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那人連忙掏錢,顫顫地放在臺面上。
孟嶼嵐收了錢,淡然自若將幾個銅板找回:「慢走,下一位。」
「鄭掌櫃!那個——那邊那個——他在收錢!」
「收錢怎麼了?..三年的老腿子這條就不錯,要嗎?」
「他——他這樣的人,收錢?!」
「嗯,就收了怎麼?..…這塊你看行嗎?」
「你怎麼能讓他收錢呢!他哪裡是該收錢的人呀!」
挑挑揀揀,啰裡吧嗦,我手裡切火腿的刀往板上重重一磕,橫眉怒目:「這塊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給別人了!再者,他收錢怎麼了?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他主內,我主外,兩口子的事大驚小怪什麼?!」
我能以平常心對待,可別人不行。
眼見著進鋪的人越來越多,有些竟隻為了看孟嶼嵐。
孟嶼嵐習慣被注視,淡然處之,看可以,隨便看,腿子不買不行,不買就立即請出門去。
到了傍晚,店裡連片豬皮都不剩了。
「掌櫃的,今日店裡的、倉裡的,都賣空了,就連三家分店的貨也調得差不多了。」
伙計覷了一眼櫃臺前的孟嶼嵐,悄聲說:「這麼大的出貨量,姑爺連算盤珠子都沒撥一下,萬一錯了賬..」
錯就錯唄。
我賠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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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色迷心竅,揚聲問,「嶼嵐!今日收賬多少?」
「六百三十七兩五錢八貫。」孟嶼嵐在賬本上寫了結餘。
「這麼多?」我湊過去看了一眼,嗯,一筆好字!字如其人!
從荷包裡摸出章來,我哈了一口氣,就要摁上去。
「別急,」孟嶼嵐攔住我,似笑非笑道,「店裡伙計這麼多,讓他們再復算一遍o」
「我信得過你。」我說。
「信得過也要復算,既然做生意,還是謹慎為好。」孟嶼嵐說。
他再三要求,我也隻能招來伙計,三個算盤全拿出來,噼裡啪啦算賬。
孟嶼嵐將每一筆都記得清楚,一頁頁的賬本寫得雋麗好看。
良久後,算盤聲停下。
「多少?」我問。
「與姑爺說的,一個銅板也不差。」伙計面面相覷,又驚訝地看向孟嶼嵐,「成百上千筆收納,竟全憑記憶心算,姑爺…莫不是財神爺轉世?」
財神爺長得可沒有孟嶼嵐好看。
孟嶼嵐拂開我耳畔碎發,朝我笑了一下:「我厲害嗎?」
「嗯嗯嗯嗯!」瘋狂點頭。
何止厲害,世間全能,神人化身!
孟嶼嵐合上賬本,拾掇著算盤碎銀。
我美滋滋地盯著他看,越看越喜歡,盯了一會兒後,才眨眨眼。
他非要復算,不會就為了印證自己多厲害吧?
炫耀能力?抖羽毛?公孔雀?
....不可能!
孟嶼嵐哪裡會是這種人嘛!
鑑於生意做得好,晚上關了鋪子,我竭力要去江南春吃。
「吃你做的骨湯素面不好嗎?」孟嶼嵐問。
「以後有的是機會吃,今晚陪我吃點好的。」我說。
孟嶼嵐頗為遺憾,勉強應允。
我換了一身衣裳,重新梳洗時,卻被孟嶼嵐拿走了篦子。
「我來。」他站在我身後,將我圖便利編的一根辮子拆開,梳通順後,盡數挽了上去。
「你連梳頭都會,」我感慨,「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很多,」他淡笑,「諸如,我不會做火腿,也不會殺豬。」
做火腿和殺豬啊……
我想了一下孟嶼嵐做這兩件事時的樣子,沒繃住,一下子笑出來。
13
江南春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氣的飯莊,上下五層,立於玄武大街。
已近傍晚,飯莊最最繁忙時,門口等位的人排了十幾號。
「我們不用等,」我與孟嶼嵐手牽著手,頗為自豪地道,「江南春的招牌菜必用我做的火腿,一會兒直接上三樓。」
江南春的一二樓,供市井百姓吃食,三四樓招待官紳顯貴,要上五樓,身份地位需得極高極貴。
「鄭掌櫃,」店門口的伙計眼尖,認出我來,「來得真巧,三樓就剩最後一桌了,給您備上?」
「麻煩了。」我點點頭。
「看吧,」我也朝孟嶼嵐小得意,「我說了,隻要我來,保準有位置的。」
「兮兒很厲害。」孟嶼嵐誇我。
「怎麼說呢,」我大言不慚,假裝謙虛,「金陵商界我算不得大富大貴,可東市裡頭我還是有一號名頭的。」
「不是有一號,你是第一號。」孟嶼嵐不吝贊誇。
他可太會誇人了!
