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就是看你已經得償所願了,突然想邀個功。”林絮莞爾,“可惜,好像惹到你了,唉……遲錚,你怨氣能不能不要這麼大?”
遲錚點點頭,“我怨氣大怎麼了?你想要什麼?我不答應你又怎麼說?去告訴岑天河真相?”
“不敢。岑天河那邊我這些年能瞞都在幫你瞞,以後也會如此,我隻是希望……”林絮聲音低下來,“我隻是希望,你如果覺得我真的幫過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承諾。”
“我最近靈力有些不穩定,說不上來是怎麼了。雖說我年紀確實不小了,但按理說靈師是不會死的,可……”漫長的歲月會逐漸讓一些靈師感情淡漠,表情麻木,林絮許多年沒什麼過多的情緒起伏了,她抬頭看向遲錚,依舊平和的眼睛裡靜靜地湧出眼淚,“但事有萬一……萬一我有個什麼岔子,能不能看在我也幫過你的份上,在我系鈴人有需要的時候,出手幫她一二?”
林絮眼淚不斷落下,語氣卻同平常無異,依舊平和冷淡,“你是白靈,很多事對你來說非常簡單,至少在她成年之前,如果有什麼事,看在我也幫過你的份上……救救她。”
遲錚看著林絮,眸子逐漸恢復成黑色。
如果自己也是靈力低微的赤靈,如果自己也很幸運找到了年幼的千途,能陪伴卻沒足夠的靈力保護小千途,大概也會如此絕望。
自己大概會比林絮還要懇切,還要卑微,願意卑躬屈膝的求遍任何人,隻要能幫自己多照看千途一二。
遲錚轉身自己拉起卷簾門,說,“知道了。”
遲錚繼續在街上漫無目的亂走,想起岑天河之前也總問自己,為什麼怨氣那麼大?
不放過仇人系鈴人就算了,連身邊其他人也不放過,別的白靈都隻恨一個人,隻有遲錚,好像所有人都欠他的,怨氣能趕上幾百個白靈了。
遲錚懶得解釋。
他怨氣為什麼不能大?他的夙辭,他的千途,在這一世根本不是他的系鈴人。
當年的一切都太亂了,夙辭當年把他自己折騰了不人不鬼,拼盡全力將十五從小島上放出來,讓十五託生成人,作為代價是夙辭徹底墮落,成了一個半靈師半惡靈的怪物。
在作為遲錚的短短二十年為人的歲月裡,半靈師半惡靈的夙辭飄蕩在現世,始終在尋覓十五的轉世,但到大限將至的最後一刻,夙辭也沒尋到。
遲錚都不敢想,當日的夙辭有多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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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辭活活找了十幾年,而後實在支撐不住,徹底畸變消散了。
在夙辭畸變消散的那一日開始,其實兩人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在作為人的那條時間線上,遲錚懵然無知的活了二十年,直到一場車禍帶走了他和岑天河的性命,遲錚化為白靈,幾世回憶逐漸恢復,他才後知後覺的明白早在自己死前幾年,夙辭就已經畸變到最後一步,而後不知是他自己自然消散,還是被哪個靈師當惡靈處理掉了。
這些已經足夠讓遲錚崩潰,那偏偏他又尋到,夙辭靈力最後存在的地方,正是遲錚當年生前家門口的那條街。
他明明差一點就找到自己了。
遲錚後來自虐一般的苦尋一切線索算過時間,夙辭消散的那日,他剛剛假期回國,就差幾個小時他就回家了。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夙辭沒等到自己。
就差一晚,就差一步。
救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好事的夙辭,在最後一刻,在察覺到十五靈力的那一刻,渾渾噩噩的尋著遲錚的氣息,不明不白的被當做惡靈殺了,暴屍街頭。
而當日的自己,還在舒舒服服的做著少爺,全然不知夙辭就死在了自己家門口的街邊。
除了那本筆記,夙辭什麼也沒留下,倆人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兩人在那一晚徹底再沒了任何幹系。
除了作為惡靈的夙辭,留下的那本筆記。
在找到千途之前,遲錚保護那本筆記本如保護自己生命一般,咬牙交給岑天河後,也是三不五時的要檢查,生怕岑天河那個廢物不小心遺失了筆記本,丟了這唯一的線索。
故而在岑天河開始翻譯那本筆記的時候還問過遲錚,既然前世糾葛那麼多,那線索怎麼會隻有一本筆記本?就沒有別的嗎?當年那個小島還在不在?
