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勉本意也不是教訓下人,把嚇得瑟瑟發抖的豐今拽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力地說:“算了算了,我這氣都被氣飽了,哪還吃得下,你們陪我出去透透氣,我胸悶得慌。”
繁星當空,月色正好。
還不到仲夏,夜晚到底是涼的,幾人披了薄披風,沿著青石甬路一路談笑,路兩邊的景致卻是從未重樣,就算無人相陪,斷也不會讓人無聊。
潤涼的空氣混著滿山遍谷的桃花香,清新入肺,葉勉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同行幾人亦心曠怡然。
如此夜晚,葉勉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行思閣挨了罰,獨自走夜路回啟瑞院,半路把侍童墨拾當成鬼的糗事,便當笑話說與他們聽,果然幾人都樂得前仰後合。
幾個少年在山頂的風亭裡附庸風雅,賞了會兒月,還做了幾首酸詩。
溫尋抱了一盤子蜜豆糕,幾人說話間就都餓了,人來瘋似的你一塊我兩塊搶的熱鬧,連茶水都沒有,就這麼幹嚼了進去,噎的直抻脖子。
葉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嘴裡還有半塊沒嚼完的蜜豆糕,含糊道:“走!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有多好?”
“不好不要錢!”
幾人今晚都有些瘋癲,但也沒想到葉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他們帶到了灶房。
幾位公子站在廚房門口挪不動腳,他們三歲娃娃時就知道君子遠庖廚,這輩子別說進去了,平日在府裡從廚房門口經過,都不屑去看一眼。
葉勉也沒逼他們,隻獨自抬腿邁了進去,他是從丫鬟們平日裡闲聊得知,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廚房裡會熬制高湯,每日加食料,湯下灶火卻不會斷。
肚子裡真的餓得慌,點心哪吃得飽,來碗雞湯才是正經。
況且那幾個從小就是沒挨過餓的,今晚兒也被鬧的沒吃什麼東西,剛才他都聽見李兆肚子叫了。
果然,廚房裡面留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正在那看火,看到錦衣華服的葉勉走進來,嚇得縮在牆角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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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勉溫聲安撫了兩句,就問那瓮裡正熬著的湯可能吃?
小孩兒半晌才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熬了兩天了,能吃,但是還不太好。
葉勉十分滿意,讓他把灶房裡的燈燭全都點上,再盛幾碗帶肉的雞湯出來。
那孩子趕緊依言去盛湯,葉勉吹著口哨到處翻看,他這來到大文朝卻是頭一回進廚房,倒也覺得新鮮。
翻著翻著,還真就讓他找到一個好東西,案板上的竹盔下有一大坨揉好的面團,葉勉想了想問那小雜役,“這幹嘛的,可能吃?”
小雜役趕緊搖頭,急道:“貴人,吃不得!這是生面,六嬸兒明早烙餅用的。”
葉勉無語,怕是被這孩子當成傻子了,他還不知道這是生的不成。
葉勉下意識地用手指在面團上戳了幾個坑,而後吩咐他,“別盛湯了,你去把灶火生起來。”
廚房門口幾人面面相覷,李兆扒著門問他:“勉哥兒你大半夜的發什麼瘋呢?”
葉勉把袖子挽了上去,說:“我給你們做頓飯。”
這下不止門口那幾個大少爺,連廚房裡點柴火的小雜役都嚇呆了。
葉勉心情很好,洗了洗手,轉頭信誓旦旦道:“哥哥今天給你們露一手,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當代五好少年。”
門口幾人和做夢似的,就看葉勉從一大坨面團上揪了一小塊兒拍在案板上,用拳頭“咣咣咣”地把面團兒砸成一個圓餅形狀,又抄起一根圓棍兒在圓餅上面推來推去,就見那圓餅就越來越大,越來越薄......
其實葉勉心裡也沒底,他前世倒也不能算是會做飯,不過爸媽不在的時候,偶爾煮個掛面,炒個番茄雞蛋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葉勉一邊在腦子裡回憶著他外婆做手擀面的步驟,一邊動作笨拙地用擀面杖把面餅滾薄,之後又抄起一把菜刀把面餅切成一條條的寬面皮。
這邊葉勉切好面,那邊灶裡的水也燒開了,葉勉把面條和幾碗高湯一股腦都倒了進去,想了想覺得不太滿意,又撕了些雞腿肉,找了一籃生雞蛋,在灶沿兒邊上磕了兩下,打了幾個進去。
沒過一會兒,灶邊就香氣四溢,葉勉又命那小雜役洗了把青菜,他自己則十分認真如在實驗室兌化學藥劑一般,一點點地加著鹽,調試鹹淡,最後出鍋前還淋了些許芝麻油。
五碗冒著熱氣青菜雞汁面,上面還各臥著一顆白胖的荷包蛋。
他也不指望門口那幾個已經驚掉下巴的少爺身子能進來吃,便和那個小雜役一起用託盤給他們端了出去。
魏昂淵幾個見鬼似的看著葉勉,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連出恭草紙都要挑剔一番的葉四少爺嗎,怕不是被山裡什麼不幹淨的給附身了吧?
溫尋率先抵不住面條香氣的誘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小口地嘗了嘗,另外幾人都定定地盯著他看。
“怎麼樣?”李兆輕聲問道。
“呃......”溫尋舔了舔嘴唇,略猶疑道:“好像還成?”
