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不同往日了。”鹿蠻上前兩步,揉捏著薛茗的肩膀,曖昧一笑,“若是燕赤霞心悅於你,這些就另說了,鬼界混雜,若是群龍無首出的亂子隻會更多,需要一個主宰者掌管秩序。”
薛茗心說我才不幹,且不說她隻想做一個生活在陽光下的活人,單說這些鬼殺人無數,作惡多端,陰晴不定,說兩句就要打起來,讓她去管制這些惡鬼,還不如給她一根繩子吊死來得痛快。她面上笑嘻嘻,“燕玉鶴的心思誰能猜到,我與他相識不過才多久啊,別瞎猜。”
“未必。”鹿蠻說著,低頭看了一眼絳星。它收著翅膀乖乖地站在薛茗的腳邊,長長的脖子像撒嬌一樣非要挨著她的腿,圓滾滾的眼睛左右轉著,時而在她腿邊蹭兩下。
“上等靈寵雖有自己的心智,但大多習性都是貼合主人的,不單單是喜好一方面。”鹿蠻道:“鶴本是清冷高潔的性子,現在卻將喜愛表達得如此明顯,難說不是隨著主子。”
薛茗叫她說得心都亂了,迷迷糊糊地想燕玉鶴也沒有將喜好表現得很明顯呀。
她捋不清楚,有些心慌意亂地擺了擺手:“別亂說別亂說。”
第34章
鹿蠻並不覺得自己在胡說,她低頭瞧了好幾眼那乖順的白鶴,覺得自己的猜測越來越有道理。
鹿蠻認為現在面前這個佔據身體的善魂已經忘記了過往的所有事,並不記得自己曾做了那麼多的惡事,這樣的罪行落在燕赤霞手上,絕對就是一個死字,但現在她仍然活得好好的,並且這隻白鶴又是怎麼回事?作為燕赤霞的靈寵,向來都是對誰都愛答不理,現在腦袋快粘在人家腿上了。
鹿蠻在她臉上端詳片刻,問道:“你的臉是燕赤霞給你換的?”
薛茗心生疑惑,從錦囊中取出鏡子一照,見鏡中是她自己的臉,便搖了搖頭沒有解釋。鹿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隻要你知錯能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過往惡行皆是那惡魂之為,與你無關,不必介懷。”
薛茗心說我本來就不介懷,關我屁事。
鹿蠻又道:“我幻化成你的模樣,另再多找幾人混淆他們的視線,你且好好藏著,隻要聚陰陣全部被毀,她就翻不出什麼風浪了,她的魂魄長期離體,就算到最後與你合二為一,你也會佔據主魂將惡魂吞噬。”
薛茗心想這也算個辦法,等事情差不多解決了,再讓燕玉鶴把姜箬鳴的魂魄斬殺,屆時誰還會在乎什麼合二為一。她點點頭,誠懇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受傷了。”
“無需擔心我。”鹿蠻道:“燕赤霞的靈寵已經在這裡,他來找你也是遲早的事,屆時你多與他說些好話,使個什麼美人計將他蠱惑,一切都好說。”
薛茗敷衍地點點頭,與鹿蠻道別後她尋了一條山路往下走。此地隻有落日,顯然還在鬼界之中,但她看見下面有梯田,或許這山腳附近是有人居住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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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管是人是鬼,種地的農民伯伯嬸嬸,大多都是好人。薛茗如此認為。
絳星在她身邊跟著,像一隻完全不用牽引繩的寵物,有時候走在前面與她隔開了一段距離,還會停下來等待她。薛茗看著活潑的絳星,想起方才鹿蠻所說的話,又開始懷疑起來。因為絳星看起來是與燕玉鶴截然不同的性格,光是它撲稜著翅膀奔跑的那種開心,她覺得燕玉鶴一輩子都不會有那樣的表現。
不過仔細想來,從絳星出現開始,似乎都表達了對她的喜歡,此前她與絳星並未有過交集,最多也就是在睡著時被它叼著搬運。薛茗開始回想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很招小動物喜歡。
她一路走一路琢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轉頭朝下望去,隻覺得景色沒有什麼變化,山路仍舊狹窄,兩邊是叢生的雜草,下方是一層又一層的梯田。走了那麼久景色卻沒有變化,薛茗也不知道這山路究竟有多長,幹脆掏出鈴鐺搖了搖,想把聶小倩喊出來。
誰知她連喚了好幾聲,聶小倩都沒有半點動靜,於是趕忙又喊寧採臣,周圍隻有鈴鐺發出的低低聲響,不見兩隻鬼混出現。這時候薛茗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意識到這個環境有問題,竟然連聶小倩都召喚不出來。
她低頭看著絳星,不免有些心慌,因為絳星是突然出現的,而且來得非常快,在地勢變換前它分明與那些烏鴉纏鬥在一起,薛茗不太能保證這個突然出現的絳星是真是假。
薛茗咕咚咽了一口,蹲下來對絳星問道:“你是絳星對吧?不是其他什麼東西假冒的吧?”
