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扇門比尋常門大了百倍不止,不知是什麼材質制成,兩扇並起來的門上刻滿了繁瑣陸離的圖案,屹立在面前,極其壯觀。絳星見這門突然出現在前方,便調轉了方向,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鍾響,仿佛直擊靈魂深處,震耳欲聾。
繼而沉重的嗡鳴響起,薛茗看見眼前的門緩緩拉開,濃鬱的白霧從門縫中傾瀉而出,還不等薛茗看個清楚門後究竟是什麼,就看見忽而有數十人從門縫中爭前恐後地擠出來,那模樣恍若餓了八百年的惡鬼爭相奪食。
隨著門縫的變大,越來越多的人往外奔湧,哄鬧的聲音如潮水狂奔而出,瘋狂地將周圍一切都淹沒。
中元節,夜半子時,鬼門大開,百鬼遊人間。
薛茗感覺手中的百鬼旗發出嗡嗡的震動,低頭一看,旗上面的圖案好似活了一樣,群魔亂舞,縈繞著墨黑的霧氣,仿佛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巨壑裡擺放著成千上萬的屍體也扯斷了嘴上縫合的血線,發出了齊齊的嚎叫聲,密集的烏鴉在空中飛舞,狂風將地上的碎石卷在空中打轉,一切開始亂了起來。
第44章
薛茗頭一次見這樣壯觀的景象。
她看見門中湧出了成千上萬的人,地下那密密麻麻的屍體也在齊聲哭嚎,猛烈的狂風將她的頭發卷得紛飛,衣袍獵獵作響,唯有緊緊抱住絳星的脖子才能勉強站穩。雙耳充斥著悽慘的哭聲,那些怨恨的,不屈的,哀傷的叫喊織就抑揚頓挫的音調,令人聽之戚戚。
這些佔據了所有視線,在周圍飄蕩的鬼,每一個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造就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的盛景。
此時薛茗忽然有些理解姜箬鳴為何總是胸有成竹地說率領百鬼,佔天下為王那些話,因為面前這些鬼數量多到堪比龐大的軍隊,又與常人不同,倘若她真的能靠百鬼旗將這些鬼收為己用,對天下來說絕對是一場浩劫。
薛茗覺得手中的百鬼旗似乎已經隱隱聽到號召,不停地震顫,旗子上縈繞的黑氣也越來越多,幾乎將上面的圖案給遮住。
她一時有些茫然,下意識想把這個恐怖的東西丟掉,但又知道姜箬鳴一定在旁邊伺機而動,如果這時候丟了,不就等同又送回她的手上?可薛茗並不會使用百鬼旗,不知道能用它來做什麼。
薛茗在混亂的人群中搜尋燕玉鶴的身影,卻忽而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厲聲悽叫,“賤人,將我的身體還來!”
薛茗大驚,猛地回頭,就見姜箬鳴鬼相畢露,猙獰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尖利的鬼爪刺向她。隻是一個剎那,薛茗甚至來不及往旁邊躲閃,姜箬鳴就整個撲到了她的身上,繼而薛茗眼前一黑,正面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撞飛,像斷線的風箏自絳星的背上跌落下去。
她的魂體被強悍的力道撞出了身體,飄在半空中,眼睜睜看著身體往下墜落,下意識要衝過去,卻被姜箬鳴給扯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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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箬鳴十分兇悍,一隻鬼爪抓住她的脖子,一隻鬼爪扣住她的手腕,竟在半空中與她糾纏廝打起來。
薛茗沒有與人打架的經驗,她這性格說好聽了是脾氣好,大度,說難聽了就是窩囊,長那麼大還沒跟人動過手,但眼下事態緊急,她也被姜箬鳴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給惹得一頭火,當下轉身揚起手,兩個大耳刮甩了上去,掙扎道:“放開我!”
