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腳步,剛想說話就聽到陸靳驚聲道:
「悅悅,讓開!——」
我被從身後撲倒,一聲巨響後我狠狠砸在一邊的路沿上,磕得眼前一黑,頭暈眼花!
我著急地回頭,卻發現身後我剛站著的地方一個花盆碎了一地,陸靳頭部下慢慢聚集了一小灘鮮紅的血。
他緊閉雙眼躺在路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花盆是被大風刮下來的,本來應該砸在我身上,陸靳把我推開後卻砸在了他的頭上。
我大腦霎時一片空白,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我茫然而焦急的過去推了一下陸靳:「喂,陸靳!」
「陸靳!」
陸靳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我手忙假亂地拿出手機,手指顫抖得不成樣子,120 三個數字按了好幾下才按通。
「喂?!」我眼淚控住不住地掉下來,「萬景匯三期 18 號樓!有人被砸暈了,頭部有傷口,快派車來啊!」
救護車來得很快,五分鐘就已經開到了樓下。
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很快把陸靳抬上了車,我也跟著一起上去坐在他身邊。
救護車裏慘白的燈光把陸靳的臉映的一絲血色都沒有,往常紅潤的嘴唇變得蒼白。
他頭上還在流血,黑發凝結在一起,額頭上帶著未幹的血跡,閉著眼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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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心裏久違的傳來一種撕裂似的疼。
記憶已經消失了,但是愛這個男人已經成了我的習慣,刻在了我的骨血裏,一旦撕開一個口子那些久違的心情就密密麻麻地蔓延了出來。
我眼前已經模糊了,看著陸靳被抬下車直接推進了手術室。
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記憶可以忘記,但是愛無法忘記。
在手術室外的兩個小時幾乎是度日如年。
我感覺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亂麻,但是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
我隻能看著手術室外亮起的紅燈,怔怔地發呆。
一瞬間,曾經的記憶川流不息地在我腦海裏經過,我想去抓,卻什麼都抓不住。
最後洪流般的記憶都匯聚成了一張臉。
陸靳的臉。
……
等我交完費回來的時候,陸靳已經被推進病房了。
他臉上慘白,嘴唇微微乾裂,本來這幾天就瘦了不少,穿在病號服裏空蕩蕩的,看著簡直有些陌生了。
我坐在他身邊眼眶泛酸。
「喂。」
就在我掉眼淚的時候,陸靳虛弱的聲音響起。
明明他整個頭都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看起來慘得不行,然而他眼裏卻盈滿了笑意。
「你哭什麼?」
我嘴硬道:「你管我,我樂意。」
陸靳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又勉強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清。
「悅悅,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的樣子看起來馬上就要不行了,我一時間驚慌失措,正想答應,然而卻不知道為什麼那句原諒卡在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陸靳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我正想說話,醫生從後面走過來對著我道:「你就是家屬吧,病人沒什麼事兒,那個花盆就擦了一下皮肉,腦部做了 ct 看了一下沒什麼影響。」
「但是可能會有點腦震蕩,還需要觀察一下。」
我一愣:「……沒事兒?」
醫生瞥了我一眼:「怎麼,有點失望?」
我傻了,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就是——」
我看著病床上的陸靳。
他正在假寐,嘴角卻壓不住地不停往上揚,睫毛顫動。
媽的。
被騙了。
白瞎了我那麼多眼淚。
我冷了臉:「好的,我知道了。」
等醫生走後陸靳才敢睜開眼,他賠著笑拉我的手:「我錯了,我就是……」
他低下頭,苦笑道:「你好久都沒這樣擔心我了。」
我心裏一顫,腦海裏沒由來地又想起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下意識地甩開了他的手。
……
陸靳在這裏沒什麼親戚,住院的幾天都是我來照顧他的。
裴曼也來了一次,也不知道她和陸靳都說了些什麼,我隻看到她出來的時候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眼角有哭過的痕跡。
我沒說話,走進了病房。
陸靳正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看到我進來,他眼睛微微亮起來。
「悅悅。」
我坐到他床邊的椅子上,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靳試探道:「我剛才已經和裴曼說清楚了,她不會再來找我了。」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陸靳繼續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說來也是奇怪,腦子被砸了一下反倒清楚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其實裴曼看得比我清楚。」
「一直以來,或許我就沒愛過她,我隻是習慣了要得到最好的,大家都在談戀愛,那我就要找最漂亮最有面兒的女生在一起。」
「其實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隻是覺得,應該是這樣,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牽腸掛肚過。」
