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輕又重地咬了口我的下巴,狠狠威脅:
「我不許你當路人甲,你該當個惡毒女配,來搶婚!來把我搶走!」
「你答應我,一定要來把那個出錯的我搶走,好不好?」
我想笑他傻,但觸到他眼裡的恐慌,瞬間心軟。
「好,我答應你,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把你搶走的。」
為了緩和他的情緒,我開玩笑道:
「你到時候記得給我個暗號.我們摔杯為號?」
「不摔杯子。」
裴岑蹭了蹭我的臉,說:
「我會把一節麥穗放在月亮上。」
「穗穗,你的名字,就是我們的暗號。」
叮的一聲,無情攪碎了年少過往。
我從回憶中抽身。
看見電梯到達第10層。
08.
歲月的指針撥回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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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不敢踏出那扇門。
直到走廊裡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散漫輕笑的腔調:
「各位行行好吧,我就是想給自己的新娘拍張照,罪不至此吧?」
一瞬間,我丟了魂。
裴岑從前打球受傷,對我用苦肉計的時候,會說:
「小麥同學行行好吧,幫我貼下創可貼嘛。」
裴岑從前舍不得我,對我耍賴的時候,會說:
「穗穗,我的穗穗,行行好吧,別丟下我一個人。」
....
「誰讓你把池夏拍得那麼醜,這是懲罰。」
伴郎伴娘的哄笑聲透過房門,回蕩在整座走廊:
「等我們拍夠了再讓你進來,新郎官,你就先在外面待著吧!」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去。
燈光昏暗,我一眼看見了不遠處,被關在門外的那個人。
他西裝革履,側倚著房門搖了搖頭,嘴角帶著無奈的笑。
我怔怔地望著他。
那人似有所覺地偏過頭來。隔著短短的十幾米距離,隔著長長的五年光陰。
四目相對,隻是一眼,隻這麼一眼。
我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他不是我的裴岑了。
09.
十七歲到二十二歲。
我和裴岑從校園到畢業,見過父母,同居兩年,離成婚隻有咫尺之距。
我出國的前夜,裴岑已經在策劃我們的婚禮。
因為我的父親在國外突遭變故,生命垂危。
我們沒來得及告別,便在機場匆匆分離。
裴岑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我沒想到,此一去,竟會和他徹底失聯。
我試圖回國,但我坐的每趟飛機都會被取消,坐的每輛車都會出故障,徒步都會暈倒。
我的世界看起來一切正常,但隻要我試圖去找裴岑,我的周遭便會瞬間變成一座
孤島。
世界意志在阻止我。
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
我和裴岑之間,是徹底的空白。
直到昨天,我突然收到了五年來,裴岑發來的第一條短信。
「我要結婚了,你回來嗎?」
我回來了。
踏過五年的山海,我面目全非地走到那個陌生的裴岑面前。
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穗…….時穗。」
他的聲音,遙遠得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他說:
「對不起.…你來晚了。」
10.
距離婚禮開場隻剩三十分鍾。
好像是晚得不能再晚了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笑出來的,莫名其妙就笑了起來。
「不晚啊,還來得及向你說一聲恭喜。」
對面的裴岑滯住,什麼話都堵在了喉嚨。
我卻忽然變得健談了起來。
「是我對不起才對,我竟然忘了給你們帶禮物。」
「啊對,有個镯子,有個镯子要給裴家的兒媳婦的,我不能戴了,還給你。」
我垂頭要去隨身包裡翻找玉镯,可卻發現自己的身上空無一物。
「我的包呢,怎麼不見了?」
我恐慌地四處翻找,急得眼睛都快流汗了。
「我一直隨身帶著的,怎麼會不見了呢,一定就在這裡的….」
在我要去翻走廊裡的垃圾桶的時候,裴岑一把拽住了我的手。
「時穗…..」
像觸了電,我應激地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這次換我不敢看他的臉。
我匆匆往後退了兩步。
「一定是落在酒店裡了,我,我去找...
我扭頭,跌跌撞撞往後跑。
「時穗!」
裴岑在後面喊我的名字。
可他沒有追上來。
因為1019號房間開了門,有人在喊他:
「裴岑,婚禮快開始了,我們..」
11.
我跑進消防通道,再也聽不見走廊裡的聲音。
我跑啊跑,慌不擇路地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跌了一跤,狼狽地滾下樓梯,摔停在一處拐角平臺。
掌心破了胳膊青了膝蓋流血了..
我慢吞吞跪坐在地上,捂著手嘀咕:
「裴岑,我好疼啊。」
一隻粗糙溫熱的手攤開了我的掌心,頭頂響起裴岑心疼又生氣的責備:
「笨蛋,你跑什麼?」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我掌心的灰塵,動作溫柔,嘴上卻強硬:
「不就是個破手镯麼,丟就丟了,誰稀罕啊。」
「隻要我還沒死,誰欺負你了,都有我給你撐腰,你慫什麼?」
「我不在你身邊,不能幫你擦眼淚,你不許哭!」
我抬頭,剛要反駁:「我才沒哭....」
卻在看見空蕩蕩的樓梯時,愣住了。
掌心的傷口依然覆滿灰塵,隻是沾上了水跡。
我抬手抹了抹臉,擦到一手的湿潤。
憋了五年的眼淚,泄洪似得崩潰了。
胸口鑽心的疼,疼得我牙齒打顫,猛地咳出一口血。
這五年,我送走了父親,告別了母親,在異國他鄉踽踽獨行。
滿身沉疴,唯獨靠著一個念頭存活——
裴岑在等我。
他怎麼能,不等我呢?
