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心中的詭異,抱緊身上挎著的小箱子繼續向前,重新走入林中。茂密的樹葉遮了黃昏的光,視線越來越暗,行了幾裡地過後整個天都黑下來。她往包袱裡摸了摸,取出一盞巴掌大小的銅罩燈,再摩挲著火折子給點亮。燈籠提在手裡所照明的地方也不多,就身前這一小塊地方,再往前就瞧不清楚了。
薛茗獨自行於這寂靜的林中,沒見過什麼風浪的她自然是相當害怕,隻覺得周圍陰風陣陣,黑暗中好似藏著什麼,窺伺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估摸著現在的時間也就七八點左右,平常這個時候她都是滿身怨氣地坐在公司裡加班,詛咒老板禿頭,沒想到這會兒走在林中,竟然開始懷念從前加班的日子,面目可憎的老板也變得和藹可親了,想要主動加班努力工作的心在此刻達到頂峰,要是能回去,她必定成為老板最忠心的頭號狗腿子。
燈光將薛茗的影子拉得老長,偶爾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周圍盡是哗哗的聲響。正心裡碎碎念時,她忽然瞥見眼前有月光照在地上,灑下一片皎白。這是林子到了盡頭的模樣,薛茗大喜,趕忙小跑起來,巴不得下一秒就離開這破地方。
隻是沒想到她剛踏入皎潔的月光裡,就看見面前空曠的地界上有一座富麗壯闊的廟宇,與黃昏時金光滿照不同,月色下的廟充斥著詭譎和森然的氣息,原本華麗的色彩也變得斑斓怪異。薛茗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嚇得走不動了。
走了近三個小時,她隻是兜了個圈子,又回到了與寧採臣分別的地方。薛茗不知道她是撞了鬼打牆,還是這片詭異的林子打定主意留下她,反正她是沒有站起來再走一遍的勇氣了,幹脆爬到一棵樹邊坐下來,從包袱裡翻出幹糧,先填飽肚子再說。
幹糧硬得厲害,噎得薛茗直翻白眼,勉強吃了點就再也咽不下去,拿起來往樹上敲了敲,梆梆響。她往地上一摔,幹脆抱著行囊在樹下幹坐著,等天亮。
這一坐不要緊,她像是吸了迷藥一般,眼皮似千斤重,意識開始模糊不清。薛茗努力打了自己兩個大嘴巴,疼得倒是清醒了一會兒,但很快又昏昏欲睡。最後她不敵朦朧的意識閉上眼睛睡去,歪在樹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而一陣陰風吹來,簡直冷到了骨子裡,吹得她身上汗毛乍起,整個人猛地驚醒。
卻見月華削減了幾分,原本坐落在空曠地正中央的殿宇竟然變大了不少,像是在她閉眼睛的那段時間自己長了腿朝她靠近一般。薛茗嚇得趕忙爬起來,往後一看,這才驚覺不是廟宇長了腿,而是她自己在無意識的時候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出林子如今正在空地上。
而她原本隨身攜帶的小箱子和包袱還在樹邊。薛茗知道原著中的燕赤霞就靠著箱子裡的寶貝斬妖除魔,因此今日走了一天這箱子包袱也從不離手,睡覺的時候都要死死地抱著,眼下卻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丟下包袱,這讓薛茗瞬間脊背發涼,驚惶失措起來。
她想也不想地往回跑,隻有將箱子拿回這麼一個念頭,沒承想剛邁出兩步,腳下一空,緊接著她整個人都跌落進了溫熱的水池中。這水的觸感非常奇怪,當即就將她的五感完全封住,溺水的感覺幾乎讓她窒息。薛茗在慌張間手腳並用地掙扎,雙腳觸碰到了地面而後猛地站起,這才重獲呼吸。
緊跟著她就看見這哪裡是池水,分明是一池子的血!赤紅的顏色佔據她所有視線,將她的衣袍染透,溫熱的觸感像是剛從人的體內剛抽出來的一般,湿熱黏稠地附著在她的皮膚上。
薛茗驚叫一聲,在血池裡撲騰兩下,抬頭就瞧見遠處的岸邊竟是密密麻麻站著許多人影,瞧不清模樣,但似乎都面朝著她。
