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另一個法子,在尋夙辭的路上,遲錚偶爾駐足,順路去一些景點。
因為那些地方,是所有人類有很大概率,一生去一次的地方。一生至少有一次可能去的地方。
在那段漫無目的,無望又絕望的歲月裡,遲錚去過很多小說裡詩歌裡歌謠裡出現過的景地。一遍一遍,用靈力,在景區的空氣中雲彩裡雷電間——一遍又一遍的用靈師文重復寫一句話:夙辭,十五在找你。
遲錚無望的寫過千萬次,重復過千萬次,希望哪一世的夙辭的轉世在化為靈師後偶然能去一處,能看見一處。
即使當時的自己已經早就死在尋找他的路上。
但至少夙辭能知道,他的十五找過他。
至少能知道,自己找過他。
自己同夙辭的過往,已無法用一句簡單的遺憾、後悔來形容。
遲錚從未想過,一世短暫的相遇,兩世沒能說出口的一句話,竟要付出如此代價,說一萬次也無法再傳達。
一句喜歡你,如今到底要說幾萬萬次。
才能讓夙辭知道呢。
.
遲錚死死咬著牙,在牙縫裡喃喃自語,你有完沒完。
不過是跟岑天河翻騰點陳年舊事,到底要矯情多長時間。
遲錚靈力太強,情緒太大的時候會影響周邊的生靈,未必不會影響千途。
千途……
Advertisement
遲錚指尖像是被針扎一樣,微微抽動了下。
方才他握住千途腳踝的時候,雖然一秒都不到,但還是想到了很多不該想的事情。
千途是真的沒什麼力,隨隨便便就能扯開他的腿。
遲錚努力轉移注意力,不往下三路裡去想,好在他手機震動了下,是千途給他發了信息。
千途:【剛才忘記問你。】
千途:【你要不要一起玩密室?我剛看過,這家密室很大內容很豐富,是值得玩的,我可以幫你補票,我請你好不好,算是報答你照顧我,可以嗎?】
千途應該是真的很想讓遲錚能和他一起去,又飛快發來了那家密室的廣告和地址,還發了一條長長的充滿恐怖氣氛照片拼接的長圖介紹和店家鏈接。
是很用心的再邀請了。
千途:【遲錚……我是不是還挺會追人的?】
遲錚看著手機,好一會兒回復:
【不去。】
遲錚點開千途發給他的店家鏈接,一目十行的看完整個密室介紹,將情節和密室地圖過目成誦。同時一眼盯住了一個印在海報裡的高個子“厲鬼”。
“……你會個屁的追人。”
遲錚一面自言自語,一面看著“厲鬼”,把他所有信息全刻在了腦子裡。
第29章
千途飯後食困, 同遲錚發過消息後不到半小時就又睡著了,遲錚本來隻想守著他,奈何還有個麻煩沒處理。
岑天河方才聯系自己, 怕成是在交代遺言。
遲錚早就知道, 岑天河知道所有事兒後必然會崩潰, 麻煩死了。
放著不管的話,岑天河大概能因為愧悔去自行了斷。
千途還病著, 雖然隻是感冒,雖然已經好了,但遲錚一點兒也不想丟下人去處理岑天河那個麻煩。
遲錚在要不要讓岑天河就這麼去死算了之間權衡了幾秒, 還是選擇回了萬靈島。
岑天河要是真死了, 夙辭將來知道了又是一個麻煩。
岑天河死了這口鍋沒準又要自己背。
遲錚頭大的要死, 不是有什麼必要的事兒, 他是從不登萬靈島的,島上屬於大乾元的靈力遍布各地,遲錚碰一點都覺得惡心。
岑天河果然不出遲錚所料, 待遲錚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將遺言寫好了。
岑天河躲在萬靈島一處茂木叢生的僻靜角落裡,用從夙辭筆記本上撕下的一角紙寫下了自己寥寥幾筆的遺言。
遲錚尋到他的時候, 他剛剛寫完。
遲錚滿腦子全是病中的千途,比往常更不耐煩, “怎麼?哭哭啼啼的等著我來跟你說我早就原諒你了,是嗎?我說了, 你能別鬧了嗎?”