岑天河頭腦簡單的覺得,既然倆人因為那個小島結緣,那那個島上必然有許多殘存著夙辭靈力的物品,遲錚完全不用那麼小心生怕那個筆記本出問題,隨便去之前那個島上拿點什麼,隻要還存在一點點靈力就行,甚至比那個筆記本強。
遲鈍如岑天河都覺得這其中邏輯不通。
遲錚一直沒回答。
他不想承認,不想聊,不想提起,那小島還在的。
並且會永遠在。
隻是那個小島同遲錚關於十五的記憶一樣,已經被永遠的封印在時間裡了。
在夙辭目睹十五被白靈們被凌虐的畫面後,大乾元和參與了凌虐十五事件的白靈都覺得夙辭必然是會同他們要個說法的,夙辭那日靈力暴動的樣子遠在萬靈島上的靈師都被影響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不小的刺激,怕是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特別是參與了任務的白靈們,白靈們雖然心狠,但並不是沒感情,都是被前塵糾葛住的可憐人,深知夙辭那日暴怒是因為什麼,白靈們隻是遵循規矩完成任務而已,不是平白無故跟十五過不去,不想攪進這麻煩事兒裡,從小島上離開後連萬靈島都沒敢去,紛紛四散到各處,不想成了這事兒的炮灰。
不過還是白靈們想多了,夙辭沒想報復誰,但他做了更可怖的事情。
夙辭走到小島中央,雙手為掌按在小島灰色的土地上,一瞬間靈力暴動,靈力由他指尖呈蛛網般迅速爬滿了整個小島,升騰的強大靈力如火焰一般迅速吞噬了整個小島,又由地面扎根下去,像樹根一樣在小島的土地中蔓延爬行,相互盤結又分開,將小島每一寸土地織了個結結實實。
遠在萬靈島上的大乾元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強大的靈力,忙派人來小島上阻止,但那會兒已經晚了,趕往小島的諸多靈師都被夙辭強大的靈力結界擋在了外面,無一例外,沒一個能衝破夙辭靠著靈力完成的壁壘,再次登上小島。
自然,這份壁壘不是白來的,夙辭為此失去了他的大半靈力。
但至少從那刻開始沒人再能傷害他的十五了。
夙辭那會兒行事已開始有些偏激,大乾元對他好說歹說,承諾了不會再派人去島上,讓他將靈力收回,不要這樣折騰他自己,夙辭全當沒聽見。
不止如此,夙辭還用靈力糅合了島上的幾顆石頭幾棵樹枝,做了個一尺來高的小石頭人。
小石頭人不會說話,但可以發出一點讓人聽不懂的聲音,還能蹦蹦跳跳的走來走去,夙辭將小石頭人送給十五,跟他說這小東西身體裡有自己一部分靈力,它不光可以在自己不在島上時作為寵物陪著十五,還能在外人強行登島時通知外面的自己,還能暫時替十五抵擋一二,夙辭哄十五,說這是他的守護神。
十五不信任的看著小石頭人,覺得它就是個縮小版的人間小孩子們雪天壘的雪人,十五十分質疑這小玩意兒的能力。
十五倔強的覺得這蠢東西必然什麼用都沒有,隻會煩擾自己,夙辭也不爭辯,隻是微笑著說放心,它就是我的一部分,它永遠會保護你。
在十五作為遲錚初成為白靈的時候,在回憶起從前的一切以後,遲錚並未如大乾元設想的那樣發狂了毀天滅地。
那會兒夙辭已經死許久,自己鬧再大的動靜,給誰看?
