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過,一陣桃花雨。
六皇子的桃溪山莊,倒並非浪得虛名。
葉勉幾個踩著滿地紅雨順著盤山小路上了山,山裡的空氣十分清潤,和著桃花香,沁人心脾。
幾人也沒坐轎子,他們這麼大的年紀,正是愛動的時候,坐了這一路的馬車,正不耐煩,就這麼一路追逐打鬧上了山。
到了山上安頓下來已是午時,午膳的主菜皆是山上新打的野味,雖不金貴,卻勝在鮮嫩,連溫尋這個老饕都贊不絕口。
酒足飯飽,少年們便寬衣解帶去泡湯泉,本是打算去外面找一處景色宜人的室外溫湯,奈何今兒莊子裡貴人太多,幾人又懶得應對,便留在了他們自己的院子。
他們的臥房都在一處,隻一道廊間兒連著,推開廊間的門便是一處室內湯池。
湯池由甃石所壘,池水卻是打外頭引進來的溫泉,打眼一看,雖無外面亭臺軒榭古樹花海的景致環繞,卻也是輕紗幔帳,霧氣繚繞,讓各自帶來的小廝在門外一守,更是十分的隱蔽。
葉勉在裡面泡了一會兒便開始瞎撲騰,這池子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淺,雖不能像正經泳池一樣讓他來個浪裡白條,卻也能狗刨鴨浮水,撲騰的飛起。
魏昂淵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池子裡,板著面孔教訓溫尋,讓他平日裡少食用些,身子都給吃走形了,溫尋怕他,縮在一邊委屈巴巴也不敢還嘴。
遊到他們附近的葉勉看不過眼,反身就是一腿,撩起的水花直奔魏昂淵而去,魏昂淵沒躲開,被糊了一臉。
“噗!”
剛還一臉威風的魏昂淵狼狽地抹了兩把臉,怒吼道:“葉四!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另幾人哈哈笑倒,葉勉哪會怕他,笑得更是張狂,手腳並用又撩又潑。
忍無可忍的魏昂淵撲了過去,把葉勉按到了水底下,倆人在水裡面扭打成一團兒,水花飛濺。
“噯!你大爺的魏昂淵,你扯哪兒吶?別拽我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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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就見魏昂淵從水裡伸出胳膊,一揚手,一塊白色布料落在遠處水面上了,幾人皆赤。裸著上身,渾身上下僅著一條褻褲,由此也可想而知那白色布料是什麼了。
李兆幾人都快笑抽了過去,隻見氣急敗壞的葉勉噌地一下撲倒正要逃竄的魏昂淵,倆人撲騰地恨不得半池水都給濺上了岸,沒過一會兒,泉池裡就又多了一塊漂浮物。
李兆阮雲笙幾人正樂得東倒西歪,冷不丁地腳踝就被人給抓住了,嗷嗷大叫著給拖進了水底,再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全身光溜溜了。
幾位小公子在裡頭鬧騰的歡,外面守著的小廝們卻豎著耳朵心驚膽戰,這又叫又罵的,是打起來了?
葉勉先從池子裡爬了出去,拿了一塊素布巾圍在腰上,赤著雙腳去倒茶,泡了快一個時辰,他胸悶得很。
茶水是溫熱的,葉勉喝了一口,眉頭皺得擰成了疙瘩,嫌棄著小聲嘟囔:“真不清爽。”
泡完溫泉,一罐可樂加冰才好。
魏昂淵也上了來,聽他這麼說,也俯身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品了品舌尖,“正宗的玉山小種,祖宗,你還想怎麼著?”
葉勉也沒得和他解釋,一臉鬱悶轉身走了。
魏昂淵搖了搖頭,和剛進來伺候的貼身小廝瑤泉吩咐道:“明兒回去你想著讓鋤玉包些我屋裡的廬山雲霧,晚上你給葉侍郎府送過去。”
“是!”瑤泉一邊給他家少爺擦頭發一面脆生生應道。
“我也要,昂淵哥。”一邊的溫尋忙道。
魏昂淵看了一眼溫尋,冷笑道:“我的好茶不給胖子喝,你什麼時候把你那一身肥肉丟了,再來和我討。”
溫尋氣得直龇牙,隨後垂頭喪氣道:“我這天生就是喝口水都長肉,和你們比不了。”
“胡說!”阮雲笙毫不客氣揭穿他,“哪有人會喝水長肉的,明明是你隻顧口腹之欲,管不住你那張嘴。”
李兆:“活該你肥!”
