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過是一萍水相逢的過客吧。
我原是這麼想的,直到幾天後再次遇見他。
春城夏季多雨,且雨水往往來的毫無徵兆。所以我很少在晚上獨自出門。
要不是簡瑟瑟鬼哭狼嚎地打電話,我也不至於此刻躲在天橋下面嚇得瑟瑟發抖。
我蜷縮著身子,緊緊攥著已經沒電關機了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沒事的,沒事的。」
可在下一道雷聲響起,還是會沒出息地抱頭緊閉雙眼,腦海裡除了紅彤彤的血水還有一遍又一遍地加著簡笙的卑微的我。
他明知道的,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雷雨天。卻還是在那麼一個夜晚,扔下我一個人獨自度過了漫長的黑夜。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在極度恐慌害怕時都渴望有一根稻草,我現在特別希望有個人能夠出現陪在我身邊,哪怕是簡笙我也會感恩戴德的。
我知道現在的我很沒出息,但是沒辦法,我真的怕。
可能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真派了一個人來陪我,隻不過那個人不是簡笙。
他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穿過雨簾,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身邊,渾身湿漉漉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該怎麼形容呢,像條喪家之犬。
我緩緩地放下抱著頭的手,輕聲問他:「你也沒有家了嗎?」
他愣住,過了好久才從喉間吐出一個「嗯」字。
我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
他倒也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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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八月盛夏,他身上的湿意還是激的我打了個哆嗦。他應該也察覺到了,抿著唇默默地挪開了一段距離。
身邊有個能跟我說話的大活人,倒沒剛才那麼怕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歪著頭問他。
他依舊拘謹,頭垂得很低,吐字倒是清楚,「當歸。」
他叫當歸,我叫胡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看,名字都這麼有緣。
「你的爸爸媽媽也不要你了嗎?」我繼續問道。
他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沙啞。
「我不知道,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可能是氣氛渲染,也可能是我太想有個家。鬼使神差的,我對著他說了句,「我給你個家吧。」
我給你個家,你也給我個家。
9
我們在天橋底下坐了很久,也聊了很久。
他告訴我他叫薛當歸,因為院長是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中發現的他,便給他取了個諧音作為了他的姓氏。
他還告訴我,他十八歲生日過完便搬出孤兒院獨立生活了,今晚是因為房東突然漲房租,他覺得不合理,跟對方理論,結果被趕了出來。
我問他:「你打了那麼多份工,不至於出不起那點房租啊?」
「我收到首都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他回答我時眼睛亮亮的,盈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我打暑期工就是為了賺學費。」
「多少錢,我幫你出了。」我說道。
我不缺錢,但我缺愛。還...挺缺。我要是不缺愛也不至於舔了簡笙那麼久。
他搖搖頭,說:「不用的,學費不貴。我已經攢夠了。」
他咬了咬下唇,猶豫了幾分鍾,才問道:「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嗎?不會拋棄對方的那種家人是嗎?」
黑眸裡滿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點頭,「是。」
不會拋棄。
十四歲,常年不歸家的老胡養在外面的女人被搬到了臺面上。我媽一時想不開,當著我們的面跳了樓。從那之後,我便沒了家。
曾經,我以為那個帶我走到陽光下的簡笙會是我的歸屬。所以這麼多年,我對他百依百順,唯命是從。哪怕很多人說我死皮賴臉地倒貼我也無所謂。因為,我真的很想有個家。
結果,二十四歲,簡笙也扔下了我。萬幸,我撿到一個十八歲的孩子。
我終於有家了。
10
等到雨停,我們一起回了公寓。
簡瑟瑟在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見到我就撲了過來,抱著我哇哇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微微,我不知道會下這麼大雨,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找不到你。」
我輕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柔聲哄著,「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別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繼續哭,「你一個人在外面肯定嚇壞了吧,都怪我。」
確實,開始是嚇壞了,好在後來遇到了當歸。
想到當歸,我忙把簡瑟瑟推開,指著身後那個腼腆的大男孩幫他們互相介紹。
「這個是當歸,我弟弟。」
「簡瑟瑟,我最好的姐妹兒。」
簡瑟瑟胡亂地擦了擦眼淚,錯愕道:「你什麼時候有弟弟了,我怎麼不知道。」
「這不是那天在酒吧為我們點單那個服務生嘛!」我點頭,「嗯,以後我們姐倆就相依為命了。」
簡瑟瑟秀美的五官擰成一團。半晌,她拉了拉我的衣角期期艾艾地問:「微微,你真不要我哥了啊?」
不是不要,而是要不起了。
上次從酒吧離開之後,我便再沒見過簡笙。
倒是簡瑟瑟主動跟我提起過,說她哥出差去了外地,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回不來。
所以我半夜起床找水喝,路過客廳的落地窗,看到樓下正靠著路燈吸煙的高大身影時,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或者,也有可能是夢遊。
睡醒後,我摸過手機給簡瑟瑟發信息,「你哥回來了嗎?」
等了十幾分鍾,她發了兩個語音條過來。
「沒呢,還在魔都。微微,我昨天都沒告訴你我哥有多惡劣!