薛茗被嚇破了膽,拔聲尖叫,身體猛地一抖,從夢中驚醒。她低頭一看,包袱和箱子還好好地抱在懷裡,但她所處的地方卻不是原先的樹下,而是靠在廟前檐下的石柱邊,身後就是廟宇的大門,已經開了一條縫,像是暗示她進去。待她站起來往周圍眺望,就完全看不見周遭的林子了,隻隱隱約約瞧見遠處有池水一樣滾動的波浪,映照著月光不停起伏。
方才的所有經歷是夢,但又不完全是夢。
薛茗這下被整得老實了,背上包袱抱著箱子往廟中走,求饒道:“我進,我進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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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薛茗平生沒有信仰,遇到難事了就“阿彌陀佛”“王母娘娘,太上老君”之類的瞎念一通。之前辦公室裡來了個新同事,老家是南邊沿海地區的,拜媽祖拜得勤快,薛茗也沒忍住跟著拜了一段時間,主打一個神多不壓身。
她推開廟門踏進去的時候,嘴裡來回念著各路神仙的尊稱,探頭進去一看,就見院中比想象中更為寬廣,四周的塔殿也如外表所見一樣雄偉富麗,隻是院中的蓬蒿長得很高,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月光清明寂寥,好似荒廢多年。
東西兩邊的房舍排列整齊,當中有兩間房點著燈,光亮從門縫和窗子露出來,照出長長的光影。薛茗仔細觀察,見屋中有人影走動,想來應該是寧採臣。這地方打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邪門,不過是奢華一些的廟宇罷了,但落在薛茗的眼睛裡,處處都是詭異。
她正想著,就見亮著光的屋子被人拉開,寧採臣的小廝端了水出來,往地上潑時餘光瞥見了薛茗,便露出高興的神色,揚聲道:“燕公子,你又回來了?”
這話驚動了屋裡的人,緊接著寧採臣也走了出來。他換了衣衫,像是要歇息的模樣,看見薛茗去而復返也十分驚訝,朝他走來,詢問:“赤霞兄,何事讓你回心轉意,來此地留宿?”
薛茗先前走得斬釘截鐵,現在回來確實有點尷尬,她佯裝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說道:“外面果真如寧兄所言,蚊蟲眾多,我被叮咬了幾口,疼痒難耐,隻得進屋中暫避。”
寧採臣一聽就大笑起來,同時攬上了她的肩膀,帶著她往裡走,說道:“廟中無人居住,空房頗多,我讓春夜秋生給你收拾。”
說著他使喚兩個小廝,讓他們在隔壁給薛茗收拾出一間房來休息。寧採臣則拉著她在殿廊下聊闲話,支了張桌子,上面還擺了一壺酒和兩碟子肉,以及花生米一樣的東西。
薛茗見了不由咋舌,心道這寧採臣當真是富家少爺的作派,出門還隨身帶著這些東西,難怪兩個小廝都背著鼓囊囊的包袱。
寧採臣聽不到她心中的腹誹,隻說白日趕路這些東西拿出來麻煩,所以才吃的幹糧,而後又倒了一杯酒推到薛茗面前,欲與她喝幾杯。
然而薛茗不會喝酒,以前公司團建時,她面前擺著的永遠都是飲料,平時也沒什麼社交,就更遑論有酒肉朋友了。她看著面前滿滿當當的酒杯犯難,又見寧採臣性子豪爽,說不了兩句就抬手敬酒,不喝怕是要惹得他生氣。
他手底下兩個小廝還在忙裡忙外地給她收拾屋子,這會兒拂了寧採臣的面子終歸不好,薛茗暗自思量後,抬起酒杯與他應和,一咬牙就喝了半杯。
這酒難喝得薛茗當場想吐,沿著舌頭一路燒到喉嚨,跟刀子刮一樣。她趕緊用筷子夾了幾塊肉往嘴裡塞。好在滷肉是香的,味道也濃鬱,幾口下去嘴裡的痛苦也少了許多。
寧採臣見她的臉被這一口酒燒得通紅,不由大笑起來,旋即問起她的年齡。薛茗上哪知道這身體的年齡,更沒有鏡子看過這張臉,一時回答不上來,就佯裝玩笑道:“寧兄覺得我多大?”