“遲錚。”岑天河雙目赤紅, 但比之前平靜了些許, 他小心翼翼的遺書疊好放在了樹根的下面, 低聲道, “我會把我的靈力全部留在這棵樹下,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你把這份靈力送給千途,作為第二重的保險。”
遲錚他臉上的不耐煩散去,微微皺眉,“什麼靈力?什麼二重保險,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你怎麼會知道的?”
身為白靈的遲錚斥責身為赤靈的岑天河在搞歪門邪道未免有些好笑,岑天河抬頭看向遲錚,語氣中還帶著哽咽,“你也知道,那說明這歪門邪道並沒那麼隱蔽……”
“我問你,你從哪兒知道的?”遲錚語氣愈發不善,“岑天河,怎麼?知道了一切以後反而破罐子破摔了是嗎?做什麼都覺得無所謂了?”
岑天河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實話。
“我知道這是禁術,我……我原本學這個,是替你準備的。”
岑天河難過的看著遲錚,覺得難以啟齒,“我原本以為……你很快就能找到你的系鈴人,然後不顧一切去報仇,然後消逝。而我連系鈴人是誰都不知道,反正我也無牽無掛,消失了也無所謂,所以我想……”
“我想,我可以學那個幫人轉世的禁術,在你死後,用轉生禁術,把我靈力全部給你然後送你去投胎,這樣你忘記了以前的全部過往,就能輕松的去過你的人生了。”
“至於我自己,我到底是死是活,原本就沒人在意。”
岑天河聲音發抖,“我不想你出事,在知道夙辭是我的系鈴人之前,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但……這些年,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我有的一切,都是從你那裡奪來的,我恬不知恥的佔有著你全部的東西,你……”
岑天河哽咽,“你……為數不多的一點東西。”
遲錚嘴唇抿成一條線,幾乎想笑,冷聲道,“你是生怕我消氣了,不殺你是不是?”
“我以前也會難過,也會著急,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喜歡我一些,對我好一些,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願意接收我給你的親情……”岑天河雙目赤紅,哽咽出聲,“我自作多情的想,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無論如何,不論你多討厭我,我都應該做點什麼……”
“我真的很想替你做什麼,報答你生前對我的照顧,還有我對你的虧欠……”
“我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辦法,我太弱了,根本幫不上你的忙,想要替你手刃害你至此的人,也不一定做得到,而且你也不會同意。”岑天河咳了下,啞著嗓子,“所以在聽說過這個禁術後,我馬上去打聽,去學……”
“我沒有什麼別的能給你的了,現在看一切都是一場笑話,既然你用不到了,那我隻能留給千途了。”
岑天河抹了下眼淚,“千途如果能順利因為你在死後化成赤靈是最好的了,如果將來有什麼萬一……你可以把我的靈力完完整整的給他,我已經了解清楚了,這份禁術每催動一次可以讓靈體往前進一級,若是墮落的惡靈吸收了別人完整的靈力後,會變成普通的人類生靈,可以順利投胎。但如果本就是好好地生靈,那在接收了靈師完整靈力後,就會成為新的靈師。整個過程有詳細的記載,我已經研究的很清楚明白了,也全部詳細寫了下來,你一定能看得懂的,你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
“我全部清楚。”遲錚打斷岑天河,冷冷道,“你猜,我是怎麼從那個小島上的惡靈,變成你外甥的?”
岑天河靜了片刻,失聲,“夙辭當年的靈力全部……”
“給了我。”遲錚平靜的看著岑天河,“謝謝你,讓我又把完全不想記起的回憶回味了一遍。”
“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麼?”遲錚這會兒脾氣出奇的好,“關於整條時間線,需要我替你再順一遍嗎?”