絳星轉動著圓溜溜的眼珠,似乎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她的話,隨後像是聽明白了薛茗的話,頭頂上赤色的長羽一下子炸開一樣支稜著,然後揮舞起翅膀在薛茗的腿邊扇來扇去,不停地發出短促的鶴鳴,像是一隻戰鬥中的大公雞,對薛茗表達自己的憤怒。
薛茗見狀,趕忙摸摸它的脖子,拍拍它的翅膀安撫,“鶴寶寶,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你就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仙鶴,是我多心了。”
好聲好氣地哄了許久,還抱著它走了一段路,才將絳星的毛給撫順。薛茗在察覺到這環境有問題之後,就開始格外留心周圍的環境,雖然山路兩邊的景色都差不多,但還是有一些比較突出的地方,直到薛茗第三次看見路邊出現那個半人高的石墩子之後,她恍然明白為何走了那麼久周遭的景色沒什麼變化。
她是被困住了,一直走重復的山路。
薛茗停下來,坐在那半人高的石墩上擦汗休息,絳星便乖乖地臥在她腿邊。薛茗揚聲道:“不知我是惹到了哪路活神仙,可否出來讓我誠心賠禮道個歉?”
她等了一會兒,仿佛是對著空氣說話,並沒有人回應。薛茗想了想,又道:“你別藏在暗處裝神弄鬼,我現在是給你機會,再過會兒我那厲害的朋友找來,打得你灰飛煙滅無處可逃,可別怪我沒提前跟你說。”
雖然薛茗隻是想嘗試一下,但沒想到這激將法確實有用,話音落下沒多久,就有一道聲音響起,“那我還真要看看是什麼人物了?”
聽聲音像是個男子,且很年輕的樣子。薛茗轉頭張望,沒瞧見人,就嘗試與他對話,“燕赤霞的名諱你可聽過?”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隨後道:“聽過,又如何?難不成你還能與那人扯上關系?”
薛茗哼笑一聲,指著絳星道:“你見識短我不與你計較,你瞧清楚了,這就是燕赤霞的靈寵,你若不信我,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待他找來一劍刺在你頭上時,你就知道我與燕赤霞有沒有關系了。”
絳星也在此時十分配合地叫了一聲。它的鳴叫本就與普通的鶴不同,清亮而悅耳,每回薛茗聽了,就感覺耳朵被洗了一遍,滿心的清明。
那男人似自己斟酌了會兒,隨後在薛茗面前現身。隻見一股白煙從路邊飄出來,逐漸凝結成一個成年男子的模樣,飄在薛茗的面前。這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五官生得雖算不上俊俏,但十分端正大氣,並無邪魔的樣子。他道:“便是燕赤霞來了也無用,我並非作亂的惡鬼,他沒有道理殺我。”
薛茗就問:“那你是什麼?又為何攔我的路?”
那男人道:“我是過路仙。攔著你的路,自然是不要你往前走。”
薛茗心想這不是純在說廢話嗎?她並不懂過路仙是個什麼東西,但心裡明白並不是所有陰邪的東西都會將邪惡寫在名字上的,因此並沒有相信,隻道:“你單憑一張嘴說你是仙你便是仙?我不信。”
男人道:“你信不信由你,不過你要是繼續往前走也可以,但我要收取過路費。”
薛茗大怒,站起來斥責道:“這山路難不成是你修的,你還問我收過路費?我看你是打著燈籠去茅房——找史!絳星,給我咬他!”
絳星應聲而去,用長長的喙對著男子一頓啄,頃刻間就將男子啄成稀散的白煙消失。薛茗繞著石墩轉了兩圈也沒見著那過路仙再出現,於是抱著嘗試的心態繼續往前走,結果走了十來分鍾左右,又在路邊看見了眼熟的石墩。
薛茗長嘆一口氣,心說果然不行,就喊道:“過路仙,你出來吧,我們再商量一下。”
不一會兒那男子又飄出來,睨了薛茗一眼,臉色很臭。薛茗打了個手勢,說:“剛才的不算數,我們重新來一遍。你是何方神聖?”
男子道:“過路仙。”
“好,我要往前走你肯定要向我收取過路費是吧。”薛茗道:“你想要什麼?”
男子道:“我要你身上一部分陰氣。”
薛茗心中一喜,尋思你早說啊,我正嫌棄身上陰氣多呢。她立即道:“我給你,你怎麼收取?”
男子道:“這石墩後面的草叢有一個靈龛,你往靈龛的石像上滴幾滴血就好。”
薛茗按照他的話尋找了一番,撥開高高的雜草,果然看見隱秘的角落裡有一座小小的靈龛,約莫隻有小腿一半的高度,靈龛裡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石像,不知道建在這裡多少年,整體呈現出破敗不堪的模樣。薛茗指著那小石像轉頭詢問,“是往這上面滴血嗎?”
男子點頭道:“不錯,幾滴就夠了。”
薛茗從錦囊中摸出先前鹿蠻給的小刀,雖然當時砍捆仙索的時候砍得滿是豁口,但刀尖還是利的,割破她的手指也是綽綽有餘。隻是薛茗在刀尖抵上手指的時候,突然想起先前她用鈴鐺結契,也是需要滴血。
血液顯然是建立連接的媒介,倘若這什麼過路仙沒說實話,用她的血另有用途呢?
薛茗心裡冒出了一個苗頭,馬上就想收回刀子,覺得還要與這過路仙好好掰扯清楚。便是在此時,忽而她耳邊生風,不知是什麼東西嗖地一下飛過來,緊接著就聽面前一聲轟響,薛茗嚇了一大跳,下意識閉上眼往後退了退。等她睜開眼一看,就見不知從哪裡飛來了一柄劍,正直直地插在那靈龛中間,將小石像劈成兩半,整個劍身仍在嗡嗡鳴響,震顫著。
繼而後方響起那過路仙的慘叫聲,她轉頭去看,於是正與站在後方的燕玉鶴對上視線。
他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經過一場惡鬥之後依舊衣冠整潔,不見受傷狼狽之態,此時正站在十來步遠的距離,背後則是綿延不斷的山峰和渲染得燦燦如金的天空,襯得姿態飄然若仙,極是昳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