我小老鼠偷油似的嘻嘻悄笑。
穿過一樓大廳,我和孟嶼嵐往樓上走,剛上三樓,樓梯便走下來了一個中年人。
「王掌櫃。」我打了招呼,這人是江南春的大掌櫃。
以往很是熟絡的王掌櫃沒理我,卻錯愕地看向孟嶼嵐:「孟——」
孟嶼嵐沒動彈,目色淡淡。
「孟公子,」王掌櫃正色地作揖,「孟公子大駕光臨,小店蓬荜生輝,請上五樓。」
剛剛還洋洋得意翹著尾巴搖啊搖的我:「..」不是,這,這就五樓了?!
「不必,」孟嶼嵐淡聲道,「夫人攜我前來,已安排了三樓的位置。」
王掌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與孟嶼嵐交扣的手,恍然大悟:「失禮了,孟夫人自然也是座上高賓。」
「鄭掌櫃便是鄭掌櫃,她有名有姓有身份,不必如此稱呼。」孟嶼嵐說。
王掌櫃再如何老成持重,也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下一句該接什麼。
「王掌櫃,」我笑盈盈地說,「你我是合作多年的老友,知根知底,關系非常。我來你這裡吃飯,莫說三樓五樓,便是給我安排在一樓,我還能怪你嗎?再者
說,嶼嵐同我是新婚,他素來不愛熱鬧性子又冷,故而未曾大操大辦,想來你是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可千萬別同他見外,都是自己人嘛。」
「是,是,」王掌櫃笑了笑,「鄭掌櫃,你自去三樓,我親自傳菜牌來。」
我和孟嶼嵐坐下後,點了幾道菜,王掌櫃又親自倒了茶水。
他走後,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茶不錯。」
我扭頭去看孟嶼嵐:「你也嘗嘗。」
孟嶼嵐端起杯子,沒急著喝,隻垂眸看了會兒杯中茶湯,又將茶杯放了回去。
「我以後會收斂著些。」
「嗯?」我不解地問,「收斂什麼?」
孟嶼嵐低聲道:「我本性淡漠寡言,這是改不了的,但你開鋪經營,靠著人脈商交,再如何心中不耐,我也該多為你想想。」
「你是說剛剛王掌櫃——瞎,」我一下子笑了,「還以為什麼事呢,喝茶。」
孟嶼嵐摩挲著茶杯,沒再說話。
見狀,我嘆了口氣,抓著他兩隻手,晃了晃:「你可知,何為『底氣』?」
不等他回答,我自顧自笑道:「底氣,便是『本錢』。」
我常聽伙計在背後談論,說假使他賺夠一千兩,要在金陵買個宅院,做個小生意,自在高興,再不用看我臉色做事。
你看,連小小的伙計都有自己的脾氣,不願曲意逢迎,何況你孟嶼嵐?
你是太學翹首,才動金陵,本性是怎樣,就該去做怎樣的人。
至於說,為我想,那倒也不用。
我自有我的底氣,能在金陵東市開那許多鋪面,機變手腕,眼力城府,少了哪一樣都做不成。」
松開他的手,將茶杯塞進他掌中,我對他說:「我不因你是我夫君便趾高氣揚,你也不要因我是妻子便低落塵埃。你有你的傲氣,我有我的本事,誰也不是誰的弱點軟肋,誰也不必為誰妥協。」
孟嶼嵐對我輕笑了一下,低頭喝茶。
我望著他,心中一片酸暖。
他擔憂自己不屑人情世故,孤傲地得罪與我相關的人,我很欣慰,但也隻是欣慰。
真正令我心緒難平的,是他不許王掌櫃喚我孟夫人。
我有名有姓有身份,不隻是他孟嶼嵐的夫人,更是東市四家火腿鋪子的大掌櫃。不冠夫姓,是自天後掌權來,一直提倡的,可古往今來男尊女卑,哪是一時半會兒能改過來的。
孟嶼嵐為太學之首,天子門生,最該恪守舊禮的人,然而……他果真是,與眾不同,最最好的。
這頓飯吃得很是愉悅,孟嶼嵐給我夾菜,給我倒茶,恍惚間,我竟然體會到了「溫柔鄉」的旖旎。
難怪男人最愛上煙花地,美嬌娘們千柔百順地喂菜喂酒,還能摸小手、摟小腰——這樣的風流銷魂是可以說的嗎?