陸靳穿著病號服低著頭坐在床上,他很少有這樣脆弱的時候,好像正在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剖出來給我看一樣。
「後來她出國了,其實我心裏更多的也隻是不甘心,我沒被甩過,我覺得……」
「很沒有面子。」
他苦笑。
「現在想想,真是太蠢了,我永遠都認不清自己的心意,就連你也是,你離開我了,我才知道其實我早就、早就喜歡你了。」
我無言以對。
「你早就恢復記憶了對吧?」
陸靳笑容帶上苦澀。
我看了他一眼。
同床共枕三年,我們對對方的瞭解幾乎比對自己都多,他能看出來,我不奇怪。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靳扯了扯嘴角。
「救護車上的時候,」他的眼神帶上一絲眷戀,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最後隻能勉強道:
「你看我的眼神,和從前一樣。」
我心裏刺痛,沉默不語。
陸靳揚起頭來,用力扯出一絲笑,隻是那笑怎麼看怎麼勉強。
「你還愛我對不對?」
我看著他,定定道:
「對。」
記憶回來的同時,愛也跟著回來了。
我不想愛這個男人,愛他讓我遍體鱗傷,然而我卻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陸靳眼裏閃過一道光彩,又很快黯淡下去。
「但是你不會原諒我了,對嗎?」
我想了想,站起來走到了窗邊。
窗外的葉子已經泛黃,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我看著光禿禿的枝頭,突然很沒來由地想起了那個故事。
病床上的孩子說,當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下來時,他的生命就到了盡頭。
現在陸靳活得好好的,但是也有什麼東西死了。
我們的感情已經死了,而死了的東西,是復活不了的。
我背對著陸靳,輕聲開口:
「對。」
「我想起來了,我還愛你,但我不會原諒你。」
「之前我被感情蒙蔽了雙眼,失憶後才發現我錯得有多離譜,生活中不是隻有愛情,而愛情也不值得我如此踐踏自己的尊嚴。」
我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陸靳。
「陸靳,錯過就是錯過了,錯誤可以被修正,但是時光不能倒流,我不能當它沒發生過。」
「如果再和你在一起,可能我每天都會想到你是怎麼為了裴曼的一句話把生病的我扔在家裏的,我心裏永遠有這根刺過不去,我餘生都不會快樂。」
「我要是原諒了你,」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平靜道,「我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
「我疼夠了。」
這是分手之後,我們第一次這麼開誠布公的談話。
我們都把自己徹底剖出來給對方看了。
陸靳雙眼通紅,他似乎被我的話壓得不堪承受,死死地握住我的手,嘶啞著哀求道:
「我不會了……我真的不會了,隻這一次可以嗎?」
他突然崩潰的把頭埋在我手上,痛哭出聲,整個身體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我求求你……」
滾燙的淚水掉在我手上,我被燙得心裏一顫。
「抱歉。」
我哽咽道:「從前我最愛你,勝過愛自己。」
「但是現在,我想我應該先愛自己。」
陸靳身體一寸寸被壓塌,他壓抑著哽咽,抱著我的手低聲痛哭。
這個一貫堅強驕傲的男人似乎終於被壓彎了背脊,他拿出了他最寶貴的尊嚴,然而太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擦掉眼角的眼淚,最後一次抱住他。
「你還會遇見你愛的人,希望你下次不要錯過。」
說著我就強撐著站起身,不敢再回頭,快步走出了病房。
身後陸靳哭腔裏的痛幾乎要溢出來,他聲線嘶啞喊道:
「楊悅!」
「我不能沒有你!」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他正裹在空蕩蕩的病號服裏,紅著眼狼狽地流淚。
好像一條被扔掉的流浪狗。
一如我當時被他扔下一樣。
我轉身出了病房。
06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陸靳了。
他再沒出現在過我面前,但是我總感覺他一直在我身邊。
街角風衣露出的一個角,樓下散落的煙頭,他從不讓我看到他,但是我總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跡。
從一開始的痛不欲生,到後來我也就慢慢習慣了。
以前我總覺得,沒有陸靳我就活不下去了。
經過這麼一遭後,我發現沒有他我似乎活得也不錯。
我後來又談了兩次戀愛,但總是出現各種狀況,都分手了。
談到第三次的時候,我們終於順利地結婚了。
這個男人沒有陸靳那樣出色,但是他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他的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永遠隨便我看。
他從來沒有和其他女人有什麼關系,會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佈置驚喜,會在睡前溫柔地給我講故事。
還會在海灘上單膝跪地,拿出鉆戒來跟我求婚。
和陸靳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陌生,我想起他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時候偶爾想到他的臉,我心裏真的一點波瀾都沒了。
恍如隔世,那些痛都淡去了。
我知道,我終於放下了。
原來時間真的是最好、也最殘忍的藥,再刻骨銘心的愛情,再夜不能寐的痛最後都會被消磨殆盡。
婚禮前一天的晚上,我收到了一條短信。
「他對你不好的話就來找我,我永遠等你。」
然後似乎是覺得這一條有點詛咒的意味,又發來一條。
「祝你幸福。」
是陌生的手機號,我卻立刻就知道這是誰發來的。
我正出神,身邊老公湊過來:「今晚想聽什麼故事?」
我把短信三兩下刪除,笑著撲到他身上:
「小人魚的故事吧!」
童話裏,王子讓滿心是他的小人魚心碎成了泡沫。
但是現實裏,被拋棄的小人魚也總會找到那個堅定選擇她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