寧採臣聞言將她的臉細細打量,“不過也才十七八的模樣,少說也要比我小上個五歲。”
薛茗打著哈哈,順勢道:“賢兄。”
寧採臣聽了高興,直言將她當作弟弟,還說了他家住金陵,邀她去金陵遊玩,恨不能當場拉著薛茗結拜,同生共死。
她端著笑臉應付,勉強喝了兩杯酒,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再強撐不下去,捧著水囊又吃又喝,才堪堪將腸胃裡的難受緩解些許。酒意很快上頭,薛茗覺得有些暈,瞧著兩個小廝將她的房間收拾好,於是不再與寧採臣闲聊,起身拱手告辭。
進屋前寧採臣讓那個名喚秋生的小廝送來一面鏡子,巴掌大小的手柄銅鏡,背面雕刻著細膩精致的蛇形花紋,還鑲嵌了兩顆指甲大小的紅寶石,瞧著就是稀罕玩意兒。薛茗接下,大著舌頭道謝,其後嘴裡嘀咕著“喝車不開酒,開酒不喝車”之類的話,推門進了屋子。
房間被收拾得很幹淨,與院中荒無人煙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桌子上擺了燭臺,散發出的光芒將房間染上一層暖色。
門一關上,周圍就安靜下來,自古以來人類就是喜歡建造堡壘將自己保護起來,這仿佛是天性,所以即便薛茗知道這地方並不安全,也仍舊有片刻的放松。
她走到桌前坐下,箱子和包袱擺在左手邊,銅鏡擺在右手。方才的兩杯酒讓她意識有些模糊,撐著腦袋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薛茗先是打開一直隨身攜帶的小箱子,在裡面翻找。
這小箱子裝的東西並不多,攏共不過一個手掌心大小的黑葫蘆,一串銅錢,一條明黃色的帆布。除此之外,還一個約莫七八釐米的東西,被灰色的布包裹得結結實實,布上有一道赤色的咒文。
薛茗想了想,動手將布給解開,就見裡面是一把瑩白如玉的小劍。她一下子覺得安心起來,因為原著中的燕赤霞就是憑借著這一把厲害的寶劍擊退了廟中的妖怪。
她將小劍重新用布包上,繼而把箱子放在窗邊。
春夜和秋生二人送了兩大桶水進來讓她洗漱,她將門從裡面鎖好,檢查了窗子,確認不會打開之後才打開包袱取出換洗的衣服。
今日走出了一身的汗,又在地上摸爬滾打,晚上那會兒還跌進血池中,雖然知道是幻覺,但她還是覺得皮膚上黏著什麼東西,難受又膈應。
薛茗用鏡子照了一下,發現這身體與自己長了一張八分相似的臉,隻是與她以前相比更漂亮,也更年輕,正如寧採臣所說,瞧著不過十七八的模樣。
不一樣的是這張臉的鼻梁處有一顆小痣點綴,當即將五官變得精致,比起從前木訥呆板的自己,現在的模樣更為靈動。
與她認知中的燕赤霞更是截然不同。
她放下鏡子解開衣袍,發現這原身為了扮作男子纏了好幾層的裹胸,難怪今日趕路的時候一直覺得胸悶氣短,還以為是剛穿越過來沒適應這副身體。
薛茗解開裹胸,頓時覺得呼吸通暢許多。前途未卜,這廟裡也是百分之百有妖鬼,但她這時候已經懶得思考那麼多了,酒意上頭之後渾身發熱,暈暈乎乎間,她幹脆把自己脫個精光,蹲在木桶邊洗漱。
洗完將幹淨的衣裳往自己身上一裹,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立馬睡著。
*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薛茗隻覺得獲得了短暫的休息,然後被尿憋醒。睡前喝了太多的水,意識清醒的瞬間她覺得膀胱要爆炸,立馬手忙腳亂地翻身下床。
房中的燈不知何時滅了,月光照不進來,周遭黑黢黢的。薛茗用腳尋找了一下,穿上自己的鞋子後,搖搖晃晃來到門邊。
許是酒意沒有完全散去,情急之下也沒考慮那麼多,薛茗一把將門栓打開,踏出房門。
院中有皎潔明亮的月光,照得滿地銀白,薛茗並未察覺出異樣,快步往茅房去。