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什麼?弟弟?」我的手扣在方向盤上,轉頭看著他,嘲諷地笑,「是要我再跟你重復一遍我利用你報復顧正陽的動機,還是你跟我講一遍你利用我報復你親爹的事情啊?」
這場局走到今天,究竟是誰先利用誰,誰先淪陷,我已然分不清了。我自己目的卑劣,自然也沒有指責顧揚的立場。
我隻是很想逃。逃離這裡,離顧揚和顧正陽遠一點、再遠一點。
「顧揚。」我拼命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想在他面前不那麼脆弱難看,「你早就知道顧正陽今天會回來吧?給我過生日,打的旗號挺好,拿我的事情做籌碼去威脅報復顧正陽,你真會算啊你!」
我低下頭,用力拔下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因為用力過大,戒圈甚至刮下我一層皮,鮮血頓時湧出來。
戒指被我放進顧揚手裡,我的語氣恢復了冷靜:「還給你,弟弟,我們好聚好散吧。」
顧揚瞪大了眼睛,語氣裡帶著哀求:「姐姐,我沒有騙你,我喜歡你五年了!」
他拿出手機,急急地去翻相冊,翻出一張很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姐姐,你看,這是我以前的樣子!——你以前來給我做過家教的,你還記得嗎?」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穿得異常樸素,戴著眼鏡,隻有眉眼間能依稀看出一點顧揚的影子。
我愣在原地。
記憶裡某個很不起眼的片段,忽然在這一刻破風而來。
大二的時候,我頂替一個生病的同學去她兼職的地方做過家教。
那小男孩才上高一,十五歲,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挺胖,住在學校附近一間很不起眼的出租屋內。
我講了兩個小時的課,他幾乎都聽得心不在焉。
臨走前我問他:「你這麼討厭學習,是怎麼考上市重點高中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花錢上的。我爸說了,這是他給我花的最後一筆錢,以後我要死要活,他都不會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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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那你何必還要請家教呢,多浪費錢?」
「之前被哄著交的錢,等用完之後,我也就不請了。」
他說得好像很輕松,但明亮的眼睛裡滿是脆弱,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的心忽然就軟了一瞬。
那天臨走前,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
「弟弟,你可以繼續自甘墮落下去,反正你爸媽不會管你。但是你得知道,別人給你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收回去,但你靠自己拿到的,沒人奪得走。如果你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那就爬上去,反過來,像丟垃圾一樣丟掉那些人。」
我沒有當救世主的念頭,說這話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拋諸腦後。
但顧揚卻說,我救了他。
「那時候我爸有了私生子,他徹底不想管我了,又嫌我叛逆、成績差,把我從家裡趕出去,一個人住。姐姐,你在我跌落深淵之前,拉了我最後一把。」
顧揚抿了抿嘴唇,過來捉我的手,又小心翼翼地避開鮮血淋漓的傷口。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我卻仍然落在深淵裡,遲遲爬不出來。
「弟弟,我很高興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也希望你能繼續好好活下去,永遠活在光明裡。」我微笑著掰開了他的手,「但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17
回去後,我立刻提交了離職手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揚之前的威脅,顧正陽沒有再為難我,很痛快地批準了。
之前,鄰市的一家大公司開出高價挖我,原本我想到顧揚,遲遲不舍得走,前幾天才下定了決心。
交接完工作後,我把公寓掛給中介,獨自一人搬去了鄰市。
臨走前,顧揚來我家樓下等我。
他穿著那件藍白條紋的襯衫,眼睛紅紅地望著我。
「姐姐。」
我抱著箱子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
「弟弟。」我嘆了口氣,「我要走了,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
顧揚的眼圈更紅了:「姐姐,我會去找你的。」
「顧揚,我覺得我們還是稍微冷靜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搖頭,語氣裡帶著一意孤行的倔強:「姐姐,我最多隻能冷靜一星期。」
好吧。
我不想跟顧揚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他還在上學,總不能退了學跑來找我吧?
我驅車離開,車子開出去很久,我仍然從後視鏡裡清晰地看到,顧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直望著我。
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
我以為自己向來薄情寡義,很快就會忘掉顧揚,可是沒有。
我以為我已經搬走,大概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顧揚,可是沒有。
在新公司和同事闲聊的時候,我意外得知,春景和周維年他們銘崢合作的項目二期,出事了。
由於價格瞞報,加上人手銳減,兩方需求不對應,延緩進度,最終合作破裂。
春景賠付了雙倍的合同價格,而銘崢的二期項目沒有如約上線,股價暴跌30%。
顧正陽原本想趁火打劫,不料三年前的幾個舊項目忽然被翻出來接連核查,一起
牽扯進了這件大事裡,公司流動資金鏈差點斷裂。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那天在車上,我說丟了銘崢二期項目時,顧言回我的話。
「姐姐,你不要怕,這是好事。」
這件事,會和他有關嗎?