姜箬鳴也是倔得很,兩隻手用來鎖住不停掙扎的薛茗,一時間竟騰不出手抵擋攻擊,硬生生挨了兩下也不放手,疼得龇牙咧嘴念動著咒法。
薛茗一聽她嘴裡念念有詞,就知道這人又開始作妖,幹脆扭頭與她撕打起來。薛茗打人不行,打狗有一套,在對抗自家鄰居那條惡狗的時候,一手“宇將軍飛踢”神技練得出神入化,兩三腳就把姜箬鳴給蹬了出去,同時自己也得到了自由,轉而飛向自己的身體。
她看見絳星已經將她的身體給接住,盤旋在薛茗的周圍,短促的鶴鳴一聲接一聲,像是在給薛茗加油助威。
姜箬鳴被這一腳蹬得撞上斷壁,還沒等她緩過神,身邊傳來“砰”的巨響,斷壁徹底粉碎,飛塵落下後,她看見是渾身負傷,模樣悽慘的百鴉。他衣衫褴褸,身上盡數是劍傷,左臂被齊根削斷,黑氣繚繞,正緩慢地修復傷勢。
百鴉大喘幾口氣,竟懶得再爬起來,與姜箬鳴並肩坐著,隨手將鎖住脖頸的鐵鏈拽下來,嘆道:“累死爺了。”
姜箬鳴大怒,“你就這點能耐嗎?快將他們解決了來幫我!眼下百鬼入人間,我們的大計不過是臨門一腳,你還在跟這些無謂的人纏鬥浪費時間!”
百鴉看了一眼飄在半空中,一臉呆相的薛茗,又看了看另一邊持劍的燕玉鶴,掌扇的谷井闌,以及分列兩側的黑白無常,他對姜箬鳴道:“咱倆換換?”
姜箬鳴冷哼一聲,扭頭飄去半空中,掐住一個手訣,飛快地念動咒語。下一刻,四條長長的鏈子飛向薛茗的身體,將她的手腳纏住,猛地從絳星的背上拽下來。
那鏈子是由咒文組成,血紅的顏色緊緊扣在白皙的皮膚上,薛茗撲上去與之爭奪,卻無法撼動上面的鏈子。緊接著姜箬鳴飛來一掌將薛茗給掀翻,撤下鏈子自己往身體裡鑽,企圖奪走身體。
誰知她剛要進去,就感到一陣猛烈的灼熱,瞬間將她的魂體融了一半。姜箬鳴猛地被彈開,發出悽厲的痛嚎,低頭一看自己的半條手臂已經被融化,冒著濃鬱的白煙。
“啊啊啊啊!”姜箬鳴怒得雙眼赤紅,大聲叫喊宣泄憤怒,怨毒地瞪著薛茗,“你毀了我的極陰之體!”
姜箬鳴隻用了一剎那就想明白,是身體裡充斥著太多陽氣,對她發生劇烈排斥,即便現在薛茗將身體拱手相讓,她也無法奪舍。
薛茗見她又要發瘋,趁著機會鑽回了自己的身體。靠近沉睡的身體時就有一股強烈的吸力傳來,將薛茗的魂體整個吸了進去,其後她一睜眼,就回到了肉身之中,爬起來抱住絳星的脖子,喊道:“快跑,遠離這個妖女。”
絳星聽了立即向上飛,速度極快,瞬間就拔高了十幾丈。薛茗不小心往下看了一眼,仍覺得這高度心驚膽戰,緊緊抱著絳星不敢撒手。
姜箬鳴豈能這般輕易放棄,眼看著那身體陽氣太盛,她開始催動陣法,地面出現血紅的咒文,從上往下看,整個地面被覆上一層紅霧。其後那些屍體儲存的陰氣被風卷起來,眨眼間形成一個高達十數丈的龍卷風,風渦的中心正是薛茗。
大量的陰氣開始往她身體裡匯聚,湧入,原本半透明的陰氣也因為數量過多變成朦朧的黑霧,將她整個人死死地纏繞其中。薛茗見狀不妙,這時候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兩員大將,趕忙搖著鈴鐺將聶小倩與寧採臣給放了出來。
“吸這些陰氣,快吸!”薛茗大聲下令。
聶小倩這兩日未得召喚,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鈴鐺中,甫一放出來就見滿天的陰氣,頓時兩眼放光,興奮得面容都扭曲,大張著嘴瘋狂吸入陰氣。而寧採臣剛死不久,各方面還保留著活人的習慣,並不以陰氣為食,裝模作樣地吸了兩口就逃到邊上吐。