岑天河欲言又止,“在你死之前……”
“在我還是惡靈的時候,我一直被困在小島上,而後因為自己的畸變和大乾元各種酷刑的折磨,逐漸變得失智,當時正處於一個微妙的階段。”遲錚回憶著過往,微微皺眉,“當時的我,隻差一點,就變成了完全墮落沒有理智的惡靈了。”
“夙辭用了很多辦法,都沒法阻止惡化的過程,隻能趕在我完全墮落之前,用禁術把他全部的靈力都給了我,他的靈力太強了……當時的我甚至有一瞬間覺得,他能讓我跳過投胎的步驟,直接將我催變成靈師。”
“自然,那是做不到的,夙辭耗盡全力,也隻能把我還原成一個生靈的樣子,送我去投胎了,而他自己因為靈力實在太強,把我送走之後一時之間竟沒能直接消散。”
“我不能十分確定,但看著夙辭最初的筆記來判斷,他在發現這一變故後,心存僥幸,改變計劃,希望我們能一起變成生靈去投胎,若是有緣那就還能再見,就算是沒有緣分,至少也讓我順利的逃離了那個小島。”
“但是夙辭低估了他自己的靈力,他因為靈力太強,靈力幾乎散盡後還保留了靈師的靈體,根本沒法正常投胎,又因為受了我的影響,他也有了畸變的徵兆,當時的夙辭……也處於一個微妙的狀態,他又有一點殘存的靈師的能力,又馬上要面對畸變後徹底消失的未來。”
遲錚看向岑天河,沒什麼感情的說,“他就是在那會兒遇到了你。”
岑天河緊咬牙關,嘴唇劇烈的抖動但說不出話來。
“他以那個形態在人間徘徊,像個惡靈一樣,一步步走向消逝,然後在最後的那幾個月裡,他神志不清,一度誤將你當成了我……”遲錚並不是在安慰岑天河,隻是陳述事實,“但他覺得是他自己的錯,是他自己當時腦子已經不剩幾分神智了,才把一切搞砸的,所以他從始至終沒有怪過你。”
遲錚很不甘心,還是說了:“就是死前幾個小時,他在給我寫遺言的時候,還提過你。”
“夙辭說……時至今日全是自己的錯,岑天河無辜被卷了進來,錯不在他。”
即使已經翻譯過那本筆記了,再聽到這句話岑天河還是忍不住雙眼淌淚,抱著那本筆記哭的渾身發抖。
遲錚煩躁的吐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麼多年我不許你碰那本筆記?”
岑天河哽咽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道:“你怕我、怕我碰壞那本筆記……”
遲錚定定的看著岑天河,“你覺得你碰的壞麼?”
岑天河呆滯的看著遲錚,並不敢往好處想。
“就算全告訴你了,你一樣能替我找夙辭,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後來無所謂你看不看……是因為已經找到人了,就算攤牌但看在夙辭的份上,咱倆不至於鬧個兩敗俱傷,隻要他在,我的情緒就控制得住,不會因為你就瘋了。”遲錚垂下眼,淡然道,“以前這種話說不出口,現在無所謂了,一直以來勸你最好別看,隻是單純的不想看你尋死覓活罷了。”
遲錚看向岑天河,難得的講一次理,“恨你的事兒,隻是我自己無能下的遷怒罷了,夙辭就是最絕望的時候也沒恨過你,他從頭到尾隻怪他自己,消去你的記憶,最大的原因也是不想你死後知道一切會愧疚,我一直瞞著沒跟你說,是不忍心破壞他的苦心布置。”
岑天河捧著夙辭的筆記,因為劇烈哽咽說不出話。
他原本隻是愧對夙辭,神智回籠以後對遲錚更愧疚。回溯以前同遲錚相處的點滴,岑天河越想越覺得難過,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虧欠遲錚太多。
前十一年,遲錚任何時間點上稍稍露一點口風,自己都能因為巨大精神折磨痛不欲生。
但遲錚沒有,即使他是真的恨自己。
還要忍受著自己懵然無知的句句扎心,就這樣他都沒透露出哪怕一星半點。
遲錚是活活自己撐過來的。
“千途以後會變成赤靈還是什麼……都不幹你的事兒了。”遲錚淡淡道,“岑天河,不管是夙辭還是千途,我不願意你再跟他有任何牽連,所以你不用白白犧牲,我不同意,他也不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