天上銀月斜掛,繁星滿穹。
幾個錦衣少年蹲在桃溪山莊的灶房門口,無人講話,俱都捧著碗悶頭吸溜,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噗嗤”一聲先樂了,後面幾人都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東倒西歪地樂成了一團兒。
六皇子聽了莊子裡暗衛的稟報,笑得不能自已,好一會兒才轉頭對莊珝說,“崢瀾賣六哥個面子可好?以後別再難為這孩子,難得遇上個這麼有趣的,我倒喜歡得緊。”
莊珝抬起頭,緩緩瞥了他一眼,“那位可沒打算賣你面子,你且等著,要不了兩日京城就會傳出桃溪山莊待客散漫,吃飯不管飽,把一幹貴客餓得跑去灶房自行下廚的談資趣事。”
六皇子一愣,隨後又大笑起來,道:“這倒也無妨,桃溪山莊如今已易主,我想葉家這位精怪的小公子早已替我考慮周全。”
榮南郡王一噎,又拿起手上的書卷,冷道:“隨你。”
見莊珝吃癟,六皇子又是暢快地樂了一陣,隨後悵然道:“這麼有趣的人一直落在宮外倒沒意思,老八倒是正缺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伴讀,我看......”
莊珝抬起頭不耐煩地打斷他:“隻勸你先去國子學行思閣打聽打聽。”
“怎麼?”
“進了宮,怕是要麼就被杖罰而死,要麼就在太學掀了天,我看哪個你都承受不起。”
“哦?”六皇子挑眉而笑,“我倒是聽說這孩子算學學得極好,竟比你還強些,是怎麼回事?”
六皇子故意刺他,莊珝也沒惱,隻淡然道:“多吃些豬腦花,你也可以。”
第29章 溺水
旬假結束, 一大早葉勉就跟個要爆炸的小炮仗似的衝到了教苑。
賈苑正給他這殺氣騰騰的模樣唬了一跳,暗自腹誹這又是哪路神仙不開眼, 得罪這小魔星了?
他現在見到葉勉就頭疼, 能躲則躲,奈何人家今日卻是十分有道理,他不但不能趕人, 還要找人過來慎重商議。
今日旬考張榜,榮南郡王又奪得所有科目頭甲第一名,算學一科,他與葉勉二人同為榜首。
其實雙榜首這事兒,國子學之前卻也從未遇過, 這次這評比結果也是眾博士商議過一回的,奈何算學這個學科與其他科目不一樣, 比如做文章, 兩個人寫得再好,考官也能因為個人偏好評出個第一第二,而算學卻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莊珝和葉勉二人算學都考了“滿分”,也著實讓考官為難品評。
葉勉十分不同意賈苑正的說辭,不高興道:“那就是博士們出的算題太簡單了,瞧不起我們呢。”
賈苑正差點氣了個倒仰, 葉勉的算學先生曹博士趕緊出言安撫,“此言差矣, 此次算學考題不僅沒有從簡,反而比之前都繁復難計,其他學生已經是半數都得了丁等。”
葉勉垂眸想了想,說:“那難度不加就隻能加題量了,下次旬考,這樣的算學考題請來十份,正確率高者為勝,若正確率一樣,則答題量大者為勝,如何?”
學裡的先生們都被他給逗樂了,賈苑正笑的無奈,摸著胡子嘆道:“倒是從未見過你對學業如此上心,真真是同胞手足,難得你對你哥這片回護之心。”
曹博士也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國子學旬考不是兒戲,容不得你胡鬧,至於下次如何出題,我們自會考量做改,你隻管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得了這樣的答復,葉勉自然是滿意的,深深地行了個學生禮,十分開心地跑了出去。
想想那隻高傲的孔雀永遠有一個科目的名字無法填在榜首,且永遠在自己身下,就甚是解氣。
鬱氣散了,自然陽光明朗,萬物可愛。
春意暖暖,日色燦爛,這麼好的天氣哪個耐煩回去學屋聽那薛老頭搖頭晃腦?
況且現在回去也是遲了,沒準還會被先生罰去站廊子,那還不如他自己在外面悠哉,葉勉給自己塞了個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跑去了湖邊。
陽光下,金暈滿撒,波光粼粼的未湖湖面因風而皺,湖心處不少人在泛舟,葉勉看的心熱,趕緊跑去掌物司訂了一條烏篷船。
國子學的舟船這些日子甚是緊俏,尤其是到了午時,大家都想膳後去泛舟遊湖,可僧多粥少,旬考前啟瑞院還因為搶船和其他院子起了衝突,差點被行思閣給逮了個正著。
葉勉想了想又去找了個經常給他們跑差的小侍童,讓他去西南牆死梅林那裡去找魏家接應的僕役,如此好春光,在玉仙樓訂些好菜色送來,讓他們在船上享用豈不是更妙?
湖堤上青青垂柳繞岸,葉勉忙活完,隨便找了個老樹蔭涼仰面躺了下去,薄暖柔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了下來,斑駁晶瑩卻不刺眼,葉勉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看天上雲卷雲舒。
暖風拂面,不一會兒葉勉就被吹得困懶了,密長的睫毛正要合不合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吵鬧,葉勉煩躁地皺了皺鼻子,剛想重新醞釀睡意,突然卻睜開雙眼,那人仿佛是在喊“救命”?
葉勉嗖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手搭涼棚順著聲音往遠處看,果然看見一人在湖裡撲騰,那人離岸邊並不近,湖心倒有條船正往落水那人那裡趕去,可距離也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