饒是聶小倩拼了命地吸,這些陰氣也實在太多,薛茗渾身上下都被陰氣包裹,仿佛無孔不入,發了瘋地往她身體裡鑽。她感到背後又灼燒起來,熱意一股一股地湧現,四肢卻還是泛著冷意,如同泡在雪裡一樣。
聶小倩吸入的陰氣越多,身體變化就越大,魂體比方才大了兩倍不止,見薛茗逐漸呈現出痛苦的模樣,也顧不得再吸,擺著雪白的雙袖將她的周圍形成一層又一層的屏障,想以此隔絕陰氣的湧入。可陰氣本就無形,聶小倩又是鬼,根本沒有阻隔陰氣的術法。
絳星在空中來回盤旋,發出求救的鶴鳴,正與百鴉纏鬥的燕玉鶴分神一剎,甩出長劍筆直向下,劍身泛著金芒,正正刺入地上的陣法中心。隨後地動山搖,陣法破碎,裂開無數條深不見底的地縫,上面擺著的屍體撲簌簌掉進去,如同被吞噬一般,眨眼不見蹤跡。
百鴉見他分神又丟了武器,趁機一個鬼爪撓過來,直直地衝著他脖頸而去。將要命中之時,帶著鐮刀的鎖鏈甩過來,在他腕上纏了幾圈用力一拽,鬼爪偏了軌跡,在燕玉鶴的側頸留下一道爪痕,鮮血頓時溢出染紅了白皙的頸子。
百鴉大怒,抬手竟直接拽斷了鐵鏈,黑無常猛地一失力,看著手中的半截鏈子,嘖了一聲。
白無常一見地府公物被毀壞,立馬撇清關系,“這可是你用壞的,回去別賴在我頭上。”
黑無常知道回去指定要挨批,煩躁地勸道:“山鬼大爺,你敗局已定,何必再掙扎呢。”
百鴉輕蔑地睨他一眼,“你們且先抓得住我再說!”
谷井闌跟百鴉打了百年的交道,心裡門兒清,百鴉這人,隻能哄,不能罵,於是十指轉著手中的扇子,對百鴉笑道:“山鬼不愧是天生地養,半仙之靈,我們幾人聯手都奈何你不得,這鬼皇之位非你莫屬,絕無爭端。”
果然百鴉對此話很受用,叉著腰得意笑道:“那是自然,還不趕緊跪下參拜本王。”
話音未落,忽而後腦生風,他憑借本能躲閃,饒是速度極快卻也未能全部躲過,半個膀子被持劍的燕玉鶴削去。
此時陰氣形成的龍卷風開始衰弱,萬鬼哭嚎聲此起彼伏,狂風卷著砂礫在空中飛舞。聶小倩忽而感受到一股力量衝出來,下一刻她雪白的雙袖盡數撕裂粉碎,不得已往後退了數丈。
旦見皓月當空,漫天狂風之中,薛茗立在白鶴的背上,手中高舉百鬼旗,濃鬱的黑氣如奔流不息的墨色河流,朝四方散開。她長發隨風卷起,衣衫飄動,皮膚白若毫無瑕疵的瓷,雙手生了濃黑的指甲,一雙尖利的鬼牙卡在唇邊,隱隱露出一個角。
薛茗雙眸如浸了血,染得通透,像是變成了一對潤亮晶瑩的紅寶石。
百鬼旗釋放的黑氣好似遮天蔽日的烏雲,將天幕隱隱遮擋,原本還紛亂的萬鬼此時全部受到百鬼旗的控制,紛紛面朝著薛茗跪了下來。而她手上原本隻有巴掌大小的小旗也在片刻間不斷變大,直到變成一杆比她都要高的旗子,迫使她雙手扶著,上面掛著的一面銀紋黑旗正迎風招展。
薛茗的身體攝入太多陰氣,此時幾乎脫離了人相,原本漂亮的臉也變得妖冶,黑色的霧氣纏繞在她周身,於肢體各處遊弋。她看著底下一圈又一圈對著她跪拜的萬鬼,心中難免有些驚慌。
同一時刻,百鴉與燕玉鶴等人停下戰鬥,朝薛茗投去視線。
“糟了。”谷井闌臉色微變,“怎麼是她催動了百鬼旗?”
頭頂開始聚集烏雲,一聲聲宛如野獸低吼的悶雷從天際傳來,似千萬輛馬車滾滾而過,聲音直擊靈魂深處,震得人難以抑制地戰慄,正於四面八方往薛茗所在的位置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