“千途都知道以後,我自有自己贖罪的辦法,我和你確實不同,我至少還有一點可能能讓夙辭原諒我,你……呵。”
“同一句話還給你,你欠夙辭的,永永遠遠還不清了。”
遲錚比以往確實通透釋然了許多,被大乾元刺激了一通,他分毫沒往心裡去,離開萬靈島,腦子裡最大的事兒竟是那個該死的漏水屋頂。
之前裝大度,讓岑天河去守千途了,遲錚懶得去多看給自己添堵,索性回家補房頂。
千途晚上回家時,看到的就是已修補好的閣樓屋頂,和明顯做了假的一張發票。
遲錚坐在沙發上,邊拆外賣邊睜眼說瞎話,“我答應你沒上房就是沒上,是工人修的,白紙黑字紅手印寫好的發票賬單,你自己付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