平白讓大乾元和知道當年禍事的靈師們看笑話而已。
遲錚咽下一切,平靜的自顧自打理著自己,他的時間十分寶貴,沒工夫在那演深情演絕望,他要去找夙辭。
那個筆記本並不是尋夙辭的線索首選,其實當時遲錚根本就沒想到那本筆記本,整個小島都滿載著夙辭的靈力,他去島上隨便撿塊石頭都行,就算夙辭已死,但那強大的靈力早已改變了整個小島,不是那麼容易消散的。
遲錚還是十五的時候,很煩那個小石頭人,覺得它又蠢又擾人,總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樣子也很討厭,夙辭不知道的時候,他還會欺負小石頭人,用藤蔓把它捆在樹上看它哭,或是吊著它的一條腿將他掛在樹上嚇唬它。
在夙辭來島上的時候,小石頭人會像看見親人一般撲向夙辭,趴在夙辭腳上哼哼唧唧,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十五覺得這小崽子是在學自己,吃醋後愈發不待見它。
再後來……
遲錚不確定最後那一刻,小石頭人有沒有跟著消散,如果沒有的話,那它是最完美的線索載體,它身上的靈力同夙辭一模一樣,還能依舊當個寵物,陪伴著自己度過這尋找夙辭的無望人生。
遲錚做過最壞的打算是小石頭人同當年的夙辭一起消散了,他可以接受,畢竟它也是夙辭的一部分,跟著消逝了也正常,剛剛化為白靈的遲錚已經做好了這份心理準備。
也僅限於此。
遲錚沒想到能更糟。
就如他沒想到,小島無差別的攻擊所有靈師,連他也拒絕一樣。
遲錚抵達小島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強大又熟悉的靈力,但同前世不同,這份靈力不再柔和,不等他靠近小島,纏繞在小島上的強大靈力倏然化為一柄幾丈長的劍,衝著他迎面劈來,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
遲錚一時沒反應過來,生生挨了一下。
遲錚怔怔的站在齊膝的水中,摸了摸自己頸側蜿蜒而下的血跡,後知後覺,他已經不是十五了。
他出生的小島,承載著他和夙辭無數美好和不美好回憶的小島,已經不認識他了。
強大而無主的靈力在忠誠的重復著幾十年前主人下達的命令,無差別的攻擊除了十五以外的所有靈師。
遲錚嘴唇微顫,頭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十五了。
自己不是夙辭承認的十五了。
那自己是在做什麼?將來相遇,自己如何自證?
如何自證自己就是十五?
遲錚不想失態,但這份認知激起了他心底的恐慌,怎麼辦?
夙辭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系鈴人,拿不到一份靈力線索,自己要怎麼找夙辭?
能有一份線索都是大海撈針,沒有的話算什麼?海底撈月嗎?
就算萬中有一尋到了夙辭,又如何讓他相信自己就是十五呢?
遲錚化為白靈後第一次失態,他管不了大乾元是不是在看,過往白靈們是不是在看了,他也管不了這份靈力有多強,他必須登島,必須拿回他的石頭人,他需要一份線索。
每當遲錚覺得情況不可能更糟的時候,命途都會對遲錚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島上的靈力太過強大,他凝起大量靈力在自己身側燃燒,以此抵抗島上的強大靈力,勉強登上了小島。
但這辦法對靈力消耗過大,他不能耽誤時間,正要尋找時發現,當年的小石頭人竟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遲錚微微松了一口氣,剛要上前,小石頭人突然抖動了下,繼而它身下的石土忽而有了生命一般蜿蜒而上,爬滿了小石頭人周身,小石頭人迅速脹大伸展開,從尺長迅速長成了一丈高。
一丈高的巨型石頭人一條枝葉手臂倏的展開,藤蔓形成的手掌上瞬間凝起了一把半丈長的靈刀,沒有片刻猶豫,對著遲錚劈來。
遲錚怔怔的看著向自己衝來的石頭人,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絕望。
遲錚手上也迅速凝起了一把半米長的短刀,他本能的將刀擋在胸口,扛下了石頭人的斬劈,遲錚喉間滲血,嘶啞著問:“你也不認識我了?”
小石頭人不會再撒嬌哭泣,不會再蹦蹦跶跶的逗他玩,周身殺氣凜然,一擊不成迅速收回靈刀,對著遲錚重新劈來,招招致命。
“你也恨我是不是?!你也恨我是不是?!”遲錚徹底崩潰,他不再單純躲避,對著石頭人砍了過去,“殺了我,快!我給你們賠命!我全賠給你們行不行!”
石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機械性的不住攻擊,穩準狠的砍向遲錚的要害。
遲錚不再躲避,生生讓石人將長劍正正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遲錚眼睛徹底化為透明的白色,顯得表情格外可怖,他一手緊緊握住石人刀刃,另一隻手握著的靈刀也同一時刻插進了石人的胸口。
遲錚低下頭,緊緊咬著牙,將靈刀一寸一寸插入石人胸口,同時讓自己的不詳靈力由靈刀燒向石人,徹底吞噬了它身上屬於夙辭的那部分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