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盡數落回草叢,似乎連風都停止了,周圍靜謐無聲。水曦三人身上散發著微光,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薛茗,這副模樣給她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燕玉鶴用黑眸看著她,往常平淡如水的眼眸此刻卻攪亂了,隱隱有著煩躁之色。
雖然不合時宜,但薛茗覺得她和燕玉鶴此刻好像變成了不被家庭認可的苦命鴛鴦。
如此想著,她也跟著跪了下來,對著水曦道:“我尊重燕玉鶴的決定和想法,不曾有過幹涉,而且他在做決定之前並未與我商量,所以你說我自私,我不太贊同。但是話又說回來,我的確是有私心存在。我前半生過得並不好,總是患得患失,孤獨而行,從不敢主動去爭取什麼,害怕被那些我所期待的東西傷害。可燕玉鶴比別人不同,我舍不得他這樣離開,我想努力爭取他與我在一起,我並不是想讓他放棄什麼光明前途來選擇我,隻是希望能留住我喜歡的人,我不覺得我有錯,如果仙長有什麼更好的方法,還請指教一二。”
水曦問:“如此說來,這便是你們的決定,日後做一對壽命隻有幾十年的凡鴛鴦,你們也不悔?”
燕玉鶴道:“不悔。”
“我也不悔。”薛茗搖搖頭,又補充道:“我其實很高興,隻是希望仙長不要責罰燕玉鶴。”
沉靜片刻後,忽然有笑聲傳來,薛茗大為驚訝,抬頭一看就見原本還神色嚴厲的三人,此時都笑開了花。水曦更是一改剛才兇巴巴的模樣,笑著對二人道:“都起來吧。”
燕玉鶴神色平淡,單是聽著這笑聲頓時什麼都明白了,起身的同時將薛茗也拉了起來,說道:“師父,勞煩你這麼費心思。”
“哼。”水曦輕哼一聲,說道:“你當我全是為了你不成?”
薛茗尚滿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覺得那壓迫的氣息全然消失,像是導演喊了一聲“卡”,演員們完全換了副模樣似的。
“帝君,請現身吧。”水曦在此時說了一句。
繼而天光大盛,瞬間好似朝陽升起般明亮如晝,隻見晴朝帝君踏雲而出,身後竟還跟著個薛茗熟悉的人。
晴朝帝君身著金桔交織的仙衣,手臂掛著蓮花色的飄帶,頭戴紫金寶冠,長發飄飄,較之上次見面截然不同,十足的天官模樣。他身後跟著的,便是那日在鬼蜮一別便許久不見的鹿蠻,此時也穿得非常顯眼,像個小仙童似的,正衝薛茗笑。
薛茗沒說話,滿臉都是“發生什麼事了”的茫然樣子。
晴朝笑眯眯道:“燕生薛女,潛心修煉,俠義行世,誅殺萬千惡鬼,護佑陰陽兩界安寧,立頭等大功,受封天恩,得道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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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薛茗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晴朝不知用什麼東西在她兩眉之間點了一下,繼而一股強大的靈氣貫穿全身,金光自四肢湧出,剎那間身體變得輕盈如羽,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靈氣一般。轉頭一看,就見金光在燕玉鶴周身流轉,衣袍翻飛間,他整個人氣質大變,仙氣飄飄,氣度凜然不凡。
“恭喜恭喜。”晴朝拱手,對燕玉鶴笑道:“此後天界又多了一位武神,那些妖邪再敢作惡,可要多掂量掂量了。”
燕玉鶴頷首道謝,轉頭看向薛茗,正給了薛茗詢問的機會,她拉著燕玉鶴小聲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這是也受封成仙了?”