「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我不能哭的。」
我又哭又笑,正擦著眼淚自言自語。
沒防備已經有人走到身後,小心翼翼地朝我遞來一條白紗:
「對不起..你還好嗎?」
那是新娘的頭紗。
12.
我順著那條頭紗往上看去。
撞見了一張明媚生輝的臉。
彎彎的月眉,清澈的杏眼,哪怕沒有新娘妝的加持,也已經足夠甜美俏麗。
和小說裡寫的一模一樣。
「我沒帶紙巾.…你的傷口,最好盡快處理一下。」
池夏懊惱地解釋一句,又朝我遞了遞頭紗:
「我用不著這個,你先將就用一下?」
我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一切話語都是蒼白的。
「你現在一定很難過,我理解..不,我可能沒法理解,我沒有像你一樣失去過愛人。」
見我沒反應,池夏索性拉過我的手。
「何況你失去的是裴岑,他那樣的人.…
池夏唏噓地搖了搖頭,揪著頭紗的一角,輕輕貼著我的掌心拂走砂礫。
怕我疼似的,她還對著傷口吹了吹氣:
「雖然不是我的錯,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啊。」
「這幾年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裴岑說他夢到過你,夢見你吐血了..你是不是也遇到過很多危險?」
何止是危險呢。
為了回來,我「死」過二十七次。
就在七天前,我還剛因為試圖回國,被懲罰地進了搶救室。
那時候,我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
但此時此刻聽到池夏的感嘆,我滿腦子隻注意到她那一個「也」字。
「裴岑他遭遇了什麼?」
我失態地隔著紗布握住池夏的手,哀求著望她。
終於艱難問出了那個一直想問,卻始終不敢問的問題:
「他還….會回來嗎?」
13.
其實一切早有預料。
五年的杳無音訊,我這樣路人甲的角色都遭遇了那樣多的磨難。
裴岑作為男主角,若要抵抗命運,隻怕會遭遇更多的折磨。
我曾經心存僥幸。
但在收到那條裴岑要結婚的短信的那一刻。
我就收到了命運落下的宣判——
我的裴岑不在了。
我在酒店門口徘徊,遲遲不敢靠近,總想著若我不來,是不是就可以假裝裴岑還在。
在看到月亮上的麥穗後,我又生起了僥幸心。
在酒店走廊看到裴岑的眼睛那一刻,我徹底跌入地獄。
那個人不是我的裴岑。
十年前在看過那本書後,裴岑生氣地反駁:「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一語成谶。
現在那個人真的不是他了。
我的裴岑去哪兒了?
我不敢問,我想假裝他就是裴岑,我想假裝裴岑隻是變心了,我想假裝……裴岑還活著。
可我跌倒了,我又在幻象裡看見了裴岑。
我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啞聲又問了一遍:
「裴岑他,還會回來嗎?」
池夏停住動作,抿唇看了看我,憐憫地嘆了口氣:
「他在時間的盡頭等你。」
我怔住,樓梯上方忽然傳來一聲厲喝:
「池夏!」
14.
男主角站在樓梯上階。
他的臉隱沒在黑暗裡,目光掠過我,很快停在池夏的身上。
「婚禮快開始了,我們該走了。」
池夏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你看,這幾年和我走劇情的就是他這樣的貨色,演起角色來惟妙惟肖,實際上又兇又無情,比你的裴岑差遠了。」
「裴岑沒有背叛你,相反,他為了你..
「池夏,夠了!」
男主角走下臺階,臉上是裴岑絕不會有的冷酷。
「兇什麼兇!說幾句話而已,又死不了。」
池夏的嘴角溢出一縷血絲,她毫不在意地抹掉,站起身。
「死了才好,我本來就不想接這種拆散有情人的陰間任務,都多少次..」
男主角抽走她手裡的頭紗,團成團,面無表情地塞進了她的嘴裡。
「唔唔唔!」
池夏驚恐地瞪大眼睛,忘了反應。
男主角蹲下身,放下手裡拎著的拖鞋,隔著婚紗輕拍了拍她的小腿。「自己穿,還是我幫你?」
我才注意到,池夏是穿著那身繁重的婚紗,赤腳跑出來找的我。
池夏嗚哇叫著,迅速將腳套進鞋子裡。
在她發火前,男主角忽然側頭問我: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怎麼看出來他不是裴岑的?
我怔怔望著那張熟悉的臉,輕笑了笑:
「不需要看的。」
愛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直覺。
他點了點頭,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第六次了。」
15.
我不解其意。
他和池夏好像都不能泄露天機,否則會受到世界意識的處罰。
可他這句「第六次」,又似乎是承接池夏剛剛說的「都多少次了」。
意味著什麼?
裴岑這些年都遭遇了什麼呢?
「這場婚禮,是劇情安排,但也是他留給你的。」
男主角突然摘下西裝前的胸針,遞到我的掌心:
「如果你想知道他留下了什麼,就自己看吧。」
說完,他漠著臉站起身。
「顧珏你...!」
池夏剛發出吃驚的聲音,又被顧珏捂住了嘴。
「走了,該結婚了。」
他拖著池夏往樓梯上走,漸漸消失在黑暗裡。
隻留下池夏的一聲驚呼:
「誰要跟你結婚….啊!你怎麼吐血了!」
我看著手裡的迷你麥穗胸針,視線漸漸模糊。
這場婚禮,原本是裴岑為我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