嘶~
孟嶼嵐睨了一眼我摟著他腰肢的手,笑而不語,仿佛看透我的色批本質,卻縱容我佔盡便宜。
好好的茶,卻被我喝出了酒的微醺,半個身子都快窩進孟嶼嵐懷裡。
就在我打算壯著膽子,讓他直接喂我兩口,徹底變壞痞變浪蕩時,穿著不俗的高
大男子走了過來。
這人氣勢太強,直直走來時,我已察覺出不對,立刻坐直身體。
「孟公子。」其中一人站定行禮,一板一眼,聲音低沉,「我家公子此刻便在五樓,請您一見。」
「不見。」孟嶼嵐給我夾了一筷子蝦仁。
「孟公子,」那人眉心一蹙,「去年中秋,紫薇苑夜遊,我陪同公子與你見過。
言下之意,他是擔心孟嶼嵐不知道他家公子是誰,才拒絕見面。
「我認得你,」孟嶼嵐給我空了的茶杯斟了些茶湯,淡淡道,「認得,也不見。」
「孟公子—」那人十分惱怒,卻又有所顧忌,無可奈何。
我啃了兩隻蝦仁後,樓上又下來一個人,穿著與之前一致,隻是臉上多了些笑容。
對孟嶼嵐施禮後,道:「我家公子託我傳話,三顧茅廬的道理他最懂,倘若孟公子不願上樓,他願意親自下樓來迎你。」
「嶼嵐?」我看了孟嶼嵐一眼。
沒問那位公子是誰,我隻說:「你若不想見,我們即刻就走,現在就回家。」
「罷了,」孟嶼嵐擱下筷子,淡聲道,「他要見,便見罷。」
拉著我的手,起身要上樓。
「孟公子,」兩人一起抬手,「我家公子,隻見你一人。」
孟嶼嵐冷笑一聲,轉身要走。
「孟公子!」兩人臉色都變了,卻阻止不了孟嶼嵐離開的步伐。
終究是攔住了孟嶼嵐,糾結萬分後,讓開了上樓的去路。這樣的架勢婁上那位,必然不是尋常人物。
我收緊了與孟嶼嵐交握的手。
「沒事,」孟嶼嵐低聲說,「有我在,無須緊張。」
上了四樓,竟空無一人。
我掃了一眼後,更加確定,樓上人的身份尊貴。
五樓臨窗處,四個白衣男人護著一個錦衣少年。
少年容貌極好,年紀輕輕,卻氣度沉穩,唇畔綴笑地站起身來:「還以為要親自去請,才請得來,難得你給了些顏面。」
孟嶼嵐松開我的手,一言不發,隻拱手深禮。
我心中一跳,跟著他行禮,隱約猜測著少年的身份。
同時皺了皺眉,怎麼他看起來,這般眼熟...
「朔王殿下言重了。」孟嶼嵐聲音淡淡。
朔王.…王爺?!
我倏地抬眸,再度看向那少年。
少年也瞧見了我,微微一笑:「嶼嵐與你成婚太過急促,本王還沒來得及準備賀禮,先欠著,以後定會補全。」
「也,也不用...我結巴了一下,說:「我們沒操辦酒席,也沒臉收人賀禮,空手套白狼總歸不好。」
少年微怔,又笑了:「那,本王省下了?」
他自顧自地問,倒是也不在意我怎麼答,抬手道:「坐吧,邊吃邊聊。」
孟嶼嵐拉開椅子,讓我坐下後,他坐在我身邊。
滿桌子的菜我一口也吃不下,腦子裡反復跳著「王爺」兩個大字。
我一個東市賣火腿的掌櫃,雖說有些小錢,但也隻是個平頭百姓,如今嫁了孟嶼
嵐又見了王爺還不是一般二般的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