幾人正在這一刀接一刀地懟溫尋,刀刀見血中,葉勉的小廝豐今跑了進來,說六皇子派了個聽事太監過來傳話,說是六皇子聽說幾位少爺也來了莊子,特召他們申時過去見見。
幾人隻得重新換了身衣裳,玉佩掛囊全部收拾停當,就匆匆趕去了六皇子所在的耀溪閣。
路上葉勉還見到了姜北勤,正和一眾王公權貴之子在桃花塢裡品茶作詩,看著倒是熱鬧得緊,葉勉也沒打擾他,隻衝他笑了笑便跟著引路太監進了耀溪閣。
耀溪閣內,靜謐如斯,侍人們或立或行,多卻不亂,引路的小聽事腳下穿的是莊裡的竹底鞋,踩在光滑的芙蓉石上竟也寥寥無聲。
葉勉不禁心內暗自感嘆,皇室和普通權貴之家到底不同。
通傳過後,幾人進了內室。
葉勉剛一進去,就覺得滿眼繡華生暈,所及處一片奢麗富貴,卻又不失雅致,地上鋪了煙羅撒金的猩紅毡毯,中間一處多寶閣做的月亮門,曼萃紗帷及地,將房間隔斷為內外兩室,上面一應物件兒擺設,連帶著牆上裝點的書畫,無一不屬珍奇,牆角更設有一座半人高的麒麟紋紫銅香爐,正輕煙嫋嫋,如絲如縷。
外間兒站了十幾個錦衣侍女,視線低垂,靜靜而立。
葉勉餘光往裡打量了一眼,透過翠朧垂紗卻也能影影綽綽地看到裡面兩個人影。
難不成這六皇子還要隔著簾子與他們說話?
這邊葉勉正猶疑的時候,就聽裡面一道低醇的聲音傳了出來。
“讓他們進來吧。”
立時有兩位侍女上前輕輕撩開紗曼。
葉勉這才看清裡面二人,隻見中間一處圓桌鋪著明紅繡金的墜地緋羅,桌邊正襟危坐著一約莫十七八歲的俊俏少年,頭戴金絲八寶冠,身著寶藍蹙鸞華服,廣袖收腰,袖口與衣襟花紋皆由金線繡刻,腰間的明黃鸞帶攢珠點綴,一派尊榮華貴。
不用猜,這位肯定是六皇子本尊,至於另一人,葉勉覺得自己隻看他頭發絲都能把他認出來。
而桌後那人果真就隻給了葉勉一個頭頂心看,一隻手臂直直地搭在桌上,側臉埋在手臂上,睡著了似的,頭上也沒帶小冠,一頭青絲如瀑,墨如鴉羽,隻拿了一根白玉簪松松地半挽著,似是聽見了這邊叩拜請安的聲音,漫不經心地緩抬起了身子,迷蒙地看向他們,眼角還帶著衣料壓出的緋紅,攏著未散的睡意一副倦懶模樣。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垂下兩绺碎發,淡唇微潤,看著他們的眸光漸漸凝定,眼睛裡繚繞的煙波霧氣也緩緩散去,最後清澈無波,明若春水。
幾人雖都因為各種原因不太待見這個榮南郡王,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確是長得極好,如畫如仙,難以描摹。
葉勉更是突然懊喪躁鬱起來,這樣的人,偏偏不能與之結交,真是可惜了了。
第27章 晚宴
六皇子雖身居上位, 卻是山莊主人,因而待他們倒是十分和氣, 又因自身年長, 便也問了問他們學業,幾人一一恭敬作答。
得知幾人在同一個院子讀書,六皇子撫手稱妙, “榮南郡王也在國子學讀啟字,想必你們已有耳聞,”隨即轉頭看向莊珝,“崢瀾可見過他們?”
莊珝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即直直地看向葉勉, 冷冷問道:“誰讓你來的?”
這話問得著實不客氣,葉勉本正在心裡嚼念, 原來莊珝的表字是“崢瀾”, 突然就聽到這人與自己發難。
身側的阮雲笙趕緊用寬大的袖袍遮掩,捏了捏一邊葉勉的手心,輕輕安撫,葉勉憋著衝上腦門那口氣在心裡暗罵了好一會兒, 才不情不願地俯身答道:“回郡王,沒哪個讓我來,隻恰巧隨同窗共遊到此處。”
阮雲笙剛松了口氣把手收了回來,就聽一邊葉勉又極小聲嘟囔道:“又不是你家, 管得倒寬。”
這耀溪閣內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榮南郡王又如何聽不清葉勉暗自嘀咕的渾話。
阮雲笙猛地抬頭, 果見莊珝眉宇間凌厲起來,鳳眸中的半分冷淡和半分漠然也漸漸被戾氣取代。
幾人心裡同時一駭,耀溪閣內空氣驟然凝固。
魏昂淵眯了眯眼睛往前一步,冷冷地望了回去。
“啪嗒”
就在幾人都覺得快喘不過氣的時候,六皇子手裡的薄胎暖玉杯卻突然掉落在地,在猩紅的毡毯上滾了兩圈,潤漬一片。
“失手了。”
六皇子輕咳了一聲,抬眼看了看一邊的侍人,小太監趕緊帶侍女們上前來打掃。
待下人們收拾一齊過後,榮南郡王卻已恢復方才漫不經心的模樣,身上凜冽之氣盡退,隻一派慵懶漠然。
眾少年正暗暗松氣之時,就聽莊珝輕描淡寫道:“那還真是巧了,今兒一早六哥把這莊子贈了與我。”
葉勉:“......”
六皇子:“......”
葉勉憋屈地抓心撓肝,出了耀溪閣,一心要收拾東西打馬回府,才不呆在他這破地界兒受氣!
李兆阮雲笙幾個哄勸了一路,把人給按住了,人家身份在那壓著呢,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把六皇子邀你的晚宴給赴了。
耀溪閣內,六皇子挑眉看向莊珝,稀奇道:“這是怎得了,和一小小三品官之子也值當你認真動了氣,前兒個五哥和你鬧,杖斃了一屋子人,也沒見你眨眨眼睛。”
莊珝仿若未聞隻顧自飲茶,並未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