還不等燕玉鶴回答,鹿蠻就湊上來,對她道:“其實你是在這次誅殺名單的首位,但途中出了些意外,天道留了你一線生機,但你身懷一半鬼皇血脈,陽間所不容,對天界來說終究是隱患,索性便點化你飛升成仙,擱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呢。”
“咳咳,不可胡言。”晴朝嘖了一聲,說道:“天界怎麼會如此小心眼,是她本身立了大功才得以點化。”
“那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們呢?”薛茗茫然地看向水曦,投去尋求答案的目光。
“水元君是認為你們二人之間還欠缺一個考驗,便讓我隱瞞了此事。”晴朝道:“如此折騰也挺好,倒瞧見了你們的真心,實在難得。”
薛茗被說得耳朵有些紅,做不到燕玉鶴那種坦然的厚臉皮樣子,隻能撓著耳朵,用假動作掩飾自己的羞赧。
水曦便笑著對薛茗道:“你這丫頭,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生性怯弱,喜歡逃避,遇到阻礙的第一想法就是放棄。倘若不是這般折騰一番,你又如何窺見這小子的真心,又如何能朝他邁出一步。總是放棄,隻會將想要的東西越推越遠,你爭一分,便有一分的希望。赤霞性子有缺,有時偏執在心,又相當死心眼,決定了的事,認定了的人便不會輕易放手,倘若你們二人不互通心意,將來可有得苦頭吃。你且記住,不管你愛之物還是愛之人,日後可別再輕言放棄。”
薛茗醍醐灌頂,明白水曦安排這一出的用意。
薛茗的確是這樣的人,她在這幾日想了很多,早就做好了燕玉鶴飛升,她自己下山謀生的打算,本性還是退縮。即便她總是能從燕玉鶴的一舉一動中窺見他的心意,卻還是無法自信地去張口挽留,數次說要與他聊聊,其實也沒有做好準備開口。
而對於燕玉鶴來說,他也需要明確薛茗的心意,此前說的話,做的事,總是讓他患得患失,連著幾日說自己忙避開與她交談,也是不想從她口中聽到離開的話。
這個考驗針對的是他們二人,兩人既沒有刻骨銘心的糾纏,也沒有與生俱來的羈絆,於是情意的坦誠就顯得尤為重要。燕玉鶴必須窺見薛茗的心意才能消解患得患失的心情,軟化心中執拗的想法;而薛茗也要學會對愛人有佔有之心,不是被動地等人做出選擇再黯然放手。
薛茗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水曦親切的笑和長輩般叮囑的話,竟有些想哭,眼裡湧出了熱淚。她咧嘴笑了笑,本想化解一下哭意,卻還是沒防住淚水從眼角滑落,因為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爭取之類的話,也沒有長輩叮囑她該如何如何。
人生之路向來是她自己摸索著前行,由一個個疼痛的教訓組成,如今卻有人願意費周折教會薛茗如何通過愛別人來愛自己,如何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匆忙抹去了淚,對水曦鞠躬,認真道謝,“謝謝仙長。”
“小事兒罷了,這小子畢竟是我從小帶大的徒弟,我也不能看著他整天滿身怨氣,像惡鬼附身似的,大義滅親把師弟都派出去流放三年。”水曦笑呵呵道:“你們的日子還長,往後慢慢走就是了。”
兩個師叔也各自說了些勉勵的話,其中有一個不知怎麼想的,還提出想收薛茗為徒,表示這樣太虛宗就出了兩個得道飛升的弟子,十分有面子。但被燕玉鶴當場拒絕,說宗門內不可通婚,拉著個臉對師叔想收薛茗有很大的意見。
最後燕玉鶴與薛茗行禮,拜別水曦等人,仍是往山下去了。
鹿蠻送了他們一段路,薛茗與她聊了之後才知道當時天雷劈下之後她才知道燕玉鶴等人的計劃,匆匆離開鬼蜮,誰知正巧遇上了押著百鴉回去的晴朝帝君。鹿蠻路見不平,對百鴉好一頓罵,氣得百鴉抓頭腦地,晴朝大喜,又見她是個修行的小鬼,幹脆將她收在座下,並希望她每天罵百鴉一頓。
鹿蠻說日後還會在天界相見,於半山腰向二人道別,剩下的路則是燕玉鶴牽著薛茗走。
天地仍然廣闊,燕玉鶴牽著薛茗行走在繁星之下,靜謐的夜色籠罩二人,方才的飛升封賞似乎隻是一個小插曲。薛茗沒覺得自己變成了仙有什麼不同,心境竟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燕玉鶴更是如往常一樣,看不出分別。
但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問題在悄然中消弭,兩隻戴著草戒指的手交握在一起,像貼在一起的兩顆心,再也不會分離。
薛茗笑著問他:“燕玉鶴,我們要去哪兒呢?”
燕玉鶴安靜地回道:“天下這般大,你想去哪兒,我便陪著你去哪兒。”
總之前路漫漫,薛茗不會再是孤單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