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勉想到這裡好笑問道:“那小禿子你是準備養在你跟前兒了?”
莊珝皺了皺眉,不高興道:“什麼小禿子,怎地叫的這般難聽?”
葉勉口裡“嘖”了一聲,“那你快給它起個名兒。”
“我還沒想好,”莊珝緊蹙著眉嘆了口氣,“昨兒寫了幾個,卻都不好,容我再好好想想。”
葉勉:“......”上一世隔壁鄰居的爺爺給孫子起名也是如此的。
莊珝又道:“再過上半月餘,待它長出絨羽便不再畏寒,我再將它移到我屋裡。”
葉勉聽他如此說也並未覺著奇怪,隻提醒道:“那東西會說話,可擾人的緊,我文德表兄抓了那小東西的母鳥,也隻稀罕了幾天便送人了,說是那鳥學人說話學得極快,隻兩晚嘴裡便蹦出句人話,從早到晚叨叨聒噪個不休。”
莊珝點頭道:“下人說這蜜鸚哥確是穎悟絕倫,待他移來我屋子,我親自教他說話。”
“你要教他說什麼?”葉勉忍俊不禁,好奇問道。
“要看它悟性,”莊珝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我想給他啟蒙教他做文章。”
葉勉腳下一個踉跄,那小禿子怕是要成精......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府裡走著,依稀聽到遠處有絲竹笙歌之音,莊珝拉過他的手,“我帶你去見我母親。”
葉勉點了點頭,長公主召了他兩次被侍郎府給攔了,如今他造訪公主府,必然要親去拜見。
葉勉跟著他加快腳步往那邊趕去,走過幾道穿堂曲榭,突然眼前一片開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飛檐勾角的一座大涼亭依湖而建,兩面半環著的芙蓉樹上正花開肆意,盈盈綻粉,一片明媚燦漫。
亭內十餘身著華服的貴婦人別金戴玉,滿頭寶簪珠翠,依序而坐,眾星捧月般坐在上首的是一宮妝麗人,臉上看不出多大年紀,一頭烏發挽作繁復的隨雲髻,上頭卻隻隨意地插著幾根式樣簡單的碧釵,正手握團扇,闲散地倚在寬榻的扶手上看著湖心亭臺的歌舞,身後一排羅裙侍女垂手低眸,靜靜侍立。
莊珝帶著人過去自然引起了亭內人的注意,眾婦人皆都眼前一亮,隻葉勉與莊珝年齡相仿,長得也是同樣容色盛極,倒叫她們不好一下就分辨出哪個才是榮南郡王,無法張嘴湊趣兒與上面那人奉承,隻心內一時贊嘆不已,暗暗猜測計較著,長公主的次子據說容貌十分普通,那不知這其中另一個孩子是哪個府上的,可定了人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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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上首的長公主微微坐直了身子,笑著朝他們招了招手,口裡喚道:“過來。”
莊珝走上前去,哪想長公主手沒放下,口裡“嘖”了一聲,把莊珝往旁邊擋了擋,“沒叫你,一邊兒站著去,”說完又朝葉勉招了招手,溫聲喚道:“好孩子,到本宮身前來。”
莊珝:“......”
葉勉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給長公主施了一禮,剛直起身就被長公主端起手拉到自己的寬榻前,命他坐到她身側,葉勉想了想便依言坐到她旁側。
長公主見他舉止不扭捏,滿意地點了點頭。
葉勉這近了才看清榮懿長公主的模樣,隻是沒想到莊珝如此風華,公主的五官容貌卻隻能算得上是清秀而已,並不十分出色,隻那眉目間的威儀氣度,在不經意中盡顯天家貴女之勢。
長公主細細地打量了葉勉一番,見他額上盡是剛剛在那鳥房裡悶出的細汗,便抬手拿著帕子在他額上點了點,又命身後的侍女喂他水喝。
葉勉雖在侍郎府裡養的嬌懶,卻不敢在外頭放肆,當著長輩的面讓丫頭喂著喝水,遂自己接過碧玉茶盞,雙手捧著小口地啜了起來,模樣乖得很。
一邊看著的貴婦們都笑了起來,一人問道,“不知這是哪個府上的小公子,瞧著可真好。”
長公主描繪精致的柳眉淡淡勾起,口裡緩道:“也是我們府上的。”
葉勉喉嚨裡咕隆了一聲,強忍著沒咳出聲來,心裡驚嘆著,這莊珝自說自話的本領,可被他找著源頭了!