「我那會兒找不到你很著急,就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了這件事。結果他隻回了我一個「嗯」就把我電話掐了!真是的,什麼人啊!」
看來昨晚確實是我看錯了。
也是,工作狂簡笙怎麼可能為了我丟下工作趕回來呢。更別說在我家樓下守著了。
我嗤笑一聲,為自己做了個異想天開的夢感到著愧。
洗漱完走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早餐。簡簡單單的小米粥配了兩個清淡的小菜。
餐桌的正中央,擺放著插好的百合花,上面還有凝結的露珠。
冷冰冰的公寓第一次有了煙火氣。
抽出壓在菜盤下面的紙條,上面的字跡工整幹淨。
「姐姐,我去打工了,要是桌上的粥涼了就別喝了,鍋裡還有溫的你自己盛一下。碗放在碗槽裡就好,我晚上回來刷。」
還真是貼心又懂事。
小菜很可口,小米粥也煮得軟軟糯糯的。我喝完又去鍋了盛了一碗。
喝完後很自覺地把碗筷放進了洗碗槽,放了些水浸泡著。
當然,我沒刷,不是因為懶,是因為我不會。
一個合格的紈绔,最基本的條件就是揮金如土。一個優秀的姐姐,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寵愛弟弟。
泡好碗後,我決定出去敗個家,給當歸多置辦幾身像樣的行頭。
老胡雖然是個不稱職的爹,但錢這一方面倒真沒虧著我。畢竟家大業大的,要是親閨女過得像個難民,他應該也會覺得丟人吧。
當舔狗的那幾年,我沒少給簡笙買衣服。所以選起男裝駕輕就熟。
去了幾個之前常去的頂奢店,把看上去適合當歸的都讓人包了起來。
兩個多小時後,我剛把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塞進攬勝後備廂,手機就收到一條轉賬信息。
簡笙往我卡裡轉了五十萬。
我翻出他的號碼給他發了一排的問號。
很快便收到了他的回復,「司南說在brioni看到你給我買衣服了。」可能是購買得太過投入,我竟沒注意到謝司南也在。
把錢給他轉回去,「嗯,買了,但不是買給你的。」
簡笙沒再回我,我也並不在意。想到當歸還沒手機,又折返去了華為的專賣店給他買了一塊最新款的手機。
理發店中午不休息,買給當歸的東西直到晚上才有機會給他。
我催著他去換衣服,他又一次紅了臉,手絞著上衣下擺,看上去有些局促。
「姐姐,你別給我買東西了,我夠用的。」
我彈了一下他光潔的腦門,笑道:「我這叫投資,要還的。你以後可要賺很多很多的錢養我。」
他彎了眉眼,褐色的眸子裡仿佛有星星在閃爍。
他說:「好。」
幹脆而又堅定。
其實我並沒有想讓他還,那麼說隻是想讓他收的不要有心理負擔。可能太過渴望溫暖的人都是這樣,別人對他一分好他就想要回報十分。
隻是,彼時的我卻忘了,在孤兒院長大的當歸遠比我更渴望溫暖,渴望有一個家。
14
五天後,簡笙回來了。
簡瑟瑟問我要不要去接機,我想都沒想回絕了她。
「沒空,今天要陪我弟。」
當歸難得休一次假,我答應他要陪他去遊樂園。
我們一起去坐過山車,坐大擺錘。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般開懷,我心情也跟著舒
暢。
再懂事再成熟,終究不過也將將成年的孩子。
在摩天輪的最高點,他遠跳著遠處的山川河脈,道:「姐姐,我以後一定會賺很多錢,給你一個人人豔美的家。」
一番話說的,頗有「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的氣勢。
一直玩到夕陽西落,我們一起踏著晚霞回家。
回家的路上還拐到附近的菜市場買了菜。當歸提著菜在前面走,我跟在身後踩他的影子。
「你幹什麼呢?」他回頭問我,肉嘟嘟的俊臉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我攥著背包的袋子衝他笑,「踩影子啊,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他雙頰染上豔麗的緋紅,在橙紅色的霞光映照下更顯旖旎。
輕舔了下下唇,他看向我的目光有幾分灼熱。
「我不會跑的。」他說。
15
公寓樓下,簡笙正倚在車門上等我,臉上帶著疲倦,風塵僕僕。
看到跟我並肩而行的當歸,兩道難得舒展開的濃眉又蹙到了一起。
他站直身子,用下巴對著當歸點了下,問道:「不介紹一下嗎?」
介紹就介紹。
我親昵地拉過當歸,「我弟弟薛當歸。」
「簡瑟瑟的哥哥。」
可能對我給他的介紹不是很滿意,簡笙深邃俊朗的臉上蒙上一層慍色,「你什麼時候有弟弟了,我怎麼不知道。」
真不愧是親兄妹,連提出的疑問都一字不差。
我不想搭理他,扯著當歸的胳膊想回家,剛走沒兩步硬生生地被簡笙給拽住了。
「有事找你。」
我站住,扭頭看他,示意他說。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緩和了些,「我….我是來拿你前幾天給我買的衣服的。」
手心裡,當歸的腕部肌肉線條繃緊,我安撫似的捏了捏他。
仰頭看向簡笙,「我跟你說過了,不是買給你的。」
簡笙顯然不信,極力地克制著他的不耐,「式微,別鬧了。」
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鬧呢?式微別鬧了,式微聽話,這些話我真的聽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