我心亂了。
下班後,我想去附近的酒吧喝兩杯,然而走出公司大門,才發現外面下起大雨,我又沒帶傘,隻能小跑去停車場取車。
然而跑到近處,忽然發現車門前站著一道人影。
他撐著傘立在那裡,身姿挺拔,被雨簾模糊的面容依舊清雋鋒凜。
顧揚。
我步伐微微一頓,他已經大步跑過來,把傘撐在我頭頂。
澆灌而下的雨水被驟然阻隔,寒氣卻纏繞而上。
我湿淋淋地坐進車裡,顧揚立刻握住我冰冷的手,微微揚起唇角:「姐姐,一個星期到了,我來找你了。」
我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開車回家,顧揚亦趨亦步地跟在我身後,一直跟進了浴室裡。
我把湿淋淋的衣服脫下來,打開熱水,站在漸漸升騰起的霧氣裡,望著他:「顧揚,你為什麼還要找過來?」
「姐姐,我想你了。」
他一顆顆解開襯衣的扣子,露出赤裸的胸膛和腹肌,看著我呼吸微微急促,唇邊的笑容裡忽然多了幾分惡劣,手指向下指了指,狀似委屈道:「它也想你了。」
我在心裡低咒一聲,勾著顧揚的脖子吻了上去,抬起一條腿勾在他腰間,輕輕摩挲。
情到最濃時,我忽然問:「春景和銘崢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
顧揚一下子在我身體裡僵住,無奈道:「姐姐,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問這種事嗎?」
我輕輕吻咬著他的嘴唇,笑道:「姐姐就想知道,你有多厲害啊。」
然後我就真的知道了。
果然厲害。
事後,我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來,隻能順從地蜷縮在顧揚懷裡,任由他把我抱回臥室。他卻像一隻餍足的貓,開口說起我剛剛提到的事。
不但春景和銘崢的事情是他從中插手,就連顧正陽趁火打劫反被拖下水,也和他脫不開幹系。
我意外地挑了挑眉:「弟弟,那可是你爸的公司,以後遲早要交到你手上的。」
「我從來不稀罕他的東西。」顧揚不屑道,眉目神採飛揚,「姐姐,這次我過來,除了找你,還打算在這邊拓展業務。」
我驀然坐直了身子,訝異地看著他。
顧揚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鼻尖:
「你第一次睡到我時,去接我的那間酒吧,就是我跟人合伙開的。後來帶你去的那個山月livehouse,也是我開的。姐姐,我可是業內人士,不然哪能幫你弄到那麼多門票?」
「這次過來,是打算在這邊也看一個合適的場地,租下來做livehouse場館。」顧揚說著,眨了眨眼睛,看著我,「所以姐姐,我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時間嗎?
18
顧揚在我這裡住了小半個月,才終於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籤下合同,重新裝修,並進行了加大力度的宣發,打算把這裡開成本市容納人數最多的livehouse場館。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躺在床上,玩著我的手指跟我說:「姐姐,我明天就得回去接著上課了。」
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顧揚的動作忽然一頓,撐起身子看著我:「姐姐不會舍不得我嗎?」
我沒說話,顧揚苦笑一聲:「姐姐,你是吃準了我離不開你,所以你才這麼肆無忌憚,是不是?」
我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顧揚話說得很重,可我竟然不能反駁。
那天重新冷靜下來後,我其實已經想明白了。
如果顧揚隻是單純想利用我報復顧正陽,大可不必把自己也搭進來。
何況他每一次看向我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都真摯而熱烈。
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在猶豫什麼。
見我沉默,顧揚終於失望地坐起身來,啞著嗓子道:「姐姐,我不逼你,也不讓你為難。我走啦,下次場館裡有你喜歡的樂隊來演出,我會送你門票的。」
說完,他翻身下了床,就要離開。
一陣莫名的慌亂席卷上來,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姐姐。」顧揚沉沉的聲音傳進我耳朵裡,情緒被迷霧遮掩,我竟然辨不清楚,「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還不放我走?」
「誰說我不喜歡你?」下意識的反駁脫口而出,我怔了怔,幹脆咬牙把話說明
白,「顧揚,你現在還小,不明白世事瞬息萬變,真心可能隨時會變。即使我現在這麼喜歡你,可」
話音沒落,嘴唇忽然被顧揚堵住了。
「姐姐,你剛才說你喜歡我了,是不是?」他在我唇舌間呢喃,語氣裡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欣喜,還有種目的得逞後的小得意。
他親了我好一會兒,微微離開了一點,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注視著我的眼睛,「姐姐,你可以永遠相信我的真心。」
我忽然反應過來:「顧揚,你詐我?」
他眨眨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著我:「姐姐,因為你遲遲不肯說出真心話,我隻能使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了。」
我嗤笑一聲,望著他沒說話。
顧揚得寸進尺,又湊過來吻我:「姐姐,你再說一遍你喜歡我,好不好?」
我望著他,看著他的神情從期待漸漸變得忐忑不安,忽地粲然一笑,伸手往下探去,咬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寶貝,姐姐要是不喜歡你,當初怎麼會睡你呢?」
很久以前,我曾經奢望父母愛我,這個世界友善對待我。
但父母棄我如敝履,世界給我以重擊。
於是我豎起尖牙利齒,給他們以更沉痛的回擊。
後來我遇到顧揚。
灼灼燦爛,像是夏日裡最熱烈的光。我義無反顧地撲向他,就像飛蛾撲火。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