那貴婦也是一愣,雖不解其意,卻沒敢深問,她們也沒真見過這公主府的二公子,萬一是外面傳得謬誤,那再問豈不是要得罪了她!來時夫君千叮嚀萬囑咐,這女人隨意漏漏手指縫,便能助他們早已內空的侯府翻身再復鼎盛,現下給她吃顆熊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舌,遂也隻幹幹地笑了笑。
亭內的婦人們皆是人精,自也都閉口不言。
長公主笑吟吟地看著葉勉,與他十分熟稔一般,也不問他別的,隻問他昨夜睡得可好,早膳都用了什麼,又哄著他多吃了幾塊點心便放他走了,如此亭內的貴婦們更是拿不準了,這倒真像是養在自己府上的小少爺,看來那外面說得倒不盡可信。
葉勉臉上如常,心裡也是十分懵逼,摸不準這是什麼套路,與莊珝一起退出來後,問他,“你娘怎地......”想了想卻還是咽了回去,硬生生換了個話頭,“你娘怎地當著這許多人面前給你排頭吃?”
莊珝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母親還在氣我。”
“怎麼?”葉勉奇問道:“我一直聽人說長公主待你視若珍寶,可一絲委屈都不給你受的!”
莊珝輕輕“嗯”了一聲,淡淡道:“這回她氣得狠了,已經許久沒給過我好臉色了。”
“因著......莊瑜?”葉勉小心問道。
“嗯。”
葉勉一頓,他一直想知道莊珝到底將他弟如何了,卻不好問出口,這兄弟阋牆,手足相殘的此般家醜,莊珝不主動說,他這個外人就絕不能張嘴去過問,遂停下步子,蹙著眉認真與他勸道:“你與莊瑜是兄弟,還是一母同胞,這世上再沒比你們更親近的人,酸醋打鬧難免,可不行真的下死手。”
莊珝看著他認真的模樣輕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臉頰的嫩肉上捏了捏,笑道:“怪道我母親還沒見你就十分喜愛你,你總是與她能說出一樣的話來。”
葉勉“嘶”了一聲,將他的手拍下來。
莊珝也不在意,繼續道:“上回的輿圖也是,我派人將那東西八百裡加急送還給我父親,這才有了我父親將族裡事務擱置到一邊,陪我母親一路遊玩進京。我與母親說我險些將那輿圖按她的吩咐一把火燒了,卻是被你攔了下來,我母親直嘆說你倒像她孩兒,不似我一般,與我父親一個模樣,在此事上就是一塊榆木。”
葉勉啞然,心裡卻腹誹嘆道,這不廢話嗎,能靠顏值取勝,誰何苦受累靠才華?
第82章 書房
直至芙蓉花宴散了席, 葉勉都沒見著驸馬和莊珝的另外兩個兄弟,心裡不免覺著奇怪, 臨走前小心地問了莊珝, 莊珝倒沒诓瞞著他,直說因著上回他與莊瑜鬧得那場,他父親不滿公主對此事輕拿輕放, 兩人之間生了龃龉,今日便沒理會他母親的宴請,一大早就帶著莊瑜和莊珩躲出去了。
葉勉聽了不僅愕然,他們家兄弟打架,怎麼父母還跟著站隊抱團兒?
莊珝輕描淡寫, 似是習慣了並不覺著有何不妥,葉勉卻不知怎地心裡竟也有了偏頗站了隊, 莽撞嘴快道:“你爹也真是......公主已將你打得滿身是血了, 他還要怎的?不滿公主的處置,他當時怎麼不站出來自己來啊,我倒不信他還能將你這個嫡子打殺了不成,如此家務事本就沒有萬全之策, 公主怎麼處置都是兩頭得罪,她個當娘的不比誰都難受啊?你爹不去體貼安慰,倒事後跳出來,評個‘苦主’出來護著......”
莊珝怔愣了片刻, 隨即悶笑不已,道:“這話可不能讓我母親聽到, 否則她今晚便要連夜進宮請旨,將你要了來了,娘一直抱怨這府上無人與她一條心,白白偏疼了我,我卻比哪個都涼薄,半點都不與她貼心,她早已被我們父子四人氣得心冷如霜。”
葉勉回侍郎府的路上,不禁心裡暗暗唏噓,這公主府外表如此光華,內裡竟然也是鴉飛雀亂,一片狼藉,果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隻是這世人都道“家和方能萬事興”,那他們府上是如何做到家裡滿地雞毛,外頭還能賺得缽滿瓢滿,富堪敵國的。
葉勉啃著手指在馬車裡認真地思索了一路,下車前在心裡哀嘆了一聲,小富才要靠修行,大貴得看命......
悟出了人生真諦的葉勉在天擦黑前進了府,剛換了件家裡穿的衣裳,右銘便進院子來傳話,說是葉侍郎命他去書房尋他。
如今葉勉與葉侍郎的關系倒也不似他剛來時那般僵硬,因而也沒如何抵觸,趕緊著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便蹦去了他爹的書房。
書房裡燭光融融,燈火通明,葉侍郎坐在書案前,手裡正端拿著幾張文紙細細看著,見葉勉又不好好走路,蹙眉訓了他兩句。
葉勉不覺痛痒,繞過書案,從葉侍郎身後探過腦袋好奇地問道:“這什麼,怎地上頭還有我的名字?”
葉侍郎搖頭輕嘆了一聲,喚來小廝在他旁側加了一把椅子,輕斥道:“在這裡規矩坐好!”
葉勉撇了撇嘴,乖乖端坐下。
這時,六姨娘從書房裡間兒掀了簾子出來,笑盈盈地給葉勉端了杯剛沏好的敬亭綠雪茶放在他面前,葉勉客氣地與她道了聲謝,六姨娘趕緊擺了擺手,也不多話,規矩地退回了裡間兒。
葉侍郎隻仔細地看著那幾張紙,絲毫沒有在意,葉勉卻瞪著他爹輕哼了一聲。
前些日子他爹的上峰戶部尚書,不知是抽得哪門子的風,竟給他爹送了兩個極俊俏的侍書丫鬟來,一個叫潤雲,一個叫暖香,這名字一聽便知道是做什麼用的,給邱氏氣得頭疾都犯了,卻又發作不得,隻好指派了六姨娘日日來這書房裡伺候茶水,防著那倆丫頭作妖。
葉侍郎察覺到,轉過頭虎著臉斥道:“做什麼又作那怪動靜,沒個規矩!”
葉勉也不怕他,撇了撇嘴為他娘抱不平道:“怪不得爹這段時日見天兒地呆著這書房裡處理公務,連晚膳都舍不得回正院兒去用,我還想著怎地突然就忙起來了,原倒是這屋裡來了美人給您紅袖添香......”
葉侍郎被他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氣得不輕,揚起手就往他後背上狠揍了一巴掌,瞪著眼睛罵道:“怎麼和你老子說話呢!長輩房裡的事也是你能說置喙的?”說完又心虛地看了看垂首侍立在角落裡的兩個丫鬟。
葉勉用手夠著後背,紅著眼睛委屈道:“你好好與我說不就行了,怎地還為著兩個下人打我?”
這一頂大帽子葉侍郎哪敢戴,吹著胡子罵道:“你少胡說八道!我豈是因著她們兩個打你?”
“那你給我揉揉......”葉勉吸了吸鼻子嬌氣道:“可疼呢。”
葉勉進來書房還不到一刻鍾,葉侍郎便被他氣得腦袋嗡嗡直響,無奈地一手扶額,一手給他揉著後背,葉勉卻突然小心翼翼地抱住葉侍郎的手臂,哼唧道:“爹,我不想再要弟弟了......”
葉侍郎一愣,“你這又在渾說些什麼?”
葉勉扁了扁嘴,半真情誼半假哄人,“有了新弟弟,您就又不喜歡我了,可我喜歡爹呢,我會吃醋!”葉勉抱著他爹的袖子晃了晃,杏眼含波直直地看著葉侍郎。
葉侍郎人已過不惑之年,卻也是頭一回聽見子女與他剖白,很是怔愣了半晌,隨即隻覺著那心肝脾肺腎都猶暖流浸潤過一般,熨帖至極,壓了壓嘴角輕斥道:“不準胡說!”
葉勉瞥了一眼那邊的兩個美人。
葉侍郎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嘴硬道:“不過是書房裡伺候筆墨茶水的,別聽你娘瞎說!”
“哦?我那書房裡倒也缺上兩個端茶倒水的。”
葉侍郎瞪他,葉勉不甘示弱瞪回去,“不過是兩個伺候茶水的,您怎地就舍不得給我?”
“什麼叫我舍不得?”葉侍郎氣得又想揍這個口無遮攔的逆子兩巴掌,卻見葉勉正一臉懷疑,不信任地看著他,葉侍郎終是“舍”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給給給!都給你,再別來和我磨纏!”
葉勉立刻轉頭冷聲吩咐右銘,“將這兩個丫頭送去我院子裡交與倚濃,再把她們的身契找出來,一會兒我